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问过我,所以我没说。”
——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
“如果你因为我没有告诉你而生气,你可以怪我,我承认,我确实想瞒着你。”
——他不是生她气。
“有关凤竹林的事,都是南宫澈告诉我的,凤竹林本与你无关,我想你不知道反而更好,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坦白,和盘托出。
——又是南宫澈。
他走,她跟。
走过村落间的小道,看着前面是丛丛树林,已没了路,他只好随便进入旁边一家屋舍的院落。
“你是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
她追着他,随着他的脚步而停。
她有点害怕,害怕他现在突然静止的冷静。
“我说了,你会回答我所有的问题吗?”
他的话,泠泠清清,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神情,但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无隐提到南宫两字时他隐忍的感觉,朦胧的深意像是要挤破眼角跳出来一样。
那时她牵着的手,给了他安稳。
可她的答案是,不会。
不然,她也不会突然的阻止无隐将南宫家族后人下面的字眼说下去,看上去,她似是在帮他博回一点面子,可她只是想隐瞒实情。
她和南宫澈之间的事情,一定有什么,还是瞒着他的。
“你想知道什么?”她突然低了一层嗓音,看着他伟岸背影的视线落在了地面上,她的脸庞,有一刹那的花容失色:“我和南宫澈,确实做了一个约定,我帮他打开陵墓,他帮我拿到陵墓内的一样东西。”
久久的,前面传来他的声音。
“为什么,你选择南宫澈。”
而不是他萧南翌。
他脑海中回荡着的只是那句。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萧南翌?不是他萧南翌帮她拿那样东西?为什么她宁愿选择南宫澈做约定?
他同样也可以的,不是吗?
他没生她气,他只是介意他和她之间还夹杂着一个人,说重一点,是嫉妒,嫉妒她信任南宫澈,嫉妒南宫澈可以为她事。
她却不选他。
单黎夜低沉的眼酝酿出一点失意,是啊,她为什么会选择南宫澈?
可是,所有人都行,偏偏萧南翌,不行。
因为她不敢保证,他拿到那样东西之后,是不是会亲手交到她手上,她之前就说过,她的事情,她宁愿自己做选择,她不会让他选择。
不管他选什么,她都不愿看到。
所以,就这样。
“阿黎。”
她微征片刻,唇瓣湿润了一片,竟不知他什么时候转身,走了过来,没有只言片语就开始吻她,她完全没有知觉的投入,他的舌尖允添着那一方,他那么一刻的温柔,还是触动了心底。
手揽上他的腰,她比他更疯狂,含上他的唇,他的舌,辗转允吻着,企图探入更深。
如果说她哪里做的不对,那便是她纯熟浅重的吻,勾起了他一直隐忍的一丝欲念。
她的喘息渐渐重了,甚至有点窒息,麻木的唇想着从他身边移离,好好的呼吸一下空气,他没有让,一直禁锢着她。
他比她狠,狠狠的吻着她的唇,勾开唇齿,舔着舌尖的湿润,上一刻的温柔,下一刻的火烈,霸道,占有,索取。
嗯,他还想要发泄什么。
该不该说,他本性难移?
