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031300000006

第6章 小白菜

有几个上访老户,几乎天天来县里上访,先在县委、县政府大院哭闹,没人管,就跑到信访局,信访局也管不了,就又回到两个大院,几个地方来回地转悠。正所谓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谁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那个叫狗剩的小伙子,每天喝得醉醺醺的,靠在信访局门前睡大觉,睡醒了,掏出随身带的酒瓶子继续喝,喝两口接着再睡,像个活济公。

还有那个叫小白菜,看上去有六七十岁,据说已经上访二十多年了,每天在信访局门前的大街上又唱又跳,时哭时笑,神神道道的,过往行人都以为她是个神经病。不过她那口小曲唱得还怪吸引人,声调凄婉,韵味悠扬,听了让人动容,那小曲唱的是:

小白菜,叶叶黄,

仨生四岁没了娘。

老天旱,地里黄,

宝贝挖井腿折伤。

情妹哭,泪汪汪,

从此当上破烂王。

过往行人看她蓬头垢面疯疯癫癲的样子,无不驻足围观,调笑打诨。

“韩勇,这两个人是不是昨天晚上碰上的那两个醉鬼?”路雨虹站在门里,用手指着门外的小白菜和狗剩。

“是,是他们两个,听说你要接待,两个人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韩勇大声地说。

“去,去把他们叫进来。”路雨虹说。

见两个人进来,路雨虹让他们坐下,一边沏茶,一边责备说:“昨天夜里多险呀,幸亏发现得早,不然,一准让车把你们撞着。以后千万注意,可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小白菜和狗剩共同应着:“谢谢你路局长,不是你让俺们住进旅馆,又得在大街上流浪一夜。”

路雨虹夸小白菜:“大妈,小曲唱得怪好听的,能给我们再唱一唱吗?”

老太太一听夸她,干瘦蜡黄的脸上顿时堆起一道道褶子,笑眯眯地问:“真的吗?你说我唱得好听?那我就再唱给你听。”说着就站在屋子中央,有模有样地舞唱起来,她一边唱一边流着眼泪,那悲切切意绵绵的样子,连路雨虹都动容了。唱完之后,路雨虹带头鼓起了掌,梁超、韩勇、丁亮、叶帆也都随着鼓掌,老婆婆听见掌声便转悲为喜,挂着泪珠的脸盘,笑得像朵霜打的菊花。

“大妈,家是哪个村的?咋取个小白菜的名字?”路雨虹一边扶老太太坐下一边问。

“家是万水乡乱石沟村的,今年六十六了,属大龙的,三岁上没了娘,小的时候经常生病,长得黄巴巴的像棵小白菜,左邻右舍就这么叫起我来了。”老太太应答得很麻利。

“大妈,小曲儿里有句‘宝贝挖井腿折伤’,什么意思呀?”路雨虹猜测可能是小白菜的老伴,但禁不住又想问上一句。

“宝贝是对俺老头的昵称,一提起他俺就伤心落泪。你们想不想听听俺老头的事?”小白菜瞪着路雨虹问。

“想,想,你说,你说。”路雨虹就催她。

“闺女,你真好。看你这和和气气的样子,俺就像见了亲人,心里热乎乎的。昨夜里我就跟狗剩说,总算遇上好人了。哪像这几个浪小子,只会取笑俺,说俺无理上访得了神经病了,再闹就要抓起来了,净说些唬人的话。俺从小没娘,生性胆小,他们一唬,就觉得裆里下坠,手一抹,湿乎乎的,吓得尿了裤子。怕别人看见,找个静处,靠在北墙根,叉巴着腿让太阳晒,等裤裆晒干了,俺才敢出来。”小白菜一边夸着路雨虹,一边埋怨着韩勇、丁亮他们。

“不要啰唆了,路局长等着你说呢。”韩勇、丁亮嬉笑着齐声劝她。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你们都耐住性子,别嫌俺老婆子说话啰唆。一九七六年春季大旱,旱得树叶都长不出来,更不要说开犁撒种了。为了抗旱保种,生产队组织挖井,俺那口子带头参加了打井队。他年轻有力气,队长让他在井下挖泥,谁知道满满的一筐泥刚用缆绳绞到井口,摇辘轳的人不小心撒了手,一筐泥连着绳索带着辘轳呼啦啦坠落井底,正好砸在俺那个亲亲宝贝身上。大家伙把他从井下救上来,送到医院照完相拿片子一看,医生说骨折了,当时就把俺吓得腿肚子转筋头发蒙,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心想这回算是天塌了地陷了树倒了堤溃了再没有指望了,抱住他俺整整哭了三天三夜,哭的眼肿得像桃一样,嘴撇得像瓢一样,脸蛋抹擦得像猫一样。”

