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一定是上辈子欠她的，他今生是来还债的。
杜远不知不觉把车开到了静湖水岸，他不一定要见乔诺，仿佛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种心灵的寄托。因为他知道她就在这里，他们距离这么近，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在屋子里的情形。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想象过，他送她回到她和她母亲住的那个屋子里，虽然他一次也没有进去过，但是他能想象得到里面的情形，她帮她母亲洗衣、做饭、擦地……她以前那样娇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落到那种地步，还要经常忍受母亲发病后的打骂。她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几次她被烫伤的伤口化脓了，是他拉着她去医院。
他不愿意回忆她的苦难，很痛，仿佛那些伤口都是在他身上，化着脓，流着血……杜远收回思绪，正要把车在路边停好，忽然看到前面有辆车是周宁的。他有些意外，正犹豫着要不要调转车头离去，周宁却从车里跳下来，向他这边走过来。他知道周宁认出了他的车，只得熄灭车，下来了，迎着周宁，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宁回道：“等你。”
杜远一愣，“等我？什么意思？”
周宁说：“乔诺住里面，我知道你会来，所以等你。”
杜远意外，问：“你吃准了我一定会来？”
周宁说：“我要连你这点心思都吃不准，就白当你这些年的哥们了。”
杜远问：“你怎么知道乔诺住这里，是她告诉你的吗？”
周宁说：“我爸有栋别墅在里面。”
杜远一愣，“乔诺住的是你爸的房子？”
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很难受。
周宁没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递给杜远，自己也拿出一根，点燃了，又把烟借给杜远点了。周宁抽了口烟，狠狠地吐出口烟雾，身子靠着杜远的车子，看着静湖水岸的大门，说道：“这栋别墅是我叔叔送给我爸的，当作我爸放弃我爷爷产业的条件。没几个人知道这里，包括我妈，我也是偶然从我叔叔那里知道的。我爸以前经常一个人来这里，乔诺回来后，我爸就让她住进来了。”
杜远像被人打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你爸……乔诺和你爸……”
周宁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杜远问：“那是怎么回事？”
周宁说：“我爸爱的是她妈！”
杜远问：“哦……那你爸和她，有没有血缘关系？”
周宁说：“我妈说他是个能控制自己的人，可能没有吧。”
杜远没说话了。
周宁抽了几口烟，又说道：“杜远，你知道我那会为什么跟着你吗？你们都以为我跟你一样是为了保护乔诺，其实不是，我是恨她。我爸跟我妈离婚是因为她和她妈，所以我恨她，恨不得她被车撞死，被人砍死，被人打死！我天天诅咒她！后来她和她妈出了事，她差点死掉，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当时我可能已经人格分裂了，可是那时我觉得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她和她妈，所以我把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在她身上。只是我隐藏得很好，没人发现，包括你和小米汤。后来她妈死了，我爸把她送走了，我突然没有了假想敌，心里空落落的。后来，我能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了，我觉得我对她太残酷。我以前觉得我可怜，其实她比我更可怜。她爸不要她了，她妈又神志不清，在那样的环境里，只有我爸能给她一条生路，所以我不恨她了。”
周宁说完这些，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杜远看着周宁，说道：“我没想到你藏得这么深。”
“是的，这些事在我心里搁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说出来，我也只会对你说。其实，每个人都会小心翼翼地隐藏一些秘密，我，你，小米汤，我们都有秘密，不想告诉任何人。10年前，我们三个人都围着乔诺，我是恨她，而你和小米汤是爱她。你有没有想过，小米汤对乔诺的感情一点不比你少，但他一个字也不提，这是他的秘密。”
杜远又是一愣，说道：“你说小米汤喜欢乔诺？”
“是，你和他都身陷其中，只有我这个恨她的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其实是出卖了小米汤。”
杜远没说话。
周宁又说：“但是小米汤比你聪明，他知道有些东西得不到就不强求，放在心里比较好。所以乔诺能跟他做朋友，而你不能，她对你敬而远之。你越逼她，她逃得越远。”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得到她的心，我恨不得用整个世界换她。”
“你永远也得不到她。她现在跟陆宇好了，他也住在静湖水岸，他们是邻居，也许他们经常在一起……”