又是疯狂的一次掠夺侵占,她每回开始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只有完事之后她才觉得似乎吃亏的总是自己,最后总是变成以他主导,他要什么,她应什么,而且她还乐在其中。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单黎夜迷糊的双眼,打开。
身上衣衫已经被人穿戴整齐,简直叫一丝不苟,好像刚才真的可以当做没发生什么一样,可全身的酸痛告诉她,她当然不可能是做梦梦到与他行周公之礼才有了这般酸楚的痛意。
只是身边……他又不见了。
除了他留给她一道遮冷的外衣。
夜里的草地,确实有些凉意,因为没有暖身的人。
她缕了缕沾上了草根有些乱透了长发,实在不好形容现在这个处境,每一次的缠绵之后,总有一个人不见身影,不是她抽了风似的找他,就是他发狂般找她。
想想,真是好笑。
看着夜空中的星,听到草地旁边潺潺流水的声响,起了身,朝水边踏去,一层一层的水纹波开,找了水中一块流淌的大石,可以让她安逸的靠着,大半个身体泡在水中。
她只是单纯的想洗个澡,身上他给她留下的痕迹太多。
捧了一撮水花,给自己清醒的洗了把脸,抹去眼边的水珠,身边赫然多了一个物体,准确的说,是一只动物,雪貂。
最近她的警觉性变得有些低了,连一只动物都察觉不到靠近,要是这儿有什么仇家,估计她也早死了千百回了。
这雪貂的神情比她还懒,怀里还揣着半朵玉莲花,死死地舍不得松开,半眯着眼睛叼着,那眼神,惬意啊。
估计是眼前美人沐浴图看得有些傻眼。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把它抓过,替它洗去白哗哗绒毛上大把的泥泽:“你说你是不是莲花底下游泳去了,身上这么多淤泥。”
莲花出淤泥不染,你怎么就不学人家莲花,哦,你是动物,好像不会游泳。
毫不留情的又劈手躲过貂儿揣着的半朵莲花,把貂儿放在大石上,雪貂抖擞着身体,把身上多余的水珠散开,忽然一下奔入水中。
单黎夜看傻了眼,她顶多就是蹂躏了它一下,它要跳水自杀?
不至于。
因为片刻功夫之后,岸边出现了一道白色小影子,屁股对着她,又抖擞了一会儿身上的水珠,一溜烟,没影了。
她有些好笑,谁跟她说雪貂不会游泳?在水里游得比雪地里还顺溜。
……好像也没人跟她说。
这个小家伙,倒是挺通灵。
捏着手中半朵莲花,她闻了闻,半阖着眼皮,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是疗伤留下的内伤也好,曲子反噬身体留下的症状也好,她变得有些嗜睡,估计,是在地狱岛折腾了两天,她还没养好精锐……
或许是渐渐平稳的呼吸,反反复复的吸入同一种香气,清灵的,紫色百合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嗯,还带着点泥土的馨香。
睁开眼,还是黑夜,她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哦。”她闭了眼睛,再度往他怀里探去,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朝他眨了一眼,再一眼。
依旧是刚才洗澡的水潭,他坐在大石上,她坐在他腿上,躺在他臂弯里,贴紧他胸膛,手中,还拽着那半朵莲花,黑夜远空,圆亮大月。
周边,潭水波动,雪貂相伴。
她看着他,当眨了第三次眼睛的时候。
“怎么,你眼睛有问题?”
她打开他欲探过来的手,差点低吼出声——你眼睛才有问题。
咽了咽口沫,她换了话题:“你身上,怎么有泥土的味道,难道你昨夜在草地里打滚了一夜?”
“要滚,我也会选择和你一起滚。”
“我还不乐意。”
“……”某男挑了唇角:“难道昨天和我滚草地还乐在其中的人不是你?”
某男定了定神,希望那不是妖孽化人。
滚草地……
她被他的话给噎住了,什么时候,他讲话有些粗俗了……是不是她把他粗俗的另一面给逼出来了?
还是,他原本就是这性子。
她似乎又想起了点什么:“我好像还没有洗完。”
“我帮你洗了。”
单黎夜的身体抖了两抖。
她的警惕是真的减弱了吗?连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醒她?
还是他,点了她的穴道?
该死。
她沉偎在他怀间,不安分的手游往他腰间侧边,带出了一样一直咯着她的东西,沉落在眸里,多了几分看意:“这萧好特别。”
“是冰玉箫。”
他舒心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又将她的身子往自己身上靠了半分:“是由凤竹林一种特定的材料冰玉打造而成,只有内力深厚的人,才能吹奏出音律,如同你的七夕琴。”
她有些意外:“这箫,是无隐前辈赠与你的?”