“宝贝见俺哭他就心疼,他抱着俺拍着俺哄着俺不让俺哭,说你要哭坏了身子我今后指望谁哩。听他这么一说俺就不哭了,反过来俺又逗他乐,让他宽心养伤。”

“三个月之后出院回家,只说他躺几天慢慢就会下地走路,谁知道连着又躺了两个月,那条伤腿仍然不能下地。俺哭着去找支书找队长,村干部推不掉又让去住院,住了一个月医院还是没有治好,医生说就这样了,恢复不过来了,从此就成了一个残腿,靠拄双拐走路了。”

“老头指望不上,可日子总得过,俺小白菜就担起了里里外外的活儿计,不管家里的地里的全是俺一人干,白天往地里跑,晚上缝补衣裳,夏天热得像火烤,脸晒得像黑猪肝,冬天一冻,黑猪肝又皱成了紫茄子,丑的俺连镜子都不敢照。”

“不是对着你们这些当官的谝俺长得俊,当年的小白菜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俺也算得上乱石沟里数一数二的俊模人物哩!俺和俺的小女婿结婚典礼的那年腊月,村里一连娶了八个新媳妇,四邻八舍闹洞房的人都说数俺长得俊。小伙子们赖在俺房里整夜整夜地闹,摸摸俺的粉脸蛋,抓抓俺的小金莲,冷不防,好几只手就伸进了俺的花格子棉袄里,抢着摸俺的白馒馒哩。摸了一回,见俺没着急,就又来摸,这回俺是真的生气了,小嘴一撅,白眼珠一瞪,就吵起来了,说俺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俺宝贝还没有碰俺,怎容你们这些毛头小子乱摸俺哩!小女婿见俺生气就赶忙劝,说都是小辈人,村里有这规矩,摸就摸吧,反正摸不坏啥。等闹过九天,请人家都不会来哩!听小女婿一劝,俺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半。”

“不怕你们笑话,俺那个宝贝对俺可亲了,天天夜里抱着俺搂着俺,从没有分开睡过觉,一夜折腾好几次,夜夜如狼似虎,整得俺可舒坦了,嘴上俺劝他注意点儿身体,可俺心里偷着乐哩。过了半年一载,忖摸着该有孩子了,不争气的肚子总是干瘪瘪的没一点儿动静,俺们俩天天盼月月想,直到五十开外也没给他生出个一儿半女来。至如今,他残了我老了,这没儿没女少依没靠的日子可咋过哩!”

说到这里,小白菜伤心地哭了起来。她啰啰唆唆絮叨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究竟要解决什么问题。从她的言谈话语中,路雨虹看不出小白菜神经不正常,可能是太疼爱老头了,老头突然致残使她的脑子受到一些刺激,才把当年那些美好的往事没完没了地向外抖搂。坐在路雨虹一旁的梁超、丁亮捂着嘴直偷笑,连坐在一旁的狗剩也止不住跑到门外笑去了。

“大妈,你的丈夫是因公致残的,生产队当时就没有给个什么说法?比如补贴一些粮食啊、钱啊什么的。”路雨虹追问道。

“住院费队里给报销了。老头在家里躺着,队里每天还给记十分工,顶个整劳力待遇,年年从队里分的粮食也够我们吃的。一九八二年生产队解体了,十分工取消了,粮食也不给了,虽说也分了两口人的责任田,可责任田能代替公残抚恤吗?我觉得理不公,就去找村干部,干部一个个油滑的像鲶鱼,老躲着俺不见面,有时候见着了,哼啊嗨呀地长吁短叹,困难摆得比天还大,好像还要我婆子借给他们二斗高粱似的。不行!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散伙,现在地里的活儿我能做,家里凑合着还能过,要是我老了咋办?谁来养活我们老两口?找村不行我就找乡,找乡不行我就找县,我就不信天底下找不到个说理的地方!谁知道,上访了二十多年,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落下个无理访、神经病的名。当官的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谁都不把俺的事放在心上。记得前年一个当官的对我说:‘算了吧老太太,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医疗费报了,地也分了,事就算解决了,你还想怎么,像残废军人一样月月都能领到抚恤金?农村还很穷,没有这个条件。’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农村再穷,还就多俺一个?索性我也不给当官的说了,自己编小曲,对着街上的行人唱,唱出来总比憋在肚子里舒坦。”小白菜心灰意冷地说。

