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轮回。
西岩历,清帝十四年,春。
寂静寥落的院子,光线初好,院子中的百合花开的最盛。
房间,古香,撩人的香炉升起丝丝烟缕。
床榻,红色。
榻上,如雪的白色衣衫将榻上的空隙悉数填满,撩撩的长丝,铺在衣衫身后,极为好看的脸庞,皱起丝丝眉角。
淡淡开启的唇,轻飘飘的呓语,夹着轻吟。
“……澈……不要!”
声音才落,床榻之人猛地睁开双眼,眼珠波动,划过整个房间,一眼的时光,将房间特点牢记。
清淡的蓝色帘子,若有若无的香味,她不知道是何种香,闻着却是清爽,窗户半开着,外面的百合很盛。
移回目光,又盯着琉璃光滑的地面,映出一张容颜。
她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不知道是谁跟她说的——活着,就好。
外面有欢快轻盈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一抹裙裾粉色随即入门。
进来的粉衣侍女立了立脚步,看着空旷的床榻,愣了半愣,纳闷,方才不是还在的吗?人呢?
粉衣侍女皱着,实在想不清怎么回事,一转身,撞到一抹意外预期之外的小身影,手上紧张一松,托盘直往下掉。
粉衣侍女惊动出声,看着托盘掉下,只道托盘上的东西必定得摔碎了——
然在托盘落地前一刻,粉衣侍女看到有一抹弯下的身子,伸出长长的细手,将托盘稳妥拿住。
汤药一滴未漏,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粉衣侍女噗通跪下,带着哽咽:“龙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求你不要告诉大小姐,不然大小姐,定要重重责罚奴婢。”
粉衣侍女头颅紧紧贴着地面,宽大的袖子将自己给完全裹住了,没有听到回音,她不敢动,也不敢再多说话。
即便盘子没有落地,可终归还是自己不小心,无论自己是否有错,作为一名婢子,求饶和下跪总是没错的。
许久,还是没有声音,粉衣侍女有些急了,额头层层汗水掉下,莫不是真惹这位小姑娘生气了?
又暗暗替自己揪了一把,自己的责罚定是免不过了,才来府上第一天,便要被遣走了吗?
“你刚刚,叫我什么?”
头顶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
粉衣侍女怔了怔,不敢想太多,随即答话:“龙姑娘,姑娘若是不喜欢,奴婢下次不再唤便是。”
头顶再次没有了说话声,但轻轻的磕碰声她听的出来,想是这位主子将托盘给搁在了桌上。
提眼略瞧,白色的衣衫凌立,丝丝扬动,稍是一眼,便瞧出这姑娘的气质太过凌傲,不敢再去看这位姑娘的面容,又低下了头。
粉衣侍女也不知怎的,自己居然会怕一个十岁女孩的眼神。
软软的细语再次从桌那方传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粉衣侍女稍稍凝眸,随即答道:“大将军府。”
粉衣侍女又暗暗替自己松了口气,还好这姑娘问的不是太刁难她的问题,虽说才来第一天,府上是何名字自己又怎会不知?
只是,这姑娘怎么如此问——
“依你方才的唤法,便是说我姓龙?”
粉衣侍女盯着地面,背后的汗水几乎与衣衫紧贴不离,低低的嗓音答道:“是,姑娘与大小姐是堂姐妹,大小姐为龙姓,姑娘许是……也姓龙。”
粉衣侍女的嗓子哑了哑,她只是听管房姑姑分配说来伺候这位姑娘几天,除了知道她姓龙之外,她甚至连这姑娘的名号家世都不知。
这位姑娘,算是在考验她吗?
她的手,有点发抖,因为那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在她眼前蹲下,手掌搭在她抖动的肩上。
头顶是姑娘温纯却又不容忽视傲然的声音:“你很怕我?”