在此之前,她没见过他身上带有一把箫,这岛就三个人,他总不见不得去偷。
“冰玉箫和七夕琴是一对,无隐前辈赠与我自然有他的用意。”他用‘一对’这个词,锁定了一切。
“你会吹箫?”她再次问出了一个问题,挑开的嘴角在出口那一刻弯成了弧角,她的确是问了一个特别傻的问题,连她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
他会,但是从来没有在她眼前吹过。
凌门那一夜,吹箫的人,不就是他吗?
“七夕琴并不是凤竹林的东西,按理说,凤竹林的冰玉箫,怎么会跟它是一对?”她切入正题,玩转着指尖玉箫,似是有些看不透。
“你当初夺七夕琴,是什么目的?”他反问。
“因为好奇,因为感兴趣。”她简而言之的回答。
“可我查过,七夕琴是十八年前西岩立后大礼之上,龙释渊进送给西岩叶皇后的大礼,龙释渊既然有七夕琴,龙释峰定也知道他有,我方才想了想,觉得七夕琴兴许是龙怿山庄的东西,只是被龙释峰隐藏得很好,从来没有人知道世上有这样一把好琴,龙释峰痴恋叶书渘,才会借由龙释渊之手把琴送给叶书渘。”他的话比她多,沉吟了许久,才道出最后几句:“所以你的浔阳琳琅曲,是从龙怿山庄偷偷习得的,你以琴艺冠绝江舟城,并不是你真的对弹琴感兴趣,你只是想从中领悟浔阳琳琅曲,所以后来,你去皇宫夺了七夕琴。”
“只是,我夫人琴艺倒是不错,挺会招花引蝶。”
这最后一句,语气突然的重了,‘招花引蝶’四字咬得更是重。
如果他打听了这些,应该也知道了在皇宫八卦的那些,络烨络轩对她的争夺赐婚。
婉转着冰玉箫,她微微侧身,勾住了他的颈项,落下一吻,似笑非笑:“你吃醋了。”
“没有。”他依旧淡定:“我只吃油盐,不吃醋。”
“你厨艺还是没长进,不知道有些菜放些醋,味道更鲜吗?”脸颊又似有似无的擦过他,绵长的气息打在他耳畔:“今天我做给你吃。”
他唇角扬起了淡淡的弧度,望进她的眼:“好。”
她拨弄着莲花,头搁在他肩上:“你不累?”
他可是一夜没睡,就这么抱着她。
“放心,我不会失手把你丢水里去。”他桑音轻轻,再累,抱她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说的,呵护。
“我重吗?”
她突然之间又来了一句。
这个问题,某女的眼色已经说明了需要郑重回答。
某男喉骨微动,低头看着她,生硬挤出了两个字:“……不重。”
抱过她多少次,他没刻意去数过,不过近来,她确实有些重了。
因为,是两个人的分量。
他的气息很沉重,萦绕在周围,却又偏偏让她安心舒适,她拿着玉莲花的手指,绕着他身后乱窜的发:“真的?不打算放我下来歇会?”
她贴在他臂弯,身后长长的发在他臂弯外侧一垂落下,她动,墨发随动,无声无息的摩擦他抄在她颈项肩边的手背,痒痒的。
他贴着她的耳垂,浅含,呼在她耳畔边的气息,反问:“你不睡了?”