“梁局长,我怎么听着大妈不像是个神经病更不像是个无理访,你是局里的老人了,当时的领导是怎么考虑的,怎么就定性为无理访了?”路雨虹以质疑的口吻询问梁超。

梁超在局里工作了二十多年,对小白菜的情况当然十分清楚,他说:“定她无理访是十多年前一位县领导拍的板,领导这么说了,谁还好意思改变。加上乡里村里都不积极,这事就拖了下来。”

“问题就出在随意表态上,本来问题并没有解决,或者解决的不彻底,就草率定个无理访,搞得群众上下奔波苦不堪言。想以这样的方法不让群众上访,可能吗?像这位大妈,分了责任田就以为抚恤措施落实了,这是不对的,是两码事嘛。我的意见,取消所谓无理访的定性,督办乡里村里按照政策尽快落实抚恤措施。丁亮,这个案子由你负责督促落实,谁要是顶着不办,你就来找我。”路雨虹当机立断,不容商量地说。

说完小白菜的案子,路雨虹又问狗剩:“小伙子,该着你了,有什么事请讲。”

狗剩要给路雨虹磕头,说替小白菜谢谢她。路雨虹赶忙拦住,催他说自己的事。狗剩说:“小白菜的事我听了不下一百遍,我虽然不懂政策,可道理上我还能分出个是非来。算她老婆子有福,总算盼到头了。”狗剩为小白菜的事高兴得哭了。

“我和小白菜同乡不同村,是万水乡李家窑村的。我不是党员,是个白板;我也没上过学,是个睁眼瞎;岁数不算大,可也三十拐弯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上官司,先是人家告我,后是我告人家,告来告去七八年就过去了,至今弄得上不上下不下,真的快把我给耗干了,实在是耗不起了!”狗剩一筹莫展地说。

“所以就整日地喝酒,借酒浇愁。对不对?”路雨虹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凑趣地说。

“你说得不错,都是打官司这几年染上的嗜好,原本我是不喝酒的。”狗剩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了酒瓶子,摇晃着让大家看。

“继续说,因为啥打官司?”路雨虹问。

狗剩说:“我有个邻居叫连根,跟我前后院住,他住前院,我住后院,我家的一座南屋和他家的一座北屋背靠背挨着,都是平房,两座房中间留着一条二尺宽的夹道,房顶上流下来的水,都是经夹道地面上的水沟流出去的。那一年,我把旧南屋拆了,添了点儿砖瓦木料,在原根基上重新又盖了盖,把原来的平房改建成了瓦房,柱头比旧房子高出十来块砖,屋内空间大了,门台子也高了,原来的老式方格子窗户换成了推拉扇的塑钢玻璃窗,看着新房子,我心里喜滋滋的。”

“房刚盖好,接着就下了一场雨,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流,院子里的水排不及时,存了半尺深,都快能撑船了。我披着雨衣,拿着铁锨,冒着雨在院子里通排水道。谁知就在这会儿,邻居连根吵嚷着从街门外进来了,脸耷拉有尺把长,两道眉拧得像毛毛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进门就抓我的胳膊,红了鼻子黑了脸,也不说个长短,像拖犯人一样往外拖。我被拽到了连根家的北屋,他指着屋后墙让我看:‘狗剩!你睁开眼瞧瞧,我的墙是咋回事?’我一看,墙上湿淋淋的,浸出的水珠子顺着墙往下滚,看样子不是房顶漏了,像是从墙外头洇过来的,可能是我的南屋房檐向外凸出的多了,雨水冲到了连根的后墙上。”