她使劲的摇头,声音惊慌,“不是,姑娘不要误会,只是管事姑姑说万事不可怠慢了姑娘,奴婢第一次进府,不懂规矩——”
察觉到那只手移离,她稍稍松了口气,吐纳,稍微抬起头,却仍是盯着地面:“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姑娘并没有说话,粉衣侍女却已从门口边听到另一个音。
“嘉兰,本大小姐有说过,需要你对她如此恭敬客气吗?架子倒是大,本小姐都没这等荣誉,能让自己的丫鬟一直跪着——”
讽刺的语气方落,门口一抹橙色裙摆踏入。
“大小姐。”
嘉兰抖得更厉害了,不是说大小姐与这龙姑娘历来玩的好?如今听这语气,似乎有不满。
大小姐为人较为宽和,也不怎么让婢女动不动下跪,自己如今对这姑娘下跪,该是让大小姐有怒意的原因。
她挪了快要麻痹的身体,给大小姐让出了一方空间,却始终不敢抬头,尽管房间此刻是诡异的寂静,龙姑娘与大小姐用眼神在对视,沉默的。
止住抖动的身体,嘉兰忍不住好奇心往上一瞧,这一瞧倒是让自己的心肝儿跳的更快了。
大小姐居然拿着剑在玩,那刀剑无眼,锋利程度可不低啊——
虽说大小姐极为喜欢舞剑,听说自小也是练了家子的,也是那些个大官公子不敢惹的原因,可对这龙姑娘来说——
龙姑娘似乎也会功夫,不然,方才那掉落的托盘——
“啪。”
清脆的响声,剑被搁在了桌上,将那托盘擦得直响,嘉兰一惊,赶紧低了头,生怕龙姑娘与大小姐的争斗给自己惹上麻烦。
“既然你醒了,那便将事情经过说给爹爹听,害你的这条罪,我可担待不起。”蓝衣女孩瞥了姑娘一眼,脸容满是漫不经心:“至于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一言两语,似乎将所有事轻微带过,不容姑娘问起。
嘉兰有些不懂这些对话,只得低了头,自动过滤掉。
十岁女孩将那把剑拿起,很熟练的将手指放在在剑尖摩挲,又抬眼看向这位身着橙衣约莫十二三岁的大小姐,冷笑:“如果不是你,你又何必亲自来告诫我一趟?”
十岁女孩的声音淡淡,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傻,心知橙衣女孩如此说,该是想撇清关系。
橙衣女孩的面容有一刹那的变化,望着她的眸子凝了凝,这种感觉很微妙,也才不过几日未与她说话。
她似乎,有哪些地方变了,但给别人的感觉却是依旧。
是因为自己这几日与她走得近,所以才察觉出了些微妙的变化?还是她一直是如此,不过是隐藏的的较深。
“你以为那些杀手是我招来的?龙若灵,你是变得自作聪明了,还是,失忆了?”
橙衣女孩不再想的深入,因为她方才的话,胸中一直憋着的闷气悉数吐出:“明明当时是你丢下我,自己逃离了去,怪就怪,当初我真不该信你,依你现在的意思,是认定我害你?!”
十岁女孩凝了橙衣女孩许久,脑子内自动收取一些琐碎的信息。
杀手?龙若灵?失忆?
十岁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紧锁的眸子一下不明白什么,旁侧有一面镜子,女孩扭了头过去,里面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还是不明白。
橙衣女孩以为她撇头是不屑,遂卷起右手袖口,白嫩的皮肤上一道疤痕显现:“我告诉你,是你带我闯皇宫,是你自己撇下我一个人,若不是轩哥哥来得及时,我身上岂止是这些伤疤,恐怕早横死在那些侍卫手下了,你说,到底是谁的错?”
沉沉的目光没有半点插假,有的是情绪波动,有的是怒意。
她是相信她,才会答应跟随她闯皇宫,但结果,令她很失望,她是一个丢弃同伴的人,是一个只为自己的人。
在皇宫那样慌乱的情况下,她背弃了身后的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自己承蒙轩哥哥相救,捂着伤口回到府中时,她也回来了府中,而且还是昏迷,爹爹不分情况,当即罚了自己,而她却被细心照料。
她不求什么,只要她的解释。
有错吗?
十岁女孩又看着橙衣女孩,疑惑的眼神上下扫量。
闯皇宫?轩哥哥?
