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起短信铃声,雨虹打开一看,原来是葛彤发来的一首打油诗:“春日送君郁金香,润雨和风照吉祥;夏日送君白茉莉,娇而不媚端庄庄;秋日送君薰衣草,芳香四溢醉倒床;冬日送君一盆橘,春华秋实乐洋洋。”
观罢,雨虹冷漠地一笑,自言自语道,心都被那小妖精迷住了,还要装腔作势,卖弄花言巧语,真的没羞。遂编了四句回复,嘲讽葛彤春夏秋冬日日花,郁茉薰橘季季姹;花开花谢本常事,见花爱花心别花。
过了几分钟,又来了一条短信,看了看仍是葛彤发来的,是杜甫的一首七言绝句:“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自知柳絮癫狂,桃花轻薄,为何又与其共舞?雨虹端详着机屏,边读边在心里怨。于是就和上一首,竭尽规劝:“诗圣伤感花与柳,咏者笑其痴与朽。轻薄使人肝肠断,阳春一过徒悲久。”
又过了一会儿,短信铃又响了,这次不是诗,却是亲情约会:“虹,不打诗仗了,自认不是你的对手。明天是礼拜天,我想陪你去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玩玩,希望给一次机会。”
自从上次在葛彤家被岑莎羞辱,雨虹就一直没有理踩葛彤。中间葛彤虽几次提出见见面,当面向雨虹赔礼道歉,但都被雨虹拒绝了。岑莎那天说的话,直白又尖刻,大有山雨欲来风卷残云之势,仿佛她和葛彤之间的爱情,顷刻间就要土崩瓦解似的。雨虹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情的岌岌可危,原来它是这么的脆弱,这么的不经事。
尽管如此,雨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葛彤在电话里的再三解释和赔罪,让她感觉到葛彤的心里好像还有她,并没有一定要去跟那个岑莎好,她的那颗受伤的心,也因此得到了些许抚慰。雨虹觉得,总不见面也不是个办法,见了面说道说道,各自把话都讲到明处,也许心里会舒坦些。迟疑了一阵子,短信就回了过去,答应一块出去玩玩。
担心山路不好走,葛彤特意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越野猎豹,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上路了。葛彤也是刚听别人说的,说距东安县一百多公里的红山县有座仙侣峰景色不错,问雨虹要不要去,雨虹没有反对,就一起去了。一路上少不了为岑莎的事继续拌嘴,葛彤步步退让,又哄又劝,好话说尽;雨虹步步紧逼,泣诉衷肠,明讲暗求。就这样,一对恋人一会儿电闪雷鸣,一会儿情思缠绵,没用两个时辰,汽车就开进了风景区。
游览了滴水岩、奇石馆,下一个景点儿是佛跳川大峡谷,走到人口处,就见左边的石崖上题着一首诗,写道:
佛跳川,一线天;
纵深一百里,有去没有还。