“糟了!我心里陡然一紧,知道自己输了理,就赶紧赔礼道歉:‘连根兄弟,这事怨我,翻盖房子时考虑不周,估计是后檐滴水把你的墙给洇湿了。你放心,回头我就想法把它改过来。’连根不依不饶地说:‘说句改过来就算完了?我的墙咋办?石灰皮都要脱落了,墙体也受了损失。’我就问他:‘你想咋着?得理不饶人了?滴水洇墙的事四邻八村都发生过,没见谁像你这样儿!’连根见我不想赔他的损失,就冲我急:‘拿一千块钱,少一分都不行!’我的脾气也不好,就戗着他的话:‘我要是不拿呢?’连根两只手往腰里一叉,牛蛋眼一瞪,凶狠狠地说:‘不拿钱,就别想站着从我这个门出去!’我们两家向来不和,吵吵闹闹是家常便饭,我知道打不过他,因为以前就打过架,吃败仗的总是我,可人也得有点儿骨气,宁在公鸡下,不能说草鸡话,你不让我站着出去,我偏要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就这样,气赌气,话赶话,谁都不说句软话,我们就打起来了……”

听狗剩说到这,韩勇抱不平地说:“你这邻居也够小气的,屁大点儿事说的那么尖刻!换上我也得揍他。”

丁亮说:“勇哥,你先别急,听他说嘛。”

“这小子下手可狠了,几乎要了我的小命。”狗剩说着就撩起褂子,露出肚皮上一道半尺长的疤痕,“你们看看,这就是连根用铁锨砍的我,幸亏我躲得快,只划破了肚皮,没铲着肚肠子。医生说我,算你命大,离肠子只差一厘米了。你们瞧,缝的针眼儿还在呢。”

路雨虹说:“接着说,后来怎么样了?”

狗剩说:“我躺进了医院,媳妇去公安报了警,公安取了证,随即就把连根给带走了。后来,连根家的找来村里的民事调解员,说要私了。我不同意,说人都快给砍死了,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没出一个月,法院就判了,判了连根一年刑,还罚了他两万块钱,作为给我的医疗费。法院还判我限期把房檐滴水修好,赔偿连根墙体损失费五百元。”

“出院后不久,我找了几个匠人,把南屋的后檐改造好了,下雨的时候,我还专门爬到房上瞧了瞧,滴水不洇连根的墙了。我找到民调员,叫他来家验了验我改造后的房檐,他很满意,答应去给连根老婆说清楚。临走时,我又把五百块钱塞进民调员的手里,告他说,这是法院罚我赔给连根的墙体损失费,你替我交给连根的老婆。并再三嘱托说,我这头该修的修了,该给的给了,全都按法院的判决做够数了。判他应出的两万块钱医疗费,至今一分钱都没给,你告诉连根老婆,她要是一毛不拔,我只有到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了。民调员劝我说,不要急,连根还在监狱没出来,家里穷得叮当响,你让她个妇道人家去哪儿给你找出两万块钱来。我说,两万拿不出,先拿个万八千的总可以吧,剩下的,等连根出来了再给。过了几天,民调员果然给我送来了一万块钱,说,这是连根老婆从她娘家借来的钱,剩下的一万块钱,她求你缓一缓。我想,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喝口水,慢慢说。你说了大半天,我才听出点儿头绪来,是不是就因为欠你的这一万块钱,才害得你一直上访?”路雨虹一针见血地说。

“算让你给猜对了。”狗剩喝了几口水,放下茶杯说,“连根出狱一个多月,一直不跟我见面,有时走碰了头,脸一扭就过去了。见他一直不响不动,我就去家里找他,要那一万块钱。见了面你们猜他怎么着,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爱咋着咋着!’跟我耍起赖皮了。我耐着性子给他讲理,没有跟他急,可话还没说上三句,他抡着拳头又来打我。我想,君子不跟小人斗,我惹不起你,我让法院来收拾你。”

“第二天我就去了法院,要求强制执行,没出三天,法院还真的来人了。我在门口瞅着,见警车停在了过道口,两个法官一下车就往连根家走去。我把身子往门里一缩,偷笑着回屋了,心里揣摩,待会儿法官还会来家里找我,谈的结果总得向我交代交代。等了有半个小时法官才来,我殷勤地迎上前去,又递烟又往屋里让,以为法官来给送钱,可没想到,法官开口就说连根家穷,四角空荡荡的,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没法强制执行。说完,屁股连凳子都没沾,法官就走了。我追上去就跟法官嘟嚷,说没钱让他借去,他说不给就不给了,法院的判决还算不算数?法官说,随后再说吧。”