“现在可以我告诉为什么要闯皇宫了吗?我不希望我受伤受的不明不白,如果你还念一点姐妹情分的话——给我一个解释。”橙衣女孩合好袖子,盖了那些鞭痕,抬眸,怔怔的望着十岁女孩一直沉默的脸庞。
一侧,嘉兰颤抖着身体,听大小姐的语气,似乎,有着隐隐的怒意……
至于龙姑娘,似乎,也开始动摇自己的心了。
龙姑娘——开始相信大小姐的话了。
“我也不知道。”
她只有硬生生的一句实话,而她,确实什么都不知。
她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闯皇宫,她甚至只知道自己姓龙,还是方才从橙衣女孩口中知晓自己的全名。
——龙若灵。
她并没有失忆,她有记忆,只不过那部分记忆不属于龙若灵,是来自遥远的另一个时空,只不过龙若灵的记忆,她也并未拥有。
只是,橙衣女孩手臂抬起那刹那,除了一条明显的剑痕,还有鞭痕,她算是知道,这个大将军府的主子,因为自己而惩罚过这位大小姐。
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从来不会欠任何人情,她错了,便承担自己错的惩罚,该还的便还吧。
嘉兰低着头,已然听不到两人有任何的交谈,不过却是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嘉兰好奇抬头,朝那落地的地方瞧去,心脏跳的更快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做什么。
那是一柄短剑,带血的短剑。
嘉兰惊慌抬头,却见龙姑娘一身洁白的衣衫袖子上,满手的血迹。
她捂着被自己割伤的手臂,虽咬牙忍着痛,脸上却又是微微一笑,瞧着橙衣女孩。
她说:“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既然你因我受伤,又因我被罚,这点伤算我还你的,不过我希望你说的,都是实话。”
橙衣女孩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愤然出口。
“龙若灵,你真傻。”
她若真想从她身上讨回什么公道,她可以在她昏迷的这几天随时可以向她动手,她亲自来,无非是只想要一个理由,并不想逼她。
而她,却连一个小小的理由都偏偏不肯讲。
“还跪着做什么,赶快拿药来!”
橙衣女孩冲嘉兰怒喊,抬起手,便要去抓她受伤的手。
已木然的嘉兰骤然回神,迅速起身,刚要有所动作,只道身旁有一阵微风刮过。
只见一道黑色连成的线,从屋外掠过嘉儿身边延至龙姑娘身边。
她能感受到一阵风吹过,扬落时,腰上有了一双不属于她的手,带离了她一寸些许。
橙衣女孩要抓她的手落了个空。
她抬眸,瞧着身旁一抹高她一倍的人,望着这人。
黑衣紧身,衣袂因劲风扬起落下,未别上的发长至腰间,丝丝浮动,双眸深邃如墨,面色冰霜如雪。
若是那双眼珠也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她会以为他是冰雕,想起这,不觉间,唇角浮起笑意。
而这笑,被他捕捉,只有凝固的几字:“龙大小姐,不用如此麻烦拿药,夫人命令,速带小姐回庄。”
他恭敬的朝橙衣女孩微微倾头,又迅速将她抱起,移动步伐,消失在院落红色大门外边。
嘉兰望着那背影,只道,这男子,太轻狂了。
虽然对大小姐言敬有礼,可却不容忽视他眼中微微的不耐与凌傲,虽然对龙姑娘尊称为小姐,可却粗鲁的抱起,忽视这一动作会扯动龙姑娘的伤口。
亏他还知道这里是大将军府,需对大小姐有礼,亏他还知道自己手上抱着的是他的小姐,那鲜红的手臂,他可以当做熟视无睹吗?他可以如此不闻不问吗?
这个男子,太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橙衣女孩确实有些愣了,这人,不是二叔身边的护卫?身手居然如此敏捷,为何她以往从来没发现过?
朱红色的大门口,屹立着一辆宽大的马车。
男子才步出一步,马儿旁边的一黄衣女子随即迎上:“安晨?”
女子目光片刻触到他怀中抱着的她鲜红点点的手臂,眉角蹙起:“怎么回事?龙将军传信只是说了昏迷,怎么有伤口?”
男子面目冷然:“她自己割的。”
黄衣女子微征,片刻才反应过来,叹了气息:“幸好车里带了药,我先帮小姐处理——”
“不用。”
龙若灵才要抬眼见见这说话的黄衣女子,然身体却是被抱着自己的男子无情的丢进了马车,晕眩的视线中,她看见了黄衣女子难看的脸色,以及朱红色大门上的牌匾。
四字,傲视着一切。
大将军府。
侍婢嘉兰没有说谎,这里头估计住着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将军,而那橙衣女孩,大小姐,是这大宅子的主人。
而她,龙若灵,是多余的过客。
对于这个朝代,也是。
“玉儿,你先回山庄,我和小姐随后就到。”
“安晨——”
玉儿想说什么,却很无奈,却也只得见男子掀帘进入马车,吩咐道:“那你自己小心,别逗留太久,免得又让夫人对小姐不悦,小姐的伤……尽快处理。”
简单的交代几句,玉儿翻身上马,策鞭朝山庄方向远去。
车内很大,空间足够,她倚在角落旁,挽动着受伤的手,这一剑,划得多么深,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真该庆幸自己割的不是太深,这么不忠心的随从,连药都懒得给她上,可想而知,以前这身体的主人活的该有多失败。
可,那个橙衣女孩,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她要去一件件探知吗?