“天快亮了。”
她只是嗜睡,又不是真的成猪了。
手指微微抬起,指着一个方向,半朵莲花在指尖微坠:“我们上那去看黎明。”
指尖的方位,两块十多丈高的绝壁中的其中一块。
那座楼房顶端,是整座岛屿最高之地。
他的“好”字出口前,人已抄身而起,跃离了大石之上,传给她的话音中,还带着呼呼风声。
这个人,做事还是不跟她商量,他要抱着她飞上那绝壁,他没有问过她要不要他抱。
怎么,他把她照顾得是不是像个病人?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也不是太苍白。
远远的,月牙之下。
一人展开轻轻白衫,荡开在月下,朝绝壁之顶而去,周边,寂静的只剩下风声。
嗯,如果忽略他怀里抱了个人,轻杨展开的衣衫之后,一条雪色小东西不依不舍不挠不弃跟在他身后蹦跃。
有一种感觉,他在升天。
踏离绝壁边缘,落下些许碎石,一个翻转,她还是躺在他怀中,他像仙人似的,站在楼顶,最高处。
彼时,天边第一道光线涌出,平平静静的海边天际,多种光线交织撮合。
黄金色的线条,映落在两人脸上,一片柔和之色,温暖。
雪貂自觉的爬服在他脚边,睡了。
“你的名字,原来是这个。”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不需她明说,看着光晕光线,他懂了很多,黎明之夜,黎夜。
“再不放我下来,我可要跳了。”她挑了眼色,似乎极其不喜欢被他这么护着,她是个不习惯被人保护的人,跟在他身边,倒是越来越习惯了。
她唯一能威胁到他的,只有拿她自己。
他无奈她在他身上微微的捣乱,放她双脚落地,环在她腰身的手没有动,除了搂得更紧,生怕她离开似的。
楼房角上,风铃摇曳,白昼,渐渐来临。
“你对三十五年前凤竹林之役有什么想法?”她偏头,侧脸迎着他,半面的光线,很耀眼。
“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他沉允着,似乎思量了很长一段时间:“无隐昨日说,江湖人侵入凤竹林那日,族中有变故,族中顶尖的高手都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我觉得,有一个可能。”
她盈盈而笑,眸子却有些冰寒:“他们被下了药。”
他默认,这点,两人还是想到一起去了。
“你说凤竹林制度严厉,根本不会容许外人进入,那么多的高手,被人下药不可能没有人警觉,兴许那个下药之人,是凤竹林自己人。”
“可他对凤竹林下药的目的又是什么?”单黎夜凝眉:“如果说是为财,可他没有启出陵墓地底的宝藏,还让凤竹林大量明面上的宝物都尽数落在了江湖人手上,而且,太巧合了,他下药那天,怎么可能预料到那么多江湖人会为宝藏而来,除非——”
“除非这个人和江湖人勾结,想要灭了凤竹林全族。”他补充道。
她又有些不明:“凤竹林族人三百年来都没有离开过这儿,外面天下如何变化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责任只是守陵,绝不会允许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任何人一旦离开岛,永远都不可能在踏入岛中半步,如果那人真出了岛和江湖人勾结,族中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再让他入岛,甚至还无声无息间被他下了药。”
他皱眉,提出另外一个可能:“难道是有人意外上了这座岛,将凤竹林的消息四处散播,甚至很可能与某一个凤竹林族人勾结?”
“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那个人的目的,他不为财,却让凤竹林族人陷入灭绝,这种行为,倒像是报仇。”她微敛气息。
“我倒是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萧南翌看着她:“三十五年前,他设局让凤竹林灭亡,自己却从来没有漏过面,如今,他再次设了一局,让江湖人再次来凤竹林,开启地底的宝藏,就譬如,你和南宫澈已经中招了,如我猜的没错,南宫澈的船已经起航了,算算时间,兴许明天,就会有很多人出现在这个岛上,为了地底的宝藏。”
她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若真的是为宝,这么多年,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打开那陵墓,何必等到这么多年之后?”
“很可能,他打不开。”他停了停:“那么,他就需要借别人的手来打开。”
“陵墓机关太多,即便是族长,也不一定能安全的闯过,我听南宫澈说,能打开陵墓之门的人,只有凤竹林血统最纯的人,你这个说法,倒也合理,那么……”她忽然皱紧了眉:“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凤竹林后人出现,打开陵墓门?”
她突然又反对方才的说法,眉宁得更紧了:“可是他应该知道凤竹林三十五年前早就被他灭了,他为什么那么肯定凤竹林还有后人?而且,十七年前的叶书渘血统最纯,为何不在那时便利用叶书渘打开陵墓?”