“从此,我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上访,领导说让我找法院,说这是涉法案件。有的领导还给法院院长打电话,有的领导还在我的材料上作批示,法院在县领导的催促下,后来又去执行了两次,但都不见结果。说句真心话,他家穷我也知道,左邻右舍的,我也不是非要连根掏这一万块钱不可,只要他说句软话,这事就算一笔勾销了,可他气人呀,砍伤人反倒有理了,不拿钱反倒成了爷,这口气实在让人咽不下去。”

狗剩愈说愈气,掏出酒瓶子就往嘴里灌。

说话间,门外进来一个人,按住他就喊:“狗剩,你的案子是法院判的,跑到信访局做什么?不是我说你,你跟个穷光蛋较什么劲,你就是再上访几年,连根能把钱给了你?有这工夫打理好家里的那几亩地,哪年不收它几千块。”

狗剩瞥了一眼来人,看样子是烦他,拉住小白菜,一声没吭,就到门外坐着去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万水乡的书记柳宗敏,大家就站起来让座倒茶。路雨虹笑呵呵地问:“柳书记,咋这么稀罕,有事?”

“刘江书记找我了,刚从他办公室出来。”

“有好事?”

“哪有什么好事!书记约我来,是专门谈信访工作的,又挨批了。拐到你这儿,是想求你这位高人给我指点指点。”

“两个第一都让你拿了,还不满足?”

“什么两个第一,你指的是啥?”

“信访量全县第一,对不对?信访工作倒数第一,不是吗?”路雨虹说得幽默风趣,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虹姐,你可真逗。”柳宗敏不好意思了。

“柳书记,你管路局长也叫虹姐?你是哥啊!”丁亮笑呵呵地说。“全县都这么叫她,我怎么就不能叫。称呼虹姐是一种亲情,并不在乎年龄大小。”柳宗敏亲切地说。

路雨虹说:“今天上午,我一连接待了两个老访户,一个叫小白菜,一个叫狗剩,都是你们乡的。你了解这两个案子吗?”

“都是些无理缠访户,别理他们。”柳宗敏烦心地说。

“看来你是没有认真听过他们的申诉,真实情况完全不是你认为的那样。”路雨虹纠正道。

“我就不理解了,你和刘江书记为啥对信访看得这么重,有这个必要吗?小白菜的案子二十多年了,狗剩的案子少说也有七八年了,都是些陈年琐事没理也要讲三分的户。要我说,这些人都是些刁民,吃了八两还想吃一斤,满足不了的。这要在古代,每人打他几大板,谁都老老实实的。”柳宗敏自以为是地说。

柳宗敏这么一说,倒把路雨虹给提醒了,我说怎么着,万水乡的信访案子这么多,原来他这个做一把手的竟是这么个想法。

韩勇说:“柳书记,案子没有解决彻底,就说人家是刁民,这话说得有点儿不妥吧?”

“彻底不彻底我也是听下边人说的,在万水乡,我这个当书记的从来没有过问过信访方面的事。大事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顾及这些小事,见了就烦。”柳宗敏俨然一副一把手的尊荣。

柳宗敏愈说愈离谱了,路雨虹听了不禁来气,什么大事小事,信访工作难道就是小事?自从当上这个局长,路雨虹这段时间没少往下面跑,发现持有这样一种观念的人不止他一个。这是一只看不见的拦路虎——思想上的拦路虎,不把这只拦路虎赶跑,东安的信访工作不好翻身。想到这里,她就想给刘江书记提个建议,尽快召开一次全县信访工作会议,把人们的思想弯子赶紧扭过来。

“宗敏兄,我想纠正一下你刚才的话。我觉得,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管理起来无非是两件事:一是吃饭;一是和谐相处,丢了哪个都不行。当家长的不能说我只管吃饭,家庭成员中有打架生气的我通通不管。你要不管,就打成了一锅粥,饭还能吃安生?发展和稳定,一个是第一要务;一个是压倒一切,你说哪个重要?你硬要自作聪明,非要把他们分出个高低来,那只能说明,你是个聪明的糊涂者。”路雨虹深入浅出地说。

柳宗敏还是不服气,很有主意地说:“依我看,最好的办法是谁的孩子谁抱走,司法案件由司法机关处理,行政违法案件由政府各执法部门处理,干部违法乱纪案件由纪检监察部门处理,各自都有各自的法律,各人自扫门前雪。”

