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9年12月28日于伦敦
亲爱的儿子：
新年来临，这是一个人们相互祝福和恭贺的时节。我们的习俗似乎为那些在恭维祝贺的名义之下所说的礼貌且无害的谎言大开绿灯。人们相互致以他们自己都很少去想的祝愿，相互表达他们自己都很少能够感受到的关心。在你我之间并不存在这种情形，这是由于你我之间的真诚坦然，给虚假的恭维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空间。
“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是人们在相互恭贺的时候，常常用到的话语。但我在恭贺你的时候，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话语。如果真要我借用它，我必须对它加以改动。比如对于第一部分所说的“寿比南山不老松”，我则要把它改成“寿命适可而止”。我只会祝愿你适合在这个世上活多长就活多长，如果你不适合再活在世上了，那么你一天也不要多活！或者但愿你在不适合活在这个世上之前已经与世长辞，而不要在之后才与世长辞！我对你的真正关切，让我考虑得最多的是你的礼貌和你人生的意义，而不是你人生寿命的长度。这种对你的真正关切，也迫使我不希望你的寿命多延长一天，如果多延长的这一天寿命会给你带来羞愧、责备和耻辱的话。我这番话没有一点恶意。即便对与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我也不会使用恶毒的语言去诅咒。你是我所有关爱的主要对象，是被我寄予全部希望的惟一对象。现在我有理由相信，你将回报前者，不辜负后者。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倒愿意祝你生活得幸福，寿命能长一些。
自觉培养的美德，是一切幸福依赖的惟一坚实基础，因为被一些人误以为能够带来幸福的财富、权力、地位或其他任何外在的东西，都不持久，都无法永远依靠，而且它们不能给人带来平静祥和，也无法让人消除内心的愧疚。
让我感到无限欣慰的是，我看到你的前程似锦。你在自己目前这个年龄所看到的、读到的和学到的，要比绝大多数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所看到的、读到的和学到的都多。你将来的归宿闪耀着光芒，它可以让你拥有地位、财富和声望。你所接受的教育，正是服务于这一目的。目前，你还在口才与礼貌这两个方面存在着明显的欠缺，要弥补这些欠缺，只能靠平日的留心与不懈的努力，而不能靠祈祷或魔法。在口才方面，你应该做到能言善辩，谈吐优雅；在礼貌方面，你应该做到落落大方，彬彬有礼。你自己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就像你完全有能力梳理好自己的头发一样。如果你对此满不在乎，那么你这两个方面存在的欠缺，将会让你本来一片光明的前程顿时显得暗淡无光。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对此满不在乎的。这两个方面太重要了，容不得你掉以轻心。
假定你的品格正如我所认为的那样纯洁无瑕，你的知识也正如我希望的那样全面，那么你在达到我一直期待你去达到，并竭尽全力地帮助你去达到的那种完美境界方面，除了缺乏口才与礼貌之外，其他什么都不缺乏。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如果不具备诗人的天赋，他永远无法成为一个诗人，或者他至多能成为一个很蹩脚的诗人。然而每一个能开口说话的人，如果心甘情愿地努力向最优秀的作家和演说家学习，那么他都能够把话说得既正确又优雅。实际上，我倒想建议那些说话不优雅的人们最好别当众开口说话，因为我相信他们靠着沉默给自己带来的利益，要比靠着开口说话给自己带来的利益还多。
至于礼貌，我觉得无论是哪一位虽在礼貌方面还存在欠缺、但富有上进心的人，只要和彬彬有礼的文雅之人交往，他就不由地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而且会暗下决心，竭尽全力去把自己培养成为一个懂礼貌之人。这样一来，他就会自然而然地、不知不觉地仿效文雅之人的姿态、谈吐和良好的修养。你在接下来的这一年，先后要去几个国家的首都，你将看到的各种各样的文雅、礼貌之人，比你以前任何一年看到的都多，因而你必须（我也希望你）学会他们的一些礼节礼貌。我敢说你会努力去做到这一点，而且我深信你将获得成功。等你将来回到这儿时，我若能看到你成了欧洲最有教养的绅士之一，我必将欣喜万分！
我想像着当你收到我的这些信件，而且读到其中有关口才与礼貌的部分时，你会说，或者至少你心里想着，他怎么没完没了地谈论这两个话题呢？难道他还没有把该说的都说了吗？为什么同样的事情他一遍遍地重复呢？如果你确实这么说了，或者你确实心里这么想了，那么我就可以断言，你仍然没有认识到这两个方面是多么的重要，无论我向你重复多少遍，都是适当的。但如果你做出的反应与此恰恰相反，那么我便明白你确实认识到了这两个方面极其重要，它们对你未来的进步必不可少，而且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这两个方面做得尽善尽美。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便没有必要再就口才与礼貌不断地告诫你，我也不会再给你添什么麻烦。
我不断安慰自己说，你的罗马之旅，不会辜负我的殷切期望。如果你能够利用好你的时间，你一点一滴的时间，那么我就确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我希望你能在哈特先生的指导下，把上午的大好时光用来学习书本知识；下午的时间你可以用来参观游览；到了晚上，你可以外出参加社交活动，多结识一些知书达理的人。我希望你的身体和头脑都不要懒惰。如果你身心都很勤快，那么一整天的时间足够你做任何事情。在伦敦和巴黎，就餐的礼节很讲究，仅就餐这一项有可能占去人们不少时间。然而，罗马就不存在这些问题，因而你的宝贵时间也不会被占用。如果有些时候，你碰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因为处理那些情况而导致白天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当日的计划，那么你就需要牺牲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对于你或其他任何人来说，通常睡6～7个小时就完全可以了。如果睡眠时间很长，只会虚度光阴，培养自己的惰性。此外，我还认为，过长时间的睡眠，既不利于身体健康，又会让人精神恍惚，整日像没有睡醒一样。如果你的学业或你的社交活动偶尔一直让你忙到凌晨四五点钟，那么我想建议你还按照以往的起床时间起来，这样你就不会浪费掉白天的大好光阴，而缺觉则迫使你在接下来的那个晚上早点上床睡觉。我很年轻的时候，一位非常明智的人曾经这么建议我，而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我以前那段应酬颇多的日子里，我常常这么做。好多时候，我都是早晨六点钟才上床睡觉，一到早上八点钟，我就立刻起床。借助这种方法，我把白天的许多时间都充分利用了，而我的许多伙伴们则把他们白白地浪费掉。而缺觉则迫使我在次日晚上，或第三日的晚上好好地睡上一觉。我能够博览群书，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自己采取了这种方法，因为我在从20～40岁的漫长时间里，如果没有采取这种方法，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无论头天晚上睡觉再晚也按时起床读书，而是像我的那些朋友们一样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睡大觉，那么我就无法在书山上跋涉，在学海里畅游。
请你一定要认识到时间的真正价值，学会省时间、挤时间、抢时间，充分利用好分分秒秒。不要游手好闲，不要懒惰无为，不要拖拖拉拉。今日事，今日毕。大名鼎鼎的德·维特就一直严格坚持这些准则。他充分利用白天的时间，及时处理完国家大事；到了晚上，他则出席各种活动，并和他人共进晚餐，他那种悠闲放松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仿佛没有其他要做或要考虑的事情。
再见，我的朋友！我这次这么称呼你，是想将来我们之间能够像好朋友一样相处。我觉得你将来不会给我行使权威的机会，因此我便主动放弃一切含有我要对你行使权威这种意味的称呼。
代我真诚感谢哈特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