他摸了摸下巴,停留了很久:“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那个幕后人才知道。”
“你方才说了他设了两局,那照他现在年纪,就算三十五年前他只有二十岁,现今,他的年纪该在六旬之上,那他……”
两人的眉头同时紧皱,看向了楼房底下。
一对俏丽佳人站的高,看的远,举止亲密着,在一旁的无隐看来,还是有几分看意的,提起脚步,一并跃上了屋顶。
与两人隔了一段距离。
无隐的年纪,六旬上下。
无隐笑了笑,有些诡异:“你们的想法和师兄当年一样,可惜,并不是,十七年前,他们并没有利用叶书渘开启陵墓,而是设局利用江湖武林杀了她,很显然,他们不希望凤竹林还有活口,我想单姑娘比任何人都清楚记得,七年前魔教对你的追杀,那也是他们不想凤竹林留下后人,只是后来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他们?
不是一个雇主,是一群人?
萧南翌看了她一眼,他查的很清楚,她自己的亲生经历更是清楚,花隐查了那么久,那个杀她的雇主依旧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可是——
“无隐前辈怎么知道我姓单?”她深深的勾勒眸子,明利的双眼在无隐身上划过,一个隐迹于十多载幽居于冰海岛的人,知道的事情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不是很诡异?
“我不仅知道你叫单黎夜,还知道这是师兄帮你取的名字,还知道,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是魔教少主,是萧天寒的儿子。”无隐的笑容更奇怪,指尖幽幽的抬起,远处,一只红羽鸟飞来,落下:“我的确一直在这岛上,可不代表外面的事情我不清楚。”
“花隐的鸟。”单黎夜念出一个名字,死死地盯着那只红羽鸟,那么特别的鸟儿,那样一个高傲的男子养的鸟儿,她比谁都清楚。
“这是枫儿的,能养这鸟的人可不止小花一个。”无隐淡淡一句。
小花?
单黎夜抖了抖眼皮。
或许无隐之前是不知道她身边男人是谁,但现在那只鸟儿,已经告诉了无隐一切。
单黎夜与萧南翌相望,交换了一刻的眼神,不自觉的对眼前白衣老者产生了敌意,很浓的。
无隐敛了笑意,任由鸟儿飞走:“我只对凤竹林的血统感兴趣,没那么大心机去计划些什么,单姑娘,若我要你死,如今根本就不需要我动手,单姑娘,你的时间,还剩下六个多月,我想你不会在我这耗费时间,你的时间得用在找三十五年前灭凤竹林的人,找杀渘儿和龙释峰的凶手。”
“你……真的不是?”
她与萧南翌的谈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明白她说的这句,他真的不是当年设局的人?
“看在渘儿的面子上,我只跟你承认一件事,当年凤竹林之役,我曾进过凤竹林,却没有杀过任何一个族人。”
无隐甩了甩衣袖,扬着哗哗的白胡子:“若不信我,那师兄交予我的第三块玄铁冰书,也不必要交到你手上。”
一块巴掌大的冰玉,落在无隐掌心。
两人都看得明白,那是真的。
当年,凤竹林流出三块冰书,两块落入无月手中,一块意外被袭苏泷拾得,藏在魔教。
无月的两块冰书,其中一块在寒冰洞,她见过的,另一块,她没想到,无月交给了无隐,这点,还能不足以信任吗?
“前辈,请恕晚辈刚才多有冒犯。”单黎夜微微拱手,算是对无隐的敬意,以及对他敌意的消退。
“罢了。”无隐托起那枚冰书:“这本就是师兄嘱咐我交予你的,不过,渘儿比你善良,当年的她,不会对任何人有看法,但你比渘儿聪明,只不过我一句话的提示,你便能猜出背后这么多事,还能想到幕后那些人的存在。”
“前辈既然知道当年的事情,为什么只是给我提示,而不是直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那枚冰书,心不由的往上吊了一层。
“我并不知道。”无隐上前,在她前面一步之远停下:“因为有些事情,我了解的不多,你如今所查到的,也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师兄并不想我卷入其中,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也不肯说漏,毕竟,你是凤竹林后人,有些东西,兴许只有你们族中人才一清二楚。”
只有族中人才一清二楚。
南宫澈却知道那么多,三百多年前的冥解忧最后的归属是南宫祤,冥解忧是冰儛玥与冥邪之女,冰儛玥与冥邪又都是凤竹林人,所以冥解忧是最纯正的血凤凰,后来的南宫一族,袭承冥解忧的血脉,也算得上是凤竹林流落在外的旁系,南宫一族知道凤竹林的一切,也并不奇怪了。
只是,他一定还瞒了她什么。
脑子里又混乱了。
长久这么混乱下去,这,应该算是一种压抑抑郁的病了吧?