远瞧,字写得张牙舞爪;近看,又觉飘逸洒脱。谁写的,什么时间写的全无落款。路雨虹娇怯地说读了这首诗,就觉吓人一跳,脊梁直冒冷汗,进去了出不来,谁还敢进去。葛彤壮胆说:听着吓人却不一定吓人,不过是招引游客罢了。怕什么?有我呢!说着牵住路雨虹的手,像个保镖似的,赳赳地就往近前走。
忽见峡谷入口处的峰巅上有座砖体佛塔,数了数九层高,塔体苍颜斑老,似在云中摇曳。山脚下有处石窟,窟内石壁上刻有建塔铭文。落款是方圆十七村共建,时间是南宋真宗元年仲夏。窟外立着一块碑,碑上镌着“国家重点保护文物”。
二人站在窟内,面壁品读。由于字迹模糊,语句佶屈聱牙,只能晓得大意。说的是南宋真宗元年,杭州灵隐寺惠生、静元两位高僧云游到此,为这一带的百姓讲经普度。百姓视高僧为救苦救难菩萨,纷纷闻讯而来,哭诉说,一年前‘大峡谷里陡生魔怪,只要人一进去,不是当场毙命,便是活着出来也要染上一种怪病,不过三五天,就不医身亡。百姓说的大峡谷,就是现在的佛跳川。高僧挨户看了病人的病情,又亲临大峡谷观察体验,断言道,病乃峡谷内霉毒所致,非魔怪也。还说,峡谷内常年不见阳光,不通阳气,堆集物腐烂霉变,释出有毒气体,故伤害到人。高僧没有更好的办法,劝百姓今后不要去大峡谷就是。百姓说,此峡谷乃百姓生计所系,采药打柴狩猎,无不靠它,不去便没了生路。高僧说,如此说来,唯一办法就是打开大峡谷封闭的入口,让阳气吹进去。可是,峡谷口被山封着,入口处只有个进出的小洞,打开谈何容易!百姓见高僧面露窘色’便纷纷跪下,再三祈祷。高僧说,不是贫僧不愿相助,只因功力不济,不敢夸下海口,既然众人相托,贫僧也只好以身相试了。第二天,高僧来到大峡谷,飞身跃上山巅,一边一个,对面打坐,双手合十,默默打禅做法。众百姓跪在山前,焚香摆贡,为高僧祈祷。半个时辰之后,运足了功力,两个高僧同时挥起法掌,就见一道金光随掌闪耀,手起掌落,只听一声巨响,哗啦啦山崩地裂,呼嗖嗖乱石飞舞,齐刷刷如利刃切瓜一般,将堵在大峡谷人口处的山峰削掉大半拉来,即刻便豁开大半个口子。接着,两位高僧轻盈跃步,一个跳过去,一个跳过来,对换了一下位置‘再次打禅做法,运足气,发满功,又是一掌下去,将剩下的半拉山头也给削平了。见山口洞开,数千百姓呼啦从地上爬起,一窝蜂向峡谷里拥去,欢呼雀跃,如山呼海啸,感激高僧救苦救难之恩,惊叹高僧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由于用力过猛,伤及内脏,此时此刻,两位高僧已瘫倒在豁口两侧的峰巅上死过去了。许久不见动静,百姓们便爬上山巅,惊悉大师西去,众人恸哭,追悔莫及,遂就地焚尸,于峰巔建塔,舍利葬于塔内’世代祭祀。
走出石窟,路雨虹慨叹道:“怪不得石崖上写着,纵横一百里,有去没有还的诗句,原来历史上确有其事。”
葛彤说:“在那古老的年代,高僧能识得霉毒还真不简单,说明他们具有一定的科学知识。”
路雨虹说:“的确是这样。历史上还真出了不少这样的高僧,他们既具备一定的技术本领,又具备普度众生、匡世济民的精神。唐代鉴真和尚就是其中一个。”
葛彤说你说:“大峡谷为啥又改名为佛跳川?”
