“傻瓜!为什么要吓我!”一个悲愤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抬起头,原来阿龙不知什么时候又返了回来。
“我跑出去之后突然想起,我怕什么!我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见到你。而你却扮恐怖的样子来吓我!为什么!”
阿龙用一只手紧紧握住那杆招魂幡,丝毫不在意迅速流失的生命力,睁大了双眼看着她。
听到他的质询,她的眼中泪水更盛,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摇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他死死地盯着她。
招魂幡上第一道金符已燃尽,剩下的那道金符也开始燃烧了起来,他的生命已经消耗过半。
“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赶紧忘记我,好好学习,毕业后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疲惫和虚弱的感觉像潮水一样的涌来,阿龙忍受着全身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轻声笑了起来。
“呵呵呵……”
为了见到她,为了能和她说上几句话,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燃烧起来了,命不久矣,还谈什么安全!
他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握在了那幡上,任凭生命力如同咆哮的江河一样奔流出去,只为了让自己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形象、能够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
招魂幡上黑焰升腾,神符烧的噼啪作响,越来越短。
他想: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在用生命和她交谈,否则她一定会转身就走。
她想:不能告诉他,自己是被一个恐怖的存在控制着,否则他一定要会和那个恐怖、邪恶而强大的东西争斗,那只会是羊入虎口。
他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执着地追寻真相。
她在泪流满面,摇着头,为了保护他,什么也不说。
用生命换来的那短短一段宝贵的时间,就在熊熊燃烧的神符和默默流下的泪水中迅速流逝。
在生命即将流尽的最后时刻,阿龙告诉她:
“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会怎样,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不管我是活着,还是死了,不管我变成什么,只要我还在,就算要下到地狱的最深处,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最后一小截神符连同幡面上的白布都在漆黑如墨一样的火焰中燃烧殆尽,阿龙的身影越来越淡,他再也握不住那杆招魂幡,整个人化为无数细碎的星芒,仿佛节日的焰火,在夜空的最高处炸开来,散发出无数细碎、绚丽和灿烂的光芒后,慢慢泯灭在空中……
那幡燃尽了神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散作三根槐木棍。
此时,距离白水市千里之外的某处,一个跛脚道士独自在深夜的山林中走着。突然,他皱了一下眉头,转过头望向白水方向,叹了一口气,口中低吟道: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道士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摇了摇头,又自言自语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你既失肉身,又燃尽元神,落到非人非鬼非聻的地步,着实可怜。也罢,我且再送你一次机缘,能否化险为夷,就看你的造化了。”
道士在被夜间露水打的湿漉漉的灌木丛中盘膝而坐,一手在胸腹之前捏了一个法诀,另一手向天一指,口中喝道:“敕令!”
顿时一轮黄灿灿的金丹在他体内放出万道金光,他指尖处的空间扭曲成一个小小的七彩漩涡,一张写有篆体“聻”字的神符从他袖中飞出,一边迅速变小一边飞向他指尖的漩涡,最终变成米粒大的一点光华进入空间漩涡,消失不见。
如果吴迪看到的话,就会知道这跛脚道士比他现在的修为还要高出一个境界,正是不折不扣的结丹期修士。
千里之外的白水二中里,阿媛正呆呆地盯着散落一地的槐木棍。她不知道阿龙为什么突然消失。想着大概是他用来和自己沟通的法子失效了吧,虽然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方法看到她的样子和听到她的声音,但那种方法很可能是一次性的,不能经常使用。也好,他将再也见不到自己,时间会抹平伤痕、冲淡记忆,他早晚要忘记自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既是与君相诀绝,便要阴阳隔生死。
她在心里把仓央嘉措的诗改动了最后那句,以为从此再也无法和他厮守,内心里悲戚至极,脸上珠泪滚滚。
她正在伤心痛苦着,突然看到那几根槐木棍抖动起来,就在槐木棍的上方,空间开始变得扭曲,一个小小的漩涡在七彩光晕中生成。
一个米粒般大小的光点从漩涡中飞出,冲向那几根槐木棍。她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浑身发抖,不由自主地起身逃离,一种发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弥散在她的全身。
那光点是一个写着“聻”字的神符,人都怕鬼,而鬼却怕聻,就像人怕鬼一样害怕聻。
阿媛想起一开始阿龙被自己呲牙咧嘴吓到的时候,就和自己现在的害怕是一样的吧。不过他克服了恐惧,又返回来找到了自己。而自己,也要像他一样留在这里。
她知道那几根槐木棍跟阿龙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极力克服着对聻字神符的恐惧,转身回来,不肯离开。
只见那光点落在槐木棍上,嘭!地一声轻响,就像把一盆水泼到烧红的铁板上一样,腾起一大片雾气。
雾气散后,现出了阿龙的魁梧身影。他肉身已毁,跛脚道士便以槐木重塑其身,神识已焚,便以聻字神符重凝其魂。
阿龙有些头晕,他摇了一下脑袋,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麻发木,似乎动作不是那么灵巧,这是对新身体还不适应的现象。他想起来自己刚刚被招魂幡燃尽生命,意识消散到天地之间。但不知为什么又再次重返人间。
他看看四周,发现阿媛就在一旁,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但又不肯离开。
“阿媛!”他激动起来,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冲过去,想要抱住她,再也不放她走。
他伸开的双臂拢在了一起,但却没有抱住任何东西。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就像没有任何阻碍一样。
他看到她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最初出现的地方,根本不知道他就在她身旁。
这一次,不再是人看不到鬼,而是鬼看不到聻。
阿龙在她旁边又喊又跳,胡乱挥舞着双臂,可是阿媛仍然看不到也听不到他。
阿龙折腾了半天,终于明白了阿媛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他安静了下来,坐在地上。
“我说过,只要我还在,就算下到地狱的最深处,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从现在起,我就要一直跟着你,一直和你在一起。”
阿媛呆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地面,那几根槐木棍已消失不见。她心中如淋沸水、挣扎煎熬。
她既希望他能出现,和她说说话,又希望他能赶紧离开,早日忘记她。
呆立了许久之后,她终于意识到他不会再出现了,便擦干了眼泪,穿过墙壁,走了出去。
阿龙起身跟随她向外走去,当他的身体接触墙壁的时候就像阿媛一样,轻松穿透了墙壁,似乎只要是不算太厚的墙壁,已经无法对他造成阻碍。
阿媛缓缓来到两栋宿舍楼之间的地方。身影慢慢没入地面以下。阿龙也紧跟其后穿过了水泥地面和下面的土层,赫然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巨大的地底建筑中。
这是一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的大规模人防工程。当时中国和苏联关系急剧恶化,双方在边境陈兵百万对峙。由于中国在军事力量对比方面处于劣势,就在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的指导下进行了大规模的地下防空工程的建设。
二中下面的这个地下建筑规模很大,估计能容纳上千人。拥有人员掩蔽部、地下医院、地下物资库、地下蘑菇养殖场、地下水系统等多种设施。原本还拥有多处在地面上的隐蔽天井通风口,却都已被填埋堵死。所以这个庞大的地下建筑物早已没有一丝光的存在。
黑暗,纯粹的黑暗,黑到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
但阿龙是半聻之体,黑暗中也可视物。阿媛则是一缕冤魂,在黑暗中也是行走自如。他跟着她七拐八转地来到了一个大厅。
大厅里阴气浓郁,和阿媛一样的怨鬼冤魂有十多个,都是恭恭敬敬面朝同一个方向乖乖跪在地上。顺着他们跪拜的方向看去,高台上有一个样式古老的黄花梨木圈椅,一个白衣男子满面阴煞之气,闭目坐在圈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