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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爱又如何

沈春雪静对现实;朱小玲发现真相;李芬想一死了之沈春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梦想会有成为现实的一天。跟着王志远过的那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法,可也只是偶尔放在心里过一遍,对王志远连说都没说过。

王志远还是变得一无所有了,一切都得重新来过。作为一个奔五望六的男人,王志远确实快成为当之无愧的老男人了,这种从云端跌落地面的生活巨变让他遇到了,沈春雪看着也觉于心不忍。当然,王志远要表现出男人的伟大,必然会在她面前强颜欢笑。他就是这样做的。王志远在沈春雪看得见的每个角落里若无其事地谈笑,装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可是一等到沈春雪睡过去了,他会静悄悄起床,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抽闷烟。

沈春雪又怎能睡得着。她知道王志远半夜里小心翼翼离开她,听得到打火机轻微的咔哒声,甚至闻得到那弥漫在客厅里的烟味里夹杂着的焦虑。客厅里传来吱嘎的重压声,断断续续的,证明王志远没有坐沙发,而是坐在那张柚木摇椅上。摇椅是沈春雪喜欢用的,她经常会在阳台上躺着晒太阳看书或听歌。王志远人到中年,虽然不像有些男人发福得厉害,但对于摇椅来说也算得上庞然大物了。沈春雪非常喜欢王志远那微胖的男人身躯,觉得说不出的