也对,有些谜团不解开,她确实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执剑,寻找,无月要她寻找的,是真相。
“不过我守在这,确有一点私心。”无隐抬起手腕,那枚冰书正正当当的放在她眼皮底下:“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看着冰书,她抬了眼眸:“前辈请说。”
无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视线最后落在她身上,将冰书轻放在她手心:“你们两个,无论谁得到清风凝香丸这颗起死回生丹丸,都必须给我看上一眼。”
她接过冰书,笑脸盈盈:“前辈那么肯定,夺清风凝香丸的人,一定是我们两个?”
无隐大笑了一番:“别人想要这丹丸做什么我猜不到,但是姓萧的为了那一个躺在冰棺里的活死人一定会来抢,他是他儿子,他能不帮你自己的父亲吗?而你,也是志在必得,至于你拿到那颗药丸是想要帮那姓萧的,还是帮你自己那可就说不定了。”
“我当然……”强烈光线下,冰书映出五彩的斑斓,射在她的脸庞上,她的表情,是极度的肯定:“帮他。”
她的手,是紧紧扣着他的。
无隐跟萧天寒兴许是有仇,不然不会用‘姓萧的’三个字来概括萧天寒的名字,他知道青梅是个活死人,知道清风凝香丸能让青梅醒过来,可青梅的事情,她并没有跟花隐说过。
若无隐知道这些,只可能是十七年前无隐在来冰海岛之前,与萧天寒有过冲突,见过冰棺中的青梅。
她想,萧天寒应该想让无隐医治青梅,可无隐束手无策,一个冰冷无情的魔教教主,一个清高狂傲的神医,两人因为一个病人擦出一点点的火花,似乎在所难免,所以结了怨。
虽然有怨,应该不会归结到萧南翌身上吧?
对于她的回答,无隐有些意外,只是看着她,却没有说什么,再看向萧南翌刹那变化的脸色,无隐似乎又明白又不太明白。
她有身孕,她身边的男人,知是不知?
清风凝香丸,是她唯一的救命丹丸,她竟然给别人?
昨夜他找萧南翌谈过话,还算合得来,骨子里的带有同样一个狂字,见面如同挚友一般,萧南翌和萧天寒是不同的。
可他应该记得他说过的话——
——凤竹林的血缘很奇异,凤竹林这个家族更奇异,在这些族人眼里,女人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无论生男生女,婴孩都会吸净母体血液,母体会油尽灯枯,没有人会管那些女子的死活,他们要的只是血统,男孩拥有这样的血统,便会更容易练就家族武功,护卫陵墓,而女孩的血统,则只是为了更好的让这种血统流传下去,所以族人会挑选血统纯的一些男女,一遍遍的试炼,从中挑选最纯正的一对,成为族长与公主,以便更好的保证他们的孩子血统更纯,用这种方法将这种血统一代代留下去。
——女孩的血有解百毒的能力,而男孩没有,这也是江湖中传说凤竹林女子之血可解百毒之说,这也是多年来一直都未能解开的医书谜团,同样的血统,同样都是从吸尽母体血液,为什么男孩和女孩的血用途会不相同。
——那些女子,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可救。
萧南翌禀着神,低沉的眸子里,只剩下无隐最后一句——不是没有办法可救。
既然可以救,那为什么不救?为什么?
凤竹林的人,对那些女子,这么无情吗?
