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娜将长长的黑发扎好,用产自阿尔卑斯山麓的限量版水晶发卡夹起来。长发的末端在背后垂到腰间,像闪耀着柔光的黑色瀑布。厚重的娃娃头齐刘海遮住了眉毛,使人们一眼就注意到刘海下那比头发还要明亮的黑色大眼睛。眼睑处像混血儿一样长长的睫毛翻卷着,看起来很有立体感。黑宝石一样晶莹的眼睛里映射着仿佛暗夜星空一样的光芒。乳白色的嫩滑面庞上是优雅翘起的鼻梁,和薄薄的红樱桃一样的一点朱唇,整体给人一种难以触摸的、不容亵渎的艺术品一样的不可思议的魅力。
她抬起纤纤玉手,腕间是一块集妩媚和优雅于一体的瑞士Chopard女士腕表。小巧玲珑的圆形表盘里镶嵌着三颗闪着璀璨光芒的钻石,与表带上缀着的另外两颗钻石互相辉映。在坚硬耐划的蓝宝石透明外壳下,时针指到了快八点的位置。
“从今天起你就要在这里上课了,中午十二点,我来学校接你。下午两点我再送你到这里,放学后继续声乐课,然后按照计划今天是舞蹈练习,晚饭后有九十分钟时间写作业,之后按照计划是四十五分钟钢琴课……”生活助理正在一项一项的告知她今天的日程安排。
“嗯。知道了。”安琳娜像个人偶一样机械的回答。她从小就在被计划和被安排好的日子中生活,每天的人生就是去执行日计划、周计划、月计划。按照计划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和能力。她不记得有任何一天能够按照她自己的主见来度过。
“也许,就算让我自己做主,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吧。深海里的鱼承受着巨大的水压,已经认为是理所当然了,如果让它来到海面,也许会因为习惯不了没有压力的世界而死掉吧。”她麻木地想着,自己就是一条被紧紧压在深海里的鱼,不要奢望自由,自由是奢侈到能让自己死掉的物品。
安琳娜身穿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端坐在加长豪车里的沙发上,腰背直直的,不论面前是什么人,她的坐姿永远都是那么完美,有着一种近乎冷艳的典雅。阳光从车窗的纱帘透过,照在她的脸颊,晕染出柔柔的光泽,整个人就像一尊绝美的汉白玉雕塑。
作为省重点高中,二中的面积还是蛮大的,两横两纵的四条主干道把学校划分成井字形。其中从南大门开始向北延伸的一条主干道叫做林荫路。不知多少年前就种下了的高大的白杨每到夏季就把树阴洒到地上,铺满整个路面。也许这就是校方给这条路命名林荫路的原因吧。
林荫路上的人数往往是和时间呈函数关系的。当黑色的加长豪车进入校园的时候,已经快早上八点了,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坐进了教室,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带着雪白手套的司机对自己的驾驶水平和这辆豪车的性能非常自信,在看到几乎没有什么行人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林荫路上限速标志的要求限速行驶。
吴迪蹬着破旧的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自行车,享受着林荫路上的阴凉,优哉游哉地前行,一点儿都没有快要迟到的觉悟。
“其实应该让同学们在林荫道上席地而坐来听课的,空气会比教室里新鲜许多,同学们也更容易感悟自然嘛”。他心里异想天开地设想着把教学楼夷为平地,种上绿树鲜花,大家幕天席地,坐而论道的场景。
“要迟到了,要迟到了……”一个略带婴儿肥的女生拼命从宿舍向教学楼跑着,脑子里张洁叫她起床的声音感觉就在五分钟之前。
“小颖,小颖,醒醒啦,该起床啦~~”
“zzZZ……”
“小颖,小颖,别睡啦~起来啦~”
“五分钟,就五分钟嘛,就让我再睡五分钟嘛……”
“那我先去食堂啦,你别再睡过了啊。”
“zzZZ……”
好长的五分钟。在小颖梦中的五分钟过去之后,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了n个五分钟。于是,气喘吁吁的小颖便在宿舍楼通向教学楼的路上开始狂奔。
吴迪左后侧传来汽车轮胎在地面上滚动发出的沙沙声,他扭头一看,一辆黑色的汽车从左后侧驶了过来。他把破旧自行车行进的路线向右摆了摆,给汽车让出了道路。
就在黑色加长豪车的车头和吴迪的自行车并肩前行,马上就要超越的这一瞬间,右侧与林荫路交叉的道路上突然跑出一个女生。她看到左侧有一辆垂直驶来的汽车,慌乱中想要停下脚步,但奔跑中的身体却根本停不下来,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并且发出刺耳的尖叫。
司机也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女生毫无思想准备,多年的驾驶习惯使他条件反射般地把右脚从油门踏板迅速移到了刹车踏板,然后重重踩了下去。轮胎与地面的摩擦由滚动变成滑动,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整个车头由于紧急制动开始下沉,车尾开始翘起,在冒着黑烟的轮胎阻力下冲出两三米之后,这个沉重的钢铁组合体才在ABS系统的控制下停了下来。
小颖在闭上眼睛尖叫起来之后,突然感到自己被一个人用手臂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那手臂像铁钳一样勒的自己无法呼吸,胸骨仿佛就要断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那手臂传递到自己身上,自己整个身子便腾空而起……
司机紧紧踩死了刹车踏板,双手用力把方向盘向左猛打,眼睛死死地盯着车头右前方的女生,等待着下一刻即将发生的无法避免的撞击。就在那生死存亡的一瞬间,司机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人影和那名女生抱在一起之后向上弹跳起来。车头紧接着就穿过了那名女生弹起之前的位置。
司机吃惊地把嘴长成了一个O型,他看到那两个人就在车头上方开始下落。下落的过程中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翻滚了四分之一圆周角,变成女生在上,男生在下之后,咣!的一声响,男生的背部落在了汽车引擎盖与驾驶室玻璃之间的位置。