皇宫,杀手,橙衣女孩,还有,眼前这个漠然的男子……安晨?
龙若灵探着灼热的额头,如果不是还未弄清楚情势,她真想问这男子,她是不是见过他,脑中一些皇宫的片段一闪而过,却又零零碎碎,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越想,头越痛。
“别再去想那晚皇宫的事,有人抹去了你那一晚的记忆,你若再想下去,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一双手,及时的制止住了她,将她的身体缓缓的按捺下去。
“为什么?”她不明白。
“不清楚,既然他们要杀你,没必要何多此一举抹去你那晚的记忆,或许你该问问你自己,夫人与庄主早告诉过小姐,不要去招惹皇宫的人,为什么还去闯皇宫?”
她轻轻的依着车边,笑意澜澜,望进他深墨的双瞳里:“既然不要我招惹皇宫的人,我又为何在大将军府?这样一来,不是与皇宫有着间接地联系吗?”
男子俏默的眼神微微一窒,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能在她面前清楚的说出,用粗略的一句话带过:“让小姐待在将军府,是庄主的意思,龙将军是庄主的兄长,兵权在握,府中精兵数百,许是庄主认为将军府比山庄更能保证小姐的安全。”
“你真的这么想?”
龙若灵突然而来的凑近,让安晨瞬既低首,眸中一片不安:“属下只是一介护卫,主子怎么想,不敢妄自猜测。”
对这安晨忽然的转变,她也是始料不及,方才还那么倨傲的男子,此刻只是一介卑微不安的护卫,她开始有点看不清这个男子在她身边是怎样一种角色。
单纯的护卫吗?
可在将军府中那一番作为,是一介护卫该有的强大气场吗?那是长期积累,默然所表现出来的,她看出来一点,他在装。
龙若灵笑了笑,神情松垮般的靠着车壁:“你单独与我一起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和我聊聊那晚皇宫的事情吗?”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
她纳闷。
男子低下的首忽然的抬起,朝她伸出一抓,她反应及时,车内空间大小也足够她这抹娇小的影子移动,硬生生错开了男子推送过来的凌厉一爪。
可惜,即便想跳窗而逃,也已来不及了,那双大掌,揪住了她的衣裳,撕裂了一大半,身体撞上车壁,马车摇晃片刻。
单掌冰凉的触感,随即抵在她脖子上。
他的身手,太快。
“你不是小姐。”
龙若灵唇角微邪:“是你把我从大将军弄出来的,也是你把我丢进这马车的,现在,又是你说我不是你口中一声声喊的小姐,安护卫,可别弄错了——”
厚重的掌力,忽的掐的她啜不过气来,好看的脸庞通红。
“我家小姐性子孤僻,我在龙怿山庄待了十年,她也从未和我说过一句话,小姐才在将军府住了几天,便改了性子了吗?”
龙若灵失笑,木然的阖了阖眼皮:“如果你认为我不是真的,那就杀了我吧。”
也省得她费尽心思去猜,那些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一死,直截了当,多好。
何况,她虽有龙若灵的容貌,却也没有那龙若灵的记忆,也不会有她那般的性子,不,这张容貌,也是她自己的。
穿越时空,还是借尸还魂,她也懒得去探究了,只是可惜了那个给了她再生的人,才来这异空不到一天,她便又要死了。
可惜。
久久的沉默,车内竟然无丝毫的动静,龙若灵茫然打开双眼,见到的却是一双充满震惊的眼瞳,一扫方才的凌厉与质问,她从那眼中看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情绪。
——温柔吗?似乎是。
——他正直直的盯着她半裸的肩头,未成形的锁骨没有风韵,却是雪白如肌肤。
这么盯着一个人看,似乎不是他的作风,她伸手,想去拉拢方才被他一扯而开的衣衫。
“别动。”
冰冷的喝声,一双手已经抓住了她要去拢起衣衫的手,令她动弹不得。
他动作未止,大掌前倾,将她左肩头半拢的衣衫慢慢的褪到手肘边,修长的指尖,触到她左臂的肌肤。
她微微反抗,但是没用。
左臂,方才还被自己割了一道口子,干枯的血迹斑斓点点,沾满了整条胳膊,雪白的衣衫,鲜红一遍。
他看着她的左臂上方的红色,很专注,似是从中看破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除了血迹,他还看到了另外两样。
一只带血欲飞的凤凰。
一抹用匕首刻下已结疤痕的字。
她这才意识到,这具身体是她自己的,不是借尸还魂,至于是不是穿越时空出了什么差错,使她的身边变回十岁模样便不得而知了。
她觉得,这倒是趣事。
一个十岁的人,拥有二十多年的智慧与脑力。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博得别人的同情,很好吗?”