路雨虹说:“应该是后人为纪念那两位高僧而取。石窟里的铭文不是写着么,两个和尚一边一个坐在峰巅,用掌劈一下就调换一下位置再劈,这样跳过来跳过去,就叫起佛跳川了。”
两个人一边议论,一边走进峡谷,尽情观赏周围景色。峡谷宽不过数十米,两侧是悬崖峭壁,直插云霄,把晴朗的天空切成了一条蜿蜒飘动的蓝丝带,从头顶一直飘向远方,越远变得越细,细的真就成了一根线了。谷底淌着溪流,被古树藤蔓罩着,阴洞洞的。沿着溪旁,有一条不太宽也不太规则的小道,与对面来的人相遇,侧转身才能过去。阳光从一线天洒下来,透过原始丛林,如飘拂的柳絮,似舞动的雪片,柔柔地洒向谷底,也洒在游人的身上。小溪在脚下潺声细淌,一会儿平缓,一会儿奔泻,一会儿又汇集在一起,聚成一汪沼泽,稍作停歇,在沼池里绕上几圈,继续它前行的步伐。沼池的岸边,长着几棵菩提古树和一株弯曲的刺柏,树干倾俯在池面上,倒映在水里,被飞溅的水花揉成了一团。峭壁上生着有趣的小草,有的开着金黄的小花,有的却是深红和浅红的杜鹃。岩缝里伸出几条葛藤,绿叶间挂着一串串带有紫色斑点儿的小白花,从高处一直垂到山脚,宛若一幅宽绰艳丽的珠帘。
两个人走近池旁,一边赞美眼前的美景,一边望着水中的身影,像站在哈哈镜前,身影在水里变成了水蛇,忽忽悠悠地晃动,逗得两个人弯腰朗笑。路雨虹说:“这地方真美,美就美在自然,比人工建造的景点儿好看多了。这里头的许多生物物种,都是原生态的,外边恐怕很难寻觅得到了。”葛形见雨虹来了兴致,得意地说:“不虚此行吧?前头还有更好看的呢,继续走吧?”路雨虹不想走,仿佛余兴未尽,说做首诗再走吧,这么走了不觉可惜?“葛彤兴奋地说触景生情,又诗兴大发了吧?”路雨虹站在池旁,回头望望小道上的游人,怕人笑话,压低了声调,很有情致地诵了一首七言绝句:
朗曰寻游佛跳川,千般美景一线天;
笑观古人诗作壁,倒是留下可修仙。
葛彤拍手叫好,忙从挎包拿出笔和小本子,让雨虹慢说一遍,一字一句记下,虔诚地说:“回去找名人泼墨,裱成横轴,挂于床头,日日观赏,夜夜思念,方觉雨露滋润,伴我度过漫漫长夜。”
雨虹敷衍道:“随意吟上一首,何需你这般动情,我又不是什么名人大家,如此张扬,岂不给人留下笑柄?千万使不得。”说着便蹲在池旁,掬了一捧水,一口喝下去,喉咙食道里像塞进去一根冰棍,凉得直努嘴。葛彤急忙拿出纸巾,为雨虹擦拭嘴角上的水滴虹,你真俊。边说边伸出双臂,抱住雨虹就吻。
雨虹急巴巴地说快松开!大白天的,让人笑话。
葛彤把嘴挪开,头埋在雨虹的颈侧,呆呆地望着池中的影子。雨虹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响得咚咚的,似激动,似渴望,似表白,又似久违的一缕情思,一股温热的泉水,徐徐流遍她的全身,渗透每一根毛细血管,胀得周身烦躁。她不由得闭上了眼,身子微微一倾,半仰半就在葛彤的怀里,柔得让人心碎。葛彤伸出温润的舌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嘴唇,说亲爱的,咱们结婚吧。雨虹迷离着双眼,没有答话,手搭住葛彤的脖子,疯狂地吻在了一起。
游览完佛跳川,天已过午,两个人原路返回峡谷外,吃了午饭,靠在発子上稍事休息,就继续下一个景点了。
到游览仙侣峰时,已经是后晌午了。两个人到了山脚下,仰望山上景物,果然有一对酷似人样的石峰矗立在山顶,一个亭亭玉立,娇态柔媚;一个粗壮挺拔,气宇轩昂。不用问,他们就是典故里介邵的仙女云霁和村夫雷火生了。山腰有座庙,庙前人流熙攘,烟雾缭绕,庙门上方三个镏金大字“仙侣祠”清晰可见。葛彤提出上去看看,雨虹面露倦色,说不上了,累得够戗。葛彤不勉强,提出合个影,遂让游人代拍,揽住雨虹就拍了几张。
太阳只有一竿子高了,才说要往回返,葛彤说肚里有点儿饿,干脆吃了饭再走吧。雨虹说可以,省得半道再吃。等一辆游览车过来,坐上车到了大门口外头的停车场,见附近有家“小芳大酒店”,就进去了。