杜远的心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下，良久，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找套房子……”
“你别太天真了。她买得起上百万的车，会买不起一套房子吗？她住这房子是她对我爸有一种依赖。咱们是兄弟，听我一句劝，放弃她吧，你永远都触不到她的灵魂。”
“不，我不相信我融化不了她的心。”
“你还要怎么样，再头破血流一百次也没用。她不是你能理解的，她再美再好也是天上的月亮，看得到摸不到，你付出再多努力也不会有结果。回头吧，没有人比叶婷婷更适合你，爱你可以爱的，才是最好的爱。”
“我不会勉强自己跟一个我不爱的人在一起。”
“选择爱你的比选择你爱的更明智。”
“丁可心属于哪一种，是爱你的，而不是你爱的？你爱的是谁？”
杜远逼视着周宁。
周宁说：“不管我爱的是谁，但丁可心是我想要的那个人。跟她在一起简单，舒服，不痛苦，不劳神。你一定要弄得大家都疲惫不堪，又有什么意义？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放弃乔诺吧。”
周宁说完扔掉烟蒂，用脚踩灭，上了车，发动车子走了。
杜远看着周宁的车影消失在夜色里，耳边回响起他的话。
乔诺，你真的是天上的月亮吗，看得见，却永远也够不着？
18.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陆宇回到家，刚进门厅打开客厅的灯，只见郑小宛坐在沙发里，他吓了一跳。
“小宛，你怎么在这里？”
郑小宛目光犀利地盯着陆宇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和乔诺在一起？”
“我还有工作，你不要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
“工作，忙，这都是你的借口，你能不能对我真诚点，给我来句实话。”
陆宇不理她了，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郑小宛走过来，从他背后抱住他，幽幽地哭了起来，“陆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陆宇硬着身子，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垂着，他最怕郑小宛跟他哭闹了。以前她一哭，他就耐着性子哄她，结果她动不动用哭闹要挟他，弄得他简直有点怕见她了。
“陆宇，你不要敷衍我，我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想过正常的生活，可是你两年都不碰我，我受不了，我要疯掉了。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对我没兴趣了？”
“我现在事情太多了。”
“事情多了就没有了七情六欲吗，你的借口太不靠谱了。陆宇，你不要这样子对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了就直接告诉我，不要让我像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日思夜想盼着你宠幸。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这样无止境地白白浪费时间来等待。”
“我早跟你说过了，你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不会阻拦你。”
“你这是借口，你巴不得我早点离开你，你好解脱，好去找别的女人。”
郑小宛在他身后不停地哭着，像个委屈的孩子。
陆宇没办法，只得放下茶杯，解开她的手，转过身来，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擦干眼泪，说道：“小宛，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不要像个小孩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你要这样子，我们还怎么交流？”
郑小宛擦了下脸，说道：“那好，我不哭了，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陆宇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啪！陆宇的脸上挨了郑小宛一记耳光，随即她又端起那杯水泼到他脸上。
陆宇看着郑小宛，没有擦脸上的水。
“陆宇，你对得起我吗，你还有没有良心？！”郑小宛指着陆宇的鼻子说道，“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你就疯头疯脑地爱她了？你是不是把我当抹布，用完了就扔掉，还嫌我弄脏了你的地。恨不得把我扔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是不是？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这些你都忘了吗？你怎么可以爱上她？……”
郑小宛对陆宇又捶又打，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陆宇站着一动不动，任她打骂发泄满腔的怒气。
“她是伍顺海的女儿，你不可能爱她，是她勾引你的对不对？她是故意的，你没那么糊涂，你不会上她的当，你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你说话呀，你告诉我呀……”
