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第七次书记信访办案例会照常举行。
例会制度是在路雨虹的建议下制定的,已经实行三个多月了。当初,受路家湾河水污染,拖欠南寨村村民拆迁费以及左二壮大闹县委机关等几个案子的启发,路雨虹提出了这个建议,刘江觉得可行,就欣然接受了。例会每周举行一次,时间在周六上午,刘江每次都亲自主持,每次研究两三个案子,案件牵涉到的部门和乡镇人员参加,对下面解决不了的疑难信访案件进行协调督办。还别说,有了这样一项制度,就像配了一把万能钥匙,许多久拖不决推诿扯皮的案子一下都迎刃而解了。
路雨虹陪在爸的病床前,半醒半睡地挨了一夜,天明从街上买了早点,与潘洁一块吃过,说了声今天上午有会,就匆匆走了。
会议在县委常委会议室召开,路雨虹与信访局的其他同志提前就到了,进门就张罗会议报道、资料分发、单位汇报、座位牌摆放等各项会务。哪个案子该上会,哪个案子不该上会,每次例会研究几个案子,这些都由信访局负责把关提交。今天这次例会,计划研究三个案子,前两个案子不到上午十点就研究过了,雨虹就点名关帝庙镇书记萧美玲汇报案情,要大家注意听。
萧美玲说:“我要说的案子并不复杂案情虽然简单但挺不好处理,想在例会上说说,请各位领导给指点指点。”
我们关帝庙镇有个村叫凹坪庄,村里有户姓邵的,父亲邵罗锅今年六十多岁,几年前老伴就去世了,他本人不仅长得就像罗锅还双目失明。老汉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邵文,二的叫邵武,两个儿子都不像他爹,小模样长得一个比一个顺溜。去年春节前,大儿子邵文娶了个媳妇是本街的,跟婆家一个姓,叫邵秋菊,据说两亲家还是远门本家的。一过年,新郎官邵文不在家守媳妇,却跑到南方打工去了,说要多挣些钱,给兄弟盖房娶媳妇。邵文只顾在外头忙,一走半年不回来,结果家里出了事,媳妇跟兄弟邵武有了感情,背着邵文偷偷地好上了。
听到这里,刘江笑了笑,说男人出去了,老婆孩子在家留守,不仅生产生活上时常会碰到一些困难,就连亲情爱情上也突然陷入了孤独和落寞,一时犯糊涂,就管不住自己了。这就叫新形势下出现的新问题,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还真需要点儿战略性眼光哩。萧美玲诙谐地说,刘书记这叫窥一斑而见全身,听我这里说,心就想到全国的大形势上去了,不愧是书记哩!
路雨虹也有相同的见解,说这段时间,我接待了好几起这方面的信访案子,包括美玲大姐说的这个邵文,都是因为男的或者女的在外地打工,久而久之发生情感纠葛。一家人本应该生活在一起,为了生计却不得不天各一方,常年不得相聚,像这样的畸形家庭,不生出一些稀罕事来才怪哩!女的一般都留守在家,这种事发生得还少些,男的常年在外地,乱七八糟的事就多。像有的报纸上说的,一些男人在城里打工,当地又没有家回,就在大街上胡混,不少人染上了偷盗、赌博、吸毒、嫖娼等恶习。有的还移情别恋,在外边组成了新家庭,回到家就跟原来的妻子提出离婚。正像刘书记所说,这就是新形势下出现的新矛盾、新问题。我认为,从民工潮到城镇化,是个很漫长的演变过程,是社会发展历程中必然要经过的一个阶段。但是,作为社会管理者,我们不能对发展过程中衍生出的各种新矛盾、新问题无所作为、听之任之,而是应当积极面对,想法创造条件,尽量减少矛盾。像电视上报道的,有的村成立了留守妇女自救联合会,有的城市为农民工的家人解决户口、住房、人学、人托等问题,使他们一家人重新团聚,过上了城市生活。这些做法都很好,很值得我们学习。“路雨虹说到这,自己觉得话说多了,忙道歉说,”大姐,对不起,影响你发言了。萧美玲说:没有,没有,你说的很精彩嘛。
副县长荆春喜抱不平地说:“这个邵武也太不够意思了,哥为你娶媳妇出去挣钱,你做兄弟的却不安本分,偷了哥的老婆,这叫啥?这叫乱伦!是他妈的猪狗不如!村里人能饶他?不乱植打死他才怪哩!”