怎么救,他问了,无隐没说,只留给他一句话:一命抵一命,有些不合理的买卖,凤竹林的人是不会做的,除非有人愿意替女子死,凤竹林的人也不会阻挠。
无隐没有告诉萧南翌她有孕,却是将凤竹林血缘零零散散的灌输到他脑子里,如果这个男人聪明的话,就该知道他说这些是想告诉他什么。
只是现在,萧南翌有领悟透吗?
“前辈方才说,那些人,意思是幕后人不是一个,而是有很多?”
无隐点了点头:“这只是我师兄的一个猜测,当年侵入凤竹林的江湖人那么多,凭借我师兄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止,也不可能轻易将凤竹林那么多宝物带出,师兄认为他能拿出那些东西像是有人故意诱使,太容易得到,容易得让人觉得他背后有一股无形势力在帮助他,而不是一个人,这点,让他莫名的害怕,他只要一明目张胆的查凤竹林一役,线索总是莫名其妙的断掉,他不得不撤手,明地里他创建了璃月教,实则他在暗中成立了一批影卫,成为璃月教的影子,帮助他暗中调查,他确实挖出了很多秘密,他很庆幸因为袭苏泷的意外,让你避过了叶书渘的暗杀,去了另一个时空,他甚至还不惜用自己的命,把你带了回来。”
单黎夜的心,瞬间被揪的很紧。
原来爷爷,并没有参与当年的屠杀,原来爷爷,为凤竹林做了很多。
一个外人,也可以做到这般,她还能说什么?
“师兄带回你后,让你成为龙若灵,是他计划好的,他让你在龙怿山庄生活,是因为那里才能保你一命。”无隐的笑,有些肯定。
“是吗?”单黎夜有些苦笑:“你们布的局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早,只怕那个跟我很像的七月,是无隐前辈的杰作,目的,是为我的出现铺路,以至于不会因为容貌的问题而让龙释峰或者其他的人怀疑,虽然换走温轻兰孩子的人是萧天寒,可他没有能力将一个人的容貌彻头彻尾的改变,而将一个婴孩的脸部骨骼整一下,让她顺理成章的长成另一个人的容貌,对于神医来说,轻而易举。”
很精美的局,不会有人因为她的容貌而怀疑,无月当年很肯定龙释峰不会杀叶书渘的女儿,那女婴身上的血凤凰,是他做的手脚,让龙释峰误以为那个女婴就是叶书渘的女儿,从而将女婴留在了龙怿山庄。
可那女婴,只不过是被无隐改容过的龙释峰真正的女儿!
七年前的夜晚,萧天寒出现在皇宫,带走了十岁的龙若灵,也就是七月,被改容过的女婴,而后一颗异星划过,她单黎夜,叶书渘真正的女儿出现,顶替。
一切,才开始顺理成章。
不是她单黎夜顶替谁,而是七月顶替叶书渘的女儿十年。
无月唯一没有把握的是,将单黎夜从异空带回的时候,龙若灵正长到十岁,而那个时空的单黎夜却是二十多了,他耗尽了毕生的力气,练就凤竹林一种奇异的武功,将她的身体回归到十岁模样。
因为那种武功,无月会死,这是一种劫数。
“的确是苦了那个孩子,成为师兄让她顶替你十年的棋子,又成为萧天寒报仇的棋子,而她永远只能顶着你的一张脸而活。”
“不,是叶书渘的脸。”单黎夜的声音有些凄凉:“因为你们根本就无法预料我会长成什么模样,所以对七月,你们只能用叶书渘的脸,对我,也用了叶书渘的脸。”
因为她单黎夜,整过容!
