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子”
林秀才的声音越来越近。
黄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指南”揣进怀里，转过头，抿着嘴恨恨地盯着林秀才。
林秀才讷讷着低下头，“娘子……”
黄莺跳下大石，拍拍屁股与背后的灰尘，“说吧，什么事？”
林秀才更加局促，摆了一下身子，“娘子——光天化日之下，躺……躺在……村口石头上有碍关碍，实在不雅，你……你快——跟我——回去吧……”话到最后，已几不可闻。
黄莺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我躺这怎么了？我就爱躺这儿。这又不是你家的，要你管这么多。”说着又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我就躺，我就要躺这儿。那起子妇人，整天就知道嚼舌头根子，东家长李家短。她们又去找你了？我招谁惹谁了……”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想回家。
“娘子——”林秀才唤了一声后，在原地慌慌张张，手足无措，站立半天才又支支吾吾的道，“跟我回去吧。”憋出这一句话后再无它言。就这样盯着地面，时不时地抬头瞅黄莺一眼。面上虽期期艾艾，一副你不回去就站到天老天荒的架势。
两人对峙了小半个时辰，黄莺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终于认输。真是败给他了。
她算是知道这酸秀才有多执拗了。
黄莺又在大石头上滚了两个圈才跳下来，她是真的不想回林家那个小院。
林秀才看起来十七、八岁，穿着一件灰棉布袍子，已经洗得发白，黄莺低头就看到了一只磨损的袖口。林家如今就只剩下两个男丁，林秀才还有个年幼的弟弟。自三年前林父病亡后，就剩这兄弟俩相依为命了。
黄莺从村里人的三言两语中推断出，林秀才的父亲林老秀才生病前，林家原本也算小有资产，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属于村子里的独一份。自林老秀才生病，林家就被拖垮了。二十亩上好的水田，断断续续的卖出去，仍没有能留住老秀才的生命。
对于林家的富裕，村里人不眼红是不可能的，因此林家落败后，看笑话的人不少。特别是林秀才在守完三年孝后，坚持遵守老父遗命，娶了这么一个败家娘儿们。
林老秀才是在大儿子三四岁时领着一家人从外地落户杏花村的。在离杏花村还有二十来里的黄家屯，那时还是小豆丁的林秀才生了一场大病。不得已，林老秀才借住到了黄老爹家。
当时黄家刚刚添了一个女儿，前面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儿子后迎来了一个可爱的小闺女。全家喜气洋洋。
黄家也不怕过了病气，热情地留林老秀才一家住了几天，直到林秀才痊愈。
在这几天里，两位老父亲越聊越投机。黄老爹更是直接给刚出生的黄莺寻好了下家。
林秀才名清文。
虽然走路还有些摇摆，《千字文》、《三字经》已经背得十分顺溜。
黄老爹大字不识几个，对于读书人本能的怀着一股敬畏。瞅着这一家子个个讲话文绉绉，举手投足间有乡下人没有的一种说不出的没法形容的好看的劲儿。
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黄老爹觉得三岁的林清文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再看林家三口人，虽说是去杏花村投奔亲戚，随身的行李也有几大箱子，赶路的马车一看就是用的上好的木料，家底必定不薄。
小闺女如果能嫁进这样殷实的书香人家，真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这样的好姻缘，不抓住简直对不起老天爷安排的这番苦心。
送上门的好姻缘再接不住，黄老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是在林老秀才在世时，黄家对这门亲事自是喜闻乐见。可如今，林家这样一种状况，家产花的七七八八。林清文虽然有个秀才功名在身，但是，一辈子都是秀才的人还少吗？
就说镇子上，周秀才一家子男人，就知道天天摇头晃脑念几首酸诗，靠着几个女人缝缝补补贴补家用。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秀才又怎样。不如庄稼人日子实在呢。
再说，小闺女被自己养的娇气，哪能跟着林秀才过苦日子呢。
在林秀才守孝的三年里，黄老爹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悔婚吧，对不起逝去的林老秀才，不悔吧，苦了自家闺女。真真是左也难右也难。
林秀才守完三年孝，就遣了媒人上门，黄家小闺女将将及笄。
黄老爹犹豫不决，黄小妹在瞅了一眼林秀才后满心愿意。文质彬彬的书生，哪是黝黑粗糙的庄稼汉子能比得上的。
嫁进林家的隔天黄小妹就后悔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再俊俏的书生看着也不能当一日三餐啊。自小娇养的黄小妹哪里吃过这种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苦，虽有娘家不时的接济，但是跟以前的日子比较，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从此和林秀才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给村里提供了无数茶余饭后的谈资。
黄莺在前面沿着小道一路往家走，林秀才小媳妇似的跟着在她的后面，期期艾艾，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黄莺不管他有什么想法，自顾自的大步走着。头顶的朵朵白云让她想到了软绵绵的大馒头，黄莺咽了口口水，她现在看到什么都能联想到吃的。越想越饿，越饿越想。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打住，不能再想了。
路边一片一片的杏树林，杏花香气阵阵，轻柔的触动黄莺的嗅觉，她不自觉的想，什么时候杏子才会成熟呢？没有米饭，来点果子吃也好啊。
“还……还要两个多月就可以吃了……”林秀才在后面道。
原来不知不觉，黄莺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不过，杏子不好吃，又酸又涩。村里是没有人吃的。”林秀才又补充。
哼！等不到杏子成熟，说不定我已经饿死了。
黄莺不搭理他，走的更快了，把林秀才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