天还不太黑,吃饭的人就开了好几桌。看样子多是农村来的游客,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孩子哭,大人吵,好不热闹。女人身后都放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有香箔冥币,看样子都是登“仙侣祠”归来的善男信女。
两个人在大厅一角找了张桌子坐下,服务小姐随后就跟了过来,先倒上水,放下菜单,微微一笑,问二位吃点儿啥?葛彤翻着食谱点菜,小姐就跟路雨虹搭讪,是来拜仙的吧?路雨虹说是。小姐说,那“仙侣祠”可灵验了,方圆几百里的人都来,有许愿的,有还愿的,都说灵得很。路雨虹说,来的人多,吃饭的就多,瞧你的饭店多红火。小姐说,托神仙的福,还算过得去。葛彤点了几样菜,问雨虹可不可以。雨虹说,你点啥我吃啥,越快越好。小姐记下点的饭菜,提醒说不喝一点儿?饮料酒水各色都有。路雨虹说不喝了,吃罢饭还要赶路。小姐哈了哈腰,莞尔一笑,甜甜地说了一句,请稍等,蜂腰一扭,摇着美臀就走了。
一会儿工夫,饭菜就上来了。葛彤瞟了小姐几眼,越看越觉得这个女人不平常,年龄不过二十岁上下,身姿窈窕,肌肤炫白,柳眉杏眼,风情万种,看一眼就让人心猿意马,魂飞魄散忍不住问:“小姐贵姓?可是本地人?”
小姐放下菜碟,挑起多情的眼角,望着葛彤说:“俺姓林,叫林小芳,附近林源村的。”
葛彤疑惑地问:“你就是饭店的林老板吧?”
小芳说:“是,酒店就是以我的名字取的。”
路雨虹跟着奉承:“林老板不简单啊!年纪轻轻的经营这么大个酒店,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人。”
小芳说:“凑合着混碗饭吃。”
路雨虹说:“当老板还亲自干,够勤快的!”
小芳说:“本小利薄,架不住雇许多人。”
路雨虹说:“这酒店大楼够气派的,是租的吧?一年要多少租金?”
小芳说:“是自己的,建楼花了好几十万呢!”
雨虹惊讶地说:“贷的款吧?”
小芳说:“不是。是俺那口子给的。”
雨虹说:“成家了?我怎么看你跟个姑娘似的,嫩的滴水,一点儿都不像结过婚的人。你丈夫在哪里工作?”
小芳说:“经商的,在茂枝市办公司,手里有几个钱。”
雨虹说:“不用问,一定是个很能干很帅气的小伙子,他姓什么叫什么,说出来也许我们认识。”
小芳说:“这么说,你们也是茂枝市的?”
雨虹迎合说:“是,是。”
小芳说:“既都是一个市的,你们很可能认识,他在茂枝市是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经常跟省里市里的大官一起上电视,一般都认识他。他叫穆老大,听说过吗?”说着就打开手机,从手机上找出丈夫的照片,递给雨虹看。
雨虹接过一看,顿时惊得瞠目结舌了,几乎脱口说出:“这不是穆嵚吗!怎么成了穆老大了?”马上又机敏地控制住自己,掩饰住内心的惊疑,打哈哈说,认识认识,电视上经常见,穆老板长得真富态,天生就是个贵人相,姑娘能攀上他,算你前世修来的。说罢将手机递给葛彤看,脚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脚,提醒不要说漏了嘴。
葛彤接过手机一瞧,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雨虹,对了对眼神,不露声色地说:“见过,见过,他可是我们茂枝市有名的大款哩!姑娘,你真有福!”就把手机还给了小芳。
小老板见他们夸自己的男人,嘴角一翘,得意地露出两个笑靥,客气地说:“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请招呼一声。”风摆柳一样转身走了。
“穆嵚这个王八蛋!”见小芳走远了,雨虹气恼地拍着桌子骂,“包装的倒挺严实,连籍贯和名字都改了,姑娘受了骗,还被哄得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