路雨虹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来气,责备似的说:“你说得不错,领导是讲过归口办案,各负其责,但是,仅仅靠归口办案行吗?你想想,上访人不服有关部门的裁定决定怎么办?发生了错案冤案怎么办?一个案子需要多个部门联手处理,而这些部门又相互扯皮拖着不解决怎么办?少数干部对待上访群众不热心怎么办?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路雨虹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你也看到了,许多上访人一开始是找部门来着,可找着找着遇到了上边说的几个问题,他不信任部门了,想找他信得过的人,于是就来找党委政府,而且非要见一把手,觉得一把手才是最主持公道的。他从部门那里带来一肚子的气,实指望你能给他说句公道话,帮他督促督促,协调协调,而你却躲在屋子里不露面,叫通讯员去挡驾,说你不在家,让他再去找部门。他坚决不去,说去了也白去,部门不主持公道。下次他又来找你,你仍旧不见面。过几天他又来了。就这样,他三趟五趟地跑,每次来都见不到你,你说说,如果换上你,你会怎么想?这不是逼着他们往上跑吗?你怕他们往上跑,可你又不给他们解决问题,你说该让他们到哪里说理去?所以我说,心里烦,办案时必然要拖,拖来拖去就拖出越级访。”

“哎呀!局长就是局长,看问题就是比我深刻全面,今天算是领教了。”柳宗敏醒悟地说。

梁超在一旁开脱说:“宗敏下到乡里刚一年,原来一直在县直机关工作,干几年,摸准门道就好了。”

韩勇开玩笑说:“宗敏兄,年纪轻轻的,以后别老端着个架子,张嘴就说我是主要领导,我是抓大事的,信访上的事不该我管。多大的官呀?县委书记、县长才是芝麻大点儿的官,你还把自己真的当官啦?人们常把县官称作父母官,并不是说他官大,是官太小了才这么称呼。顾名思义是说,县官跟老百姓离得太近了,近得像一家人一样,像父母一样管家里的柴米油盐,管吃喝拉撒,管兄弟妯娌生气打架。县官是父母官,乡官村官应该比父母官还父母官,更应该把老百姓的事放在心上,不能整天端着个架子,借口抓大事而不关心老百姓的疾苦。你说老弟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柳宗敏的脸刷地就红了。

见柳宗敏尴尬的样子,大家不由得笑了起来,路雨虹赶紧的安慰,说:“不是说让我指点指点吗,说得不对的地方请谅解。”

“非常好,非常好,你说吧,小白菜和狗剩的案子怎么办,保证按时落实。”柳宗敏心悦诚服地说。

路雨虹说:“小白菜的问题就是为她丈夫落实伤残抚恤金,乡里按政策规定办就行了。狗剩反映的问题,从根本上讲就是连根欠他的那一万块钱,能把这一万块钱解决了,狗剩就不上访了。我是这么想,因为一万块钱,让群众连续上访了好几年,实在有点儿于心不忍。从司法角度讲,法院理应把他执行到位,这没得说。可你也知道,被执行对象家里没有一件可执行的东西,借钱他都没处借,总不能叫法院把连根赶出家门,去执行他的房子吧?你也可以说,这个案子属于涉诉案子,跟乡里没多大关系。从司法角度讲,你可以这么说,但从工作上讲,你的话未必就对,人是你乡的人,事是你乡的事,你能说乡里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法律是准绳,办法是活的,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假如乡里能先垫出这一万块钱,借给连根,让连根还了狗剩,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当然了,钱不能白垫,要让连根跟乡、跟法院、跟狗剩四家对面签个协议,要他以后还钱。你觉得怎么样?”

大家都说好,柳宗敏也直点头,连声表示赞同。

同类推荐
  • 丰碑

    丰碑

    当青年作家、诗人苗勇同志的代表作,长篇纪实文学《丰碑》,讲述红军时期的故事!
  • 天香引

    天香引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埋伏

    埋伏

    曹永,1984年出生于贵州省威宁县。已在《人民文学》《中篇小说选刊》《中篇小说月报》《山花》《江南》《长城》《作品》《滇池》《星火》《雨花》《文学界》等刊物发表小说若干,有作品被翻译到俄罗斯。贵州省作家协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青年作家班学员。
  • 春秋配

    春秋配

    叙述主角李春发、姜秋莲与张秋联三人曲折离奇、最终结为夫妻的故事。戏曲《春秋配》据此改编。这是一部以公案情节为主,辅以言情和侠义情节的小说。小说情节曲折离奇,悬念迭起,引人入胜;人物对话生动传神,心理刻画亦颇细微。
  • 省委秘书