他突然清幽的声音,她却听出了讽刺,听出了轻蔑。
她不安分的抽动手臂,无奈他抓得太紧:“你若真的这样认为,我没词反驳。”
何况,她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出她的真实想法吗?
对于她,他是陌生人,对于这个异空,她是陌生人。
她陌生到连自己的名字,都要由橙衣女孩亲自说出,陌生到眼前称她为小姐,面容冰冷的人,她只知道他叫安晨。
车内沉寂了一会儿,他突然拿出一瓶药粉,不带任何表情的散在她方才自己割的伤口上,扯过一抹纱布,无声的包扎。
龙若灵怔了好一会儿,这个人……是好还是不好?
方才还说要杀她,现在却为她处理伤口……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自己过了他这一关,即便他知道她不是真的龙若灵,也不能拿她怎样。
她无声的望着他,一个遥远的陌生人,一个她看不懂的陌生人。
“我可以叫你安晨大哥?”
打破沉静,她轻柔的询问,都不忍心让人拒绝。
“大哥?”
眼前的黑影愣了一下,没了方才对她的尊位与警戒,扫了她一眼,冷笑吐纳:“你还真是对我不客气,以你的年纪,做你的义父倒是可以,就只怕你不同意。”
是的,这个男人,少说二十七八了,如果说他十五六岁便已娶妻生子,孩子也该有她这么大。
但,如若没有,她叫他大哥也没错。
男子一圈圈的为她缠上纱布,又轻声嘱咐:“近几天伤口不要碰水,回庄之后,我会再帮你换几次药。”
“每次都要用这种方式?”她挑眉。
黑影的手微顿了好一会儿,瞧向她左臂一方凌乱的衣衫,微微歉礼:“方才属下鲁莽,乱了分寸,若是小姐不方便,回庄之后,可以让玉儿换药。”
“安晨大哥。”龙若灵努力的靠近他一点点,清爽笑道:“比起刚才,你似乎对我多了一种莫名的尊重。”
她说不上来的尊重,两人之间隔阂,从安晨看过她手臂上的东西之后,渐渐变化了,他本对她把持着不相信的态度,可如今,满眼的尊重。
以及,他也想努力的亲近她——与她是否是真的龙若灵无关,只仅仅是他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情感。
那一瞬的温柔,她没有看错。
似乎,他本是下属,她亦本是主子。
手臂上的那个东西,如此重要吗?可以瞬间改变一个人的态度?
“小姐想多了,对小姐尊重,是属下的本分。”
“那不一样。”龙若灵微微含笑:“在大将军府的时候,不管是对那位大小姐,还是对我,你的尊重是不屑的尊重,可现在,你对我,是有些敬畏的尊重,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安晨没由的沉下脸庞,依旧是一副尊卑的护卫模样,没有因她的话语而有任何的改变:“属下只是龙怿山庄的护卫,小姐——”
“安晨。”
她轻声的叱喝叫唤,令他始料不及,交缠纱布的手徒然征住。
简简单单一句夹带斥责又不忍的‘安晨’,他再一次听到,竟已过去这么多年,虽然是从不同的人口中唤出。
“你不乐意我这么唤你?”瞧见安晨没有表情的沉峻脸庞,她左臂不安分的扭动,在他掌间摩挲。
他已打好的节,被她无情抖落开来,包扎的纱布松缓了一层,沁出点点猩红,他拧眉,似是极其不乐意她的举动。
他再次重亲系好,望着她:“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不是吗?”