陆宇见郑小宛这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他也曾想过和她岁月静好，安然度过余生。可是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离当初的她相去甚远。而他也是伤痕累累，一颗心千疮百孔，他无法自欺欺人地和她静好了。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感觉也早已随风而逝，只残留一点回忆的影子。甚至有些回忆他都不想要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丑陋不堪，他憎恶那些回忆，痛恨那些丑陋，更痛恨回忆里的自己。
他想斩断与过去的关联，把以前的一切通通抛弃，他想获得新生，重新做自己。
“小宛，这事跟她没关系，是我累了。是我们两人出了问题，即使没有她，我和你也会分开。不是我背叛了我们的诺言，是我们经历的事情把我们摧毁了，我们都千疮百孔了，不可能回到从前。即使我们勉强在一起，也不可能幸福，只会被痛苦淹没，我们永远没有出路。小宛，给我们彼此一条生路吧。”
郑小宛愣住，茫然地看着陆宇，似乎听不懂他的话。
“陆宇，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给我解释解释。”
“小宛，你是个明白人，用不着我解释，有些话不用说透，不然我俩都得下地狱。”
郑小宛冷笑一声，“你还以为咱俩现在不是在地狱吗？伍顺海的鬼魂就在我们身边游荡，难道你没察觉？你别忘了，咱俩在同一条船上，都不干净，你如果嫌我脏，那你比我脏一百倍一万倍，比我更无耻，更下流。扒掉你这身衣服，你就是一个魔鬼。”
陆宇的脸色变得阴沉，他不想跟她说下去了，说再多也是徒劳。
她不会放过他！他知道这是报应！
郑小宛却跟上来，拉住他的手，嚷道：“咱俩得把话说清楚。”
“我已经说清楚了，再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不要把咱俩逼上绝路。”
“你别把罪都扣在我头上。明明是你逼我，你背叛我跟她勾搭，是你忘恩负义……”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你现在一见我就赶我走，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咱们都逼上绝路呢？给我们留一点余地好不好？”
“明明是你逼的，你却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真无耻，我真恨我瞎了眼……”
陆宇走到沙发里坐了下来，不理会郑小宛了。
郑小宛最恨陆宇这种不屑跟她争吵的态度了，顿了顿，换了口吻，冷冷地说道：“陆宇，我警告你，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我既然能帮你得到环辰，也可以毁了它。你清楚我不是个正常的女人了，除了失去了子宫，还失去了控制力。如果你把我逼狠了，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可以让伍顺海趴下，也可以让你趴下，让乔诺趴下。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了解我，我说到做到。”
陆宇打了个冷颤，盯着郑小宛那涂得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那是地狱的入口。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郑小宛，娇艳妩媚的容貌下隐藏的狠毒和残忍。
他知道伍顺海不仅仅是死于肺癌，还死于郑小宛给他服用的一种激素。
他不能不有所顾忌，不为自己，而是为乔诺。
他应该早就明白，他的爱的背后会有把看不见的剑。不论他爱上谁，乔诺也好，别的女人也好，最后结局都一样，他和那个女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除非郑小宛放过他，放下悬在他头上的那把剑，但是这决不可能。他太了解郑小宛了，他和她是两棵纠缠在一起的藤蔓，气根缠绕，枝干交织，他们互生互灭。
郑小宛见陆宇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于是又说道：“陆宇，你知道我爱你，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我们是最熟悉最了解也最适合对方的那个人，除了你我，没有人能容下我们的丑陋与罪恶。乔诺不是你的出路，如果你一意孤行，她只可能是你的绝路，你也会是她的绝路……”
陆宇感到胸口被堵住了，快要窒息，他对郑小宛厌恶地说道：“你走吧，我累了。”
郑小宛说：“好，我不刺激你了。那你送我，你刚才说了要送我的。”
陆宇从沙发里起身，“走吧。”
郑小宛冲陆宇妩媚地笑了一下，亲昵地挽起了陆宇的手臂。
陆宇觉得手臂仿佛被蛇缠绕着，凉飕飕的。
经过乔诺的房子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窗子，他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痛苦。
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他会不会选择另一条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