萧美玲说:“荆县长你不知道,这里头有隐情哩。我也是后来听邵文亲口说的,他的胯下,没有长那个小棒棒,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二混头,难怪人家姑娘不爱他。”
听萧美玲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不觉一愣,荆春喜惊讶地问:“是吗?婚前女家不知道这回事?”
萧美玲说:“知道还会跟他结婚?就是因为不知道,才稀里糊涂典了礼。”
赵林曲说:“邵文这么做自有他的错,但邵武、秋菊因此而胡搞也是不对的。”
韩勇憋不住问了一句邵文缺那东西,是先天的缺陷吗?“不是,不是,是十多年前被他家养的一只大公羊给抵成了那样。”萧美玲抹擦了一下肥胖而黝黑的脸庞惋惜地说,邵文十几岁上,父亲邵罗锅有一次上山砍柴,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来扎瞎了双眼,家里没了顶梁柱,邵文初中只上了两年就辍学了,担起了沉重的家庭负担。每天除了在地里劳动,他还养了七八只羊,一有空就把它们赶到山上。
一天,邵文看天还不黑,就把羊从圈里放出来往村外赶。领头的是只大公羊,赳赳地走在前头,凶得像个山大王。两只美丽的犄角,宛若戏子头上戴的雉尾翎,高高挑起又微微弯下,显得格外的威武骁勇又凜气琿人。大公羊体壮如牛,四肢如柱,一身黑白相间的茸毛,经常被主人梳洗得油光锃亮的。脖子上还套着个铜铃圈,走起路来叮当叮当响,很有节奏。大公羊不仅招主人的喜欢,也让街坊邻居羡慕不已,家里的母羊发情,都愿意找大公羊配羔。大公羊脾气傲,有时倔上来常常不服管教。邵文为了驯服它就给它装上笼头,系上缰绳,像管束牲畜一样管束它。这天,邵文赶着羊群在路上走,冷不防大公羊跑到了路旁的玉米地里,啃起了嫩汪汪的青苗。见大公羊不守规矩,其他羊也都上行下效,一窝蜂钻到地里抢吃起来。邵文急红了眼,急忙跑上前去,抡起鞭子就先抽打大公羊,因为祸是它挑起的,只有先把它赶跑,别的羊才肯听话。邵文一边打,一边骂畜生!畜生!我叫你博嘴!我叫你馋嘴!大公羊不屑一顾,低着头只管吃。邵文就拽住它脖子上的笼头,用力往路上拉。这下把大公羊惹怒了,只见它后腿一蹬,前身腾地跃起,弯颈勾头,虎虎生风,挥着两只锋利的犄角,凶狠狠地朝邵文的胯下抵去。只听咚的一声,邵文应声倒下,摔了个仰面朝天。邵文被抵到了要害处,早已疼痛难忍,两手捂着裤裆,抓着棒棒,身子蜷成一团,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邵文被人救回家,看了医生,连续疼了十来天才慢慢止住,一个月以后他就能下地走路,三个月以后就可以干活了。他偷偷看了看下身那件东西,发现它一天比一天缩头,一天比一天短小,半年以后竟然凹进去一个坑,他用手指头去里边摸了摸,足足有几厘米深。从此,他再不能站着撒尿了,只好学着女人的样子蹲着撒尿。邵文含羞忍辱,从不给别人说自己没了那件东西,连父亲和兄弟都被瞒着。”
萧美玲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让在场的人想笑又笑不出来,纷纷为邵文的不幸感到惋惜。“好好的一个小伙子,硬是给弄残废了,多可惜!”
韩勇还想往下听,就催道:萧书记,过罢事以后,秋菊发现邵文没有那个棒棒,一定会闹得很凶吧?
“怎么?还想听大姐讲?”萧美玲一边笑嘻嘻地问韩勇,一边瞟瞟刘江、赵林曲,看领导有没有烦的意思,就又说起来了。
邵文捉住秋菊和邵武偷情的事之后,就来镇里上访告状了。他哭着叫着说,太丢人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非叫把他俩逮捕法办不可。我劝他,既然你有残疾,当初就不该娶秋菊。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我劝你还是跟秋菊离了吧,反正你们俩也过不成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来你老了也好有个依靠,手足兄弟,别把事情做得太绝。邵文坚决不同意,骂我糊涂,不给他撑腰,声言要到县到省上访。
劝邵文不行,回头我把邵武、秋菊找来,先是斥责他们不守规矩,后又叫他们去给邵文赔个礼道个歉,让邵文宽恕他们。两个人都认错,说做了对不起邵文的事。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邵文就是不能原谅他们。我就问秋菊,邵文真的没那东西?你是婚后第几天发现的?