孤儿院发生过一场大火,只烧了她一个人,烧伤了脸部,那时她十一岁,无月花费全部积蓄,替她整了容。
很可怕吧,她也这么觉得。
整过容之后,绷带还未拆掉,无月便死了,被高原枪杀,原因不详,当拆下那些绷带之后,她第一个念头,只是报仇,替她的爷爷报仇,又怎么还会管自己的这张脸是谁的呢。
她差点不稳,退后了几步,后面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成了她的靠山,安心的气息,环绕在她身边。
“师兄这么做,是迫于无奈,有他那时候的苦衷。”
无隐深锁了双瞳,一声无奈的叹气,眸子里流落出太多复杂的神色。
单黎夜闭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眸子更冷了些:“前辈说幕后‘那些人’出现了问题,才放弃了对我的追杀,我想知道,‘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无隐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我只能肯定‘那些人’的问题必与陵墓内的沧溟阙有关,而你,是如今唯一能打开陵墓的人,所以他们那时必须留着你为他们开门,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来这冰海岛,本就是他们设的局。”
精妙的设局,无声无息的,连她自己陷入了都未知道。
她为什么会对冰海岛感兴趣?
因为南宫澈说这里有清风凝香丸,她来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开始前往冰海岛?连袭紫陌都想要她身上的血,还有那两块血玉?
为什么寒冰烈火身上龙凤图文是藏宝地图的消息会迅速的在江湖上传遍?
即使连她也只是在几月前看到寒冰洞内那副琉璃金石切成的海岛地图才领悟通透,才不过一个月,又是一大片的江湖人开始寻宝行动。
背后的那双手,无声的推动她前进,她不得不来,不为了别人,也得为了她自己。
三十五前的江湖人压根不知道这里有一座陵墓,也不知凤竹林是守陵人,只拿走了族中的宝藏,而这一次,却是要陵墓内的宝藏。
她这个凤竹林的后人,将会亲手打开那个地方。
可她脑子里对‘那些人’仍然没有一点头绪。
“凤竹林族人守的,是谁的陵墓?”
看着对话的两人陷入沉思,萧南翌忽然的来一句,是的,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从他们的对话中拿出一点有用的信息,也猜不到。
单黎夜静静的吐出两个字:“冥家一族,这是一座帝陵。”
想了许久,萧南翌微微的点了头,凤竹林这个词最早出现的确是在三百多年前,冥邪的皇后冰儛玥,也是凤竹林人。
难道冥邪让他的皇后的族人为自己守墓?
可凤竹林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为他做事,除非——
“凤竹林,本就是冥邪的曾祖父一手培养出来的。”单黎夜突然的一句,解开了他陷入的思维,又继续说道:“冥邪的曾祖父是个风水师,他一直致力寻找一块风水宝地来安放他百年之后的自己,也希望造福自己后代,他找到了冰海岛这个地方,后来便带着几个弟子在此处安居,他们并未料到在此处生活几年,不知何因,竟然发现他们血液的变化,尤其是女子,不止能治百毒,更能延缓生老病死,这些人后来慢慢壮大,在这个山水之地形成了一个族落,取名为凤竹林,冥邪的曾祖父也发现这血液若不能更好继承便会渐渐流失,所以制定一条族规,族长与公主,必须是族中非常纯正的血液,这样一结合,才能保证后代血液的纯正,将这一条奇特的血脉一直延续下去。”
“冥邪是第一个走出冰海岛的人,他是族长之子,下一任族长非他莫属,只是,十四岁的他闯出冰海岛,反倒在大陆上闯出了另一片天地,成为一代大帝,他也担心自己百年之后的居所,后来他重回凤竹林,动用族人,耗费二十年的时间,在凤竹林绝壁地底修缮了一座帝陵,将他的先祖都移于此处,而此后的凤竹林族人,倚居山水,成了守陵人。”
阳光,每时每刻在变化,楼顶上的三人,亲临着黄色金灿灿的光线,屹立着。
无隐缕了缕白花花的的长胡子,目光远眺,落在波澜壮观的海面上,有些避免不了事情,阻止不了,明日会如何变化,也与他无关了。
萧南翌低沉着眼眸,在思考,陵墓内的那两样东西,她势在必得的。
沧溟阙与清风凝香丸。
单黎夜敛了眼皮,看向整个岛,站在这楼顶,将水潭中那块平台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是格局,还是制造风艺。
再看远一点,是丛草碧绿的村间小道,一座座的村落屋舍,目光远足,村落后是那片迷雾丛林,然后是海水浅滩。
一幕幕,纵观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