她是主子,他是随从。
她说什么,他便得做。
他,有反驳的理由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去闯皇宫?”她拢了拢衣衫,静静的依靠在车窗,看着他,忽然幽幽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从皇宫里带出了一样东西。”
安晨望着她,不明所以。
她浅浅一笑,从怀中赶紧赶慢的掏出一块被折得整齐的黄布,温雅的递到他眼前,一层层摊开。
黄布,她也是后知后觉,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段,她从皇宫拿了个东西,而现在,她却想与这个陌生人一起分享这个信息。
安晨沉眉,看着那一块黄布,这是……
才一眼,黄布已到他手中,那速度,连她都没反应过来。
打开黄布,而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黄布的中央,一针一线的绣着一朵花,不同寻常的是,这针线都是用红色绣制,黄布上的花,犹如一朵血色花。
“你认识这花?”她脸上的笑容回归,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你先告诉我,这东西你是从皇宫哪个地方弄来的?”他微缩的眼瞳,忽然紧紧的锁着她。
“我那晚的记忆被人抹去,我不记得是从哪一个宫殿拿出来的,这朵花,对你很重要?”她疑惑。
他没有说话,方才一瞬暴发的情绪也渐渐收敛。
——非常重要。
他已花了十年的时间去找那一个人,却从未想过去皇宫查,他以为她那样的人,是不可能被繁华深宫锁住的。
难怪,她一直不肯说出那男人的名字,宁愿瞒着所有人,连她最忠诚的下属,她也不愿告诉。
是吧,她不愿那男人受到任何的危险,也不愿那男人卷入任何的斗争,她如此的护着那个男人。
“安晨?”
龙若灵的手在他眼前晃动,他这才回神,放下手中的黄布,欲掀帘出了马车。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花?”
后背幽幽的声音传来,止住了他掀帘的动作,他轻道:“有些东西,你不知道对你更好。”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我?”
安晨默认,才要走出去,她戏谑邪魅的声音再次传至脊背:“所以,你的令牌也不打算要回去了吗?”
安晨回头,看见邪邪的笑容映在她脸庞上,一枚令牌,却静静的躺在她手心。
他皱了眉。
“你什么时候偷的?”他并不急着要回,忽然之间开始细细的打量着她,主仆之间的探索。
“我有的是时间,你刚才为我上药的时候,还有你一瞬失神的时候,机会太多了。”她叹。
“你会武功?”他问。
她只笑不语,视线落在被她偷来的令牌上,只一眼,她悠然的神情瞬间冷淡,笑容散去,静静的盯着手中的令牌。
令牌由纯银打造,只有巴掌大,上面布满了花纹图案,但令牌中间,一朵花,赫赫显眼。
正是——黄布上面的那朵血色花。
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却也十分合理的,安晨不愿告诉她黄布上那是什么花,而安晨的令牌上却刻着那一模一样的花。
她的感觉告诉她,那可不一定是属于龙怿山庄的令牌。
此刻,她觉得手上令牌有些烫手,她是不是无意中探知了安晨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安晨与这种花之间,又有何关联?
他真的不是单纯的护卫。
“这是曼陀罗。”
安晨突然的回话拉回她的思绪,没料到过他会回答,也没料到这么美丽的花,竟然是艳丽带着剧毒的曼陀罗。
这黄色手帕上的花一看便知是人为绣出来的,那应该是个女子,或许应该说是皇宫里的某位妃子,这样的绸缎,这样静谧细致的丝线,寻常妃子哪能用得起。
而那令牌,她就不得而知了。
龙若灵松了松气,将手心令牌平整的交到他手中:“以后别唤我小姐了,听着不大舒服。”
“那应该唤你什么?”
“唤我……”
是啊,该叫她什么呢?
龙若灵,这个名字并不属于她,无论怎么叫也不是叫她。
以前的她……
——“你叫什么名字?”
——“单黎夜。”
从失神的瞬间回神,已不自觉的把自己出卖了,这不是明明摆着告诉他,她不是真正的龙若灵吗?
算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
穿越错开的时空,与龙若灵容颜一致,是冒名顶替了龙若灵,还是龙若灵已死,她借尸还魂?然后龙若灵身上也有那血色凤凰。
可是,那个疤痕刺字,龙若灵不可能有,那是她单黎夜独一无二的。
而玉儿方才说,之前的龙若灵只是昏迷着。
至于那个皇宫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能不是表面这么简单,可偏偏那一晚,她已忘记了,有些片段也只是模糊。
——从此,她就是龙若灵。
安晨这么告诉她,她也这么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