秋菊是个知羞知耻的姑娘,说起他俩的事时,羞得不敢抬头。她说,村里新典礼的人家,兴头天夜里闹洞房,一闹就是一夜,头天黑夜就这样热热闹闹过去了。可到了第二天夜里,邵文仍然不凑近她,自己坐在桌旁硬生生地看了一夜书。秋菊想,都说邵文是个斯文人,也许是羞于男女之事吧?黎明时分,秋菊实在挺不住了,搭上被子靠在墙根就睡了。到了第三天傍晚,巳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邵文放下饭碗便回屋和衣钻进了被窝,直溜溜睡到第二天日出高竿。秋菊这一夜没有睡安稳,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邵文钻到了她的被窝,抱着她发疯似的亲吻。呼唤中她还在嗔怨邵文充什么君子、装什么正经,终究你还是挺不住了。睡醒之后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看了看身旁的邵文,死狗一样仍在酣睡,一种难以掩饰的情伤令她潸然泪下。说话到了第四天晚上,邵文一放饭碗就去邻居家打起了麻将。秋菊在家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跑到邻居家把邵文叫了回来,一进屋就关了门,拉到床上,剥下他身上的衣裳,然后自己也剥光脱净,关了灯,便依偎在邵文的怀里,一边亲吻,手一边在身上摸上摸下。邵文羞怯地抖动了一下身子,说了声瞌睡就背转身,两手抱着膝盖,夹着裆,佯装睡觉。秋菊生气了,嗔怪说,婚后都四天了,你老这样躲着俺,你到底是咋想的?不待见俺你就说,你这样不冷不热的,俺实在受不了。说着就退回到自己的被窝,被子往上一拉,蒙住头就哭。邵文听见哭声心就碎了,心想总这样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知道就让她知道,知道又能怎样?娶都娶了,还能与我离婚?遂扭转身,钻到秋菊被窝,又是哄,又是亲。秋菊抽噎了一阵就撒起了娇,忍不住伸手去摸邵文胯下的那个棒棒,像寻宝似的上下摸了个遍,没找见那棒棒,却在稀疏的皮毛里摸到了一个深深的坑。刚一触摸到她便惊恐地把手抽了回来,心想,邵文是个女的……棒棒呢……怎么跟俺的扁扁一样……就问,邵文!你究竟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邵文说,我是个男的,货真价实,绝不骗你。秋菊说,你下身那东西呢?邵文说,缩回去了,是被那大公羊给抵回去的。就把那天遭遇的不测细说给她听。秋菊听完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怒地说,大骗子!大骗子!你毁了俺的一生!明天就离婚去!邵文就赶紧地哄,说自己的病还能治好。秋菊说,都十几年过去了,哪儿还能治好?说着就哭。过了春节,邵文觉得,俩人整天在一块只管让她心焦,眼不见,差一半,不如分开一段好。于是就提出去南方打工,说顺便在大城市找个医生看看,兴许能治好。秋菊支持他去,说只要能看好病,一分钱不挣俺都高兴。
邵文一走,大半年没回来,秋菊、邵武天天相跟着下地,回来又一起干家务,身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又相互体贴照顾,久而久之,渐渐就有了感情。先是秋菊忍不住了,就把邵文下身残疾的事说给邵武听。邵武听了甚感惊讶,既同情哥哥,又怜悯秋菊,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过了一段时间,秋菊主动提出要嫁给邵武。邵武惊恐不巳,先是推辞,后又想秋菊跟哥一辈子确实对她不公平,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是,这事怎么跟哥说跟爸说却一直想不出一个开口的理由。就在这其间,两个人发生了关系,背着瞎爹,天天睡在一起。一天深更半夜,邵文突然从外地回来了,街门关着,为不打扰家人,就翻墙头跳到了院里,轻轻推开屋门,拉着灯,向床上一看,邵武、秋菊脱得赤条条地拥在一起。邵文一下给气蒙了,怒气冲冲地抄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就打骂起来。邵武、秋菊从梦中惊醒,胡乱扯上一件东西裹在身上,跪在邵文面前连声赔罪,任凭他打骂。
“秋菊讲完这段经历,哭得跟泪人似的。看得出来,她是既惭愧又后悔。她一口一个怨自己糊涂,做下这伤风败俗的事,发狠话要死要活的。我问他俩愿不愿意成为两口子,是随便玩玩,还是真的想结婚。俩人扑通就跪在地上,山盟海誓地向我表决心。我看他们是真的相爱就答应帮他们继续做邵文的工作,说争取成全他们的好事。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踏实,拿捏不准我这么做违不违法,邵文那头的工作能不能做通,我心里真的一点儿底数都没有。”听了萧美玲的汇报,刘江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但他没有急着表态,就问民政局长和法院院长:“你们俩是管婚姻法的,说说吧,这事该怎么处理?”