吴迪在空中时就已经把背部弯成弓形,全身的肌肉发力,在跌落到与汽车引擎盖接触的瞬间,背部的弓弧展开,吸收撞击力,同时引擎盖也发生了变形,缓冲掉了一部分撞击。
小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吴迪的脸庞。她还处在惊恐造成的思想空白状态,站在地上发呆。
刚才还惊恐万分的司机下车查看,见两人都没受什么伤,立刻由惊转怒,大声嚷了起来。
“你们眼睛瞎了啊!没看到有车过来吗?把车碰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他一边嚷着,一边去查看汽车,引擎盖上靠近驾驶室的地方凹下去一大块,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损伤。
小颖终于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恢复,记起了刚才的全部过程,原来是吴迪抱着自己翻滚到空中,躲过了要命的撞击。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到司机在嚷自己,顿时怒火燃起,小宇宙爆发了。
“你才眼睛瞎了呢!睁那么大的眼睛都看不到限速标志啊!你开多快啊你!这是学校你懂不懂,这不是高速公路你知道不知道?学校里有学生在路上走你知道不知道?你撞了人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摊上事儿了你知道不知道?是人重要还是车重要啊?你懂不懂啊?我同学得去做检查,看看脊椎、腰椎受了多严重的伤你知道不知道?你还不赶紧送我同学去医院你还看你那破车,你那破车和我同学比起来算个屁啊!我同学要是变成高位截瘫了你卖了你的破车你也赔不起啊……”
吴迪缩了一下脖子,明明不是在对自己开火,自己也有一种面对这种火力必须躲起来的感觉。
黑色豪车的后面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身穿黑色的蝙蝠衫和黑色的短裤,眼睛被挡在宽大的太阳镜后面,白白的小脸,大红的嘴唇。肉色丝袜末端是一双亮红的高跟鞋。她几步就来到司机身旁,扬起手来,朝着司机的脸颊使劲扇了下去。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连小颖的机关枪一样的言语也哑了火。
“我们的车速有点儿快了,所以,对不起了。不过,看你们也没什么大事,这些钱你们拿着,自己去医院检查一下吧。”黑衣女子从手袋里拿出一叠百元钞票,递给小颖。
小颖的目的是要让对方带吴迪去医院检查,并且赔礼道歉,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直接甩出钱来打发自己。这是把我们当成碰瓷的了还是怎地?她突然觉得有些伤自尊,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接那笔钱。
“不行,我们不要钱,你们带我们去医院检查,如果我同学身体没事的话,只要道歉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们一分钱也不要!”小颖皱着眉头,坚持着自己的要求。
黑衣女子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真是难缠的小鬼啊。”她一边嘟囔着,一边从手袋里又拿出一叠钞票,和之前那份摞在一起,明显厚了许多。
“说那么多,不就是想多要钱吗?我们给得起!”她轻蔑地说着,把钱递向那个固执的女生。
“不行,如果你们不答应去医院的话,我立刻报警,请警方来处理这件事情。”女生依然固执着不肯收下钱。
黑衣女子轻蔑地笑着,“胃口好大啊,本来没什么事,偏要越闹越大啊?报警?请吧,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招惹到了什么,就会后悔现在所做的一切。”
火药味在黑衣女子和固执的女生之间弥漫,事情好像僵住了,小颖气鼓鼓地想要报警,但上课不让带手机,所以手机还在宿舍床上扔着,她在衣兜摸来摸去,什么也找不到。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一个柔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就在刚才,车上下来了一个娃娃头发型、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她身穿裁剪合体的白色优雅连衣裙,长长的黑发在脑后垂到腰间,这种难以打理的长发在生活节奏短平快的学生们之间是很不容易见到的。
她的小脸有些发红,有些不安和紧张。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歉意。“对不起!”她一边重复着道歉的言语,一边突然向吴迪和小颖弯下腰鞠躬,使得上身与下身之间成为了九十度的直角,并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吴迪知道自己没有受伤,去医院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看着这位像洋娃娃一样惹人爱怜的女孩一直鞠躬道歉,他连忙伸手虚扶,“我没事,你不要这样子。”安琳娜见他伸手,才直起腰身。
然后他又对小颖说:“这位同学,你放心好了,我没受伤,不用去医院的。”
他转身又对黑衣女子说:“你们走吧,我们真的不要钱,请不要再用你邪恶的思想来猜度我们学生单纯的心灵。”
憋着一肚子气的小颖也被安琳娜真心的道歉打动,她看吴迪说没事,也不再说话,摆摆手让汽车开走。
黑衣女子照顾着安琳娜坐回车里,向学生们甩出一个白眼,也坐回车里。电动车门自行缓缓关闭,豪华的加长汽车慢慢驶离。
“谢谢你,吴迪,要不是你,我今天就归位了!”小颖这时才想起来对救命恩人表示感谢。
“呃,你认识我?”
小颖狂放的笑声哈哈响起,“哈哈,六步成诗七步成词的吴迪全校还有谁不知道啊,而且,有个人每天在我耳朵边说起你的名字不下一百遍呢,吴迪写字真好看啦、吴迪文采真好啦、吴迪这个这个啦、吴迪那个那个啦……想不知道你也难啊!”
“呃,是谁?”
“哈哈哈,想知道吗?不告诉你啊!”
“我晕,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小颖神神秘秘的唱了起来。
“……”吴迪彻底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