    省委秘书

    年轻火辣的女人,位高权重的大佬,交织在一起的金钱和身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是正义必定战胜邪恶,只是惊心动魄、香消玉殒,所有的秘密都在省委秘书。
热门推荐
  • 凤凰吉祥

    凤凰吉祥

    凤凰族唯一的女君,惜墨那叫一个得瑟。不过,鸟生不如意之事常有。比如说,一不小心成了剩鸟;再比如说,相亲时认错对象;还比如说,逛妓院时撞上熟人,而且那人还是相亲的错误对象。可怜的惜墨,鸟生从此唧唧歪歪,不再平坦。
  • 异界寻路

    异界寻路

    她是人类与兽人的孩子,是一出生就被印上怪物标记,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存在。不被任何人接受,不被任何人亲近。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在被压迫被唾弃中,是该逆来顺受,还是该奋起反抗?夹缝中的她,有她存在的意义吗?诺大的是世界里,有她的同伴,有她的容身之地吗?若没有,又何必活下去呢?若有,那又在哪里呢?乱世间,众生相。到底谁更无情,到底谁更残忍,到底谁才是怪物。
  • 刻骨

    刻骨

    有一种爱,名为刻骨,第一次见到,就像深刻骨髓!辗转折磨——有人说他冷情、残忍、戾气过剩。当然,因为他是杀手。杀手,本该如此——可是,这是谁!小小的杏仁眼,像夜幕下璀璨的繁星点点。“咦呀!咦呀!”她不会说话吗?他才十来岁的年纪,刚杀完人,头上密集着细汗,还有血。她爬过来了,眨着一双无辜的鹿儿眼,小小的手拽着他的衣袖,“咦呀!咦呀!”她不怕他?他才刚杀完人,身上的衣衫还滴着血,“滴嗒!滴嗒!”“咦呀?”他将她抱起,直视那双杏仁眼,在里面除了干净再见不到其他。顿时,心间流淌而过的热流像泉眼喷发,好暖!好暖!“小不点,以后要叫哥哥!”他抱起她,第一次朗笑,以后,哥哥保护你!小不点——
  • 超幻想纪元共鸣诗

    超幻想纪元共鸣诗

    那一天,被鲜血染红的草原……名为傀方的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网游世界,让她在现实与虚拟中获得与众不同的能力。“我到底……是什么东西?”迷茫与恐惧还未散开,新的威胁再次来袭!这是一条灰色的路,通往何方,沾满悲伤的路。你是我的救赎吗?
  • 吸血鬼长夜

    吸血鬼长夜

    21世纪的陈卓凡,一次意外跌入悬崖,意外获得了吸血鬼真祖的力量,拥有了不死之身。从一个奇特的梦境中醒来竟是五百年之后……
  • 光之魔

    光之魔

    在死亡中孕育,从死亡中诞生,是生与死的结合,世人眼中的悲伤之子。他讨厌光芒,他害怕悲伤,所以他要驾驭光芒,所以他要走出悲伤。
  • “宠”妃

    “宠”妃

    自古争宠的手段就那几样,扮柔弱,装坚强,玩真爱。偏偏云露玩出了新招。延熙帝:“那位云美人,颇有点像朕养过的那只宠物猫儿。”云露:“那皇上您是喜欢呢,喜欢呢,还是好生喜欢呢?”【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圣陨

    圣陨

    龙魂壮胆战天下,九尾天狐媚众生。圣域破轮我为皇,力战苍生风残雪。少年自流茵城出身,无父无母,被养父“林业”从小在“林门”喂养长大,兽魂‘九尾天狐’,脚踏真龙闯九州。—————————————————————————————————————————————————引气入体/圣者/圣师/圣魂/圣王/圣阳/天圣/圣尊/圣宗/圣元/神/封神/道神/天神/神帝/主宰/至尊。
  • 杨洋的明星梦

    杨洋的明星梦

    一个乡村草根的明星梦,一名国际巨星的成名史。
  • 弑地吞天

    弑地吞天

    一个少年不,准确的说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少年,和别人一样有着一颗崇尚力量的心,故事虽然老套,但是带给你不一样的感受这是神奇的路途充满刺激的路途洋溢着激情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