民政局长说:“根据《婚姻法》的规定,假如邵文真的存在生殖残疾,那么他与秋菊的婚姻关系就是无效的,而且从一开始就是无效婚姻。他们的婚姻关系不是离不离婚的问题,而是必须撤销,收回结婚证。”
“这说明你下边的人办理结婚登记时不慎重,该让他们出示婚前体检证明才对。”有人提示民政局长。
“法律上没有这方面的硬性规定,民政部门也不好这么硬性要求。”局长解释说。
路雨虹说邵文和秋菊虽然是无效婚姻,但并不能减轻邵武和秋菊非法同居的错误,而且是叔嫂同居,太伤风化了。
荆春喜说我赞成路雨虹的观点。农村的老百姓才不管你是有效婚姻还是无效婚姻,只要新媳妇一下轿,鞭炮一响,洞房一进,群众就认为是有效婚姻,秋菊就是邵武名正言顺的嫂。叔嫂通奸,老百姓是说什么也不会理解的。我的意见,为了减少他们俩的丑事在群众中造成的恶劣影响,即使撤销邵文和秋菊的无效婚姻,也绝不能让秋菊再跟邵武结婚。
路雨虹又萌生惻隐之心,同情地说:“你说不让他俩结婚,这以后邵家没个女人,三条光棍可怎么过?爹还是个双眼瞎。”
荆春喜说:“这个你不用担心,邵文娶不下媳妇,邵武还可以再娶嘛。”
没等路雨虹说,民政局长就抢先发话:“背上这种名气,邵武想再找个媳妇可就难了。”
听大家争论不下,萧美玲就说出一番语惊四座的话来:“今天对着领导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据我观察,如果当领导的不去做工作,邵姓家族的老老少少几百口子肯定不会跟他们善罢甘休,别说让他们结婚了,命保住保不住都难说。我听说,邵姓家族里头,还有一位新中国成立前的老族长现在还活着,九十几岁了,身体还挺好,而且余威犹存,族里人的家长里短事,不找村干部也要找他。只要他说话了,族里的人没人敢不听。我就担心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极有可能激起他的旧家法,将邵武、秋菊打个半死赶出家门。到时候,两个年轻人再有个三长两短,乱子可就闹大了。”
萧美玲这么一说,大家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起来了。荆春喜咂巴哂巴嘴不吭声了。
赵林曲问:“萧书记,村里人现在是不是都还不知道邵家的事?”
“眼下还不知道。邵文只是上访的时候才说,回到村不说,他嫌丢人。不过,晚几天消息如果从上头传到村里就捂不住了。”萧美玲说。
刘江问法院院长怎么看,院长说,生活作风上的事,通常是按民不告官不究掌握。既然老大邵文告了,就应当依法追究邵武、秋菊的责任。但是,该民事案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可以免于法律追究,走民事调解的路子。
讨论到此,刘江听出点儿头绪来了。他最后拍板说:“就凹坪庄邵家兄弟纠纷一案,提出如下处理意见:第一,成立调解小组。路雨虹任组长,法院、民政、信访局、关帝庙镇相关干部参加,立即深人凹坪庄展开调解工作。要注意发挥凹坪庄村两委的作用。第二,要注意工作方法。先进行思想疏导,由内到外,由当事人到关键人物,分头工作,各个突破。在打通思想的基础上,再由民政和法院依法履行撤销无效婚姻。最后再提邵武和秋菊的婚事。后边这两件事千万记住不要先提,在大家不理解的情况下先讲这两件事,肯定行不通。第三,要注意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正像美玲同志说的,如果一旦发现同族人闹事,要妥善处理,切勿激化矛盾。第四,林曲同志关照一下这个案子,必要时出面协调。此案不宜久拖,拖则生变,给你们一周时间,下周最好能妥善处理了。”
等研究完第三个案子,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例会一结束,路雨虹向刘江打了个招呼,急忙跑下楼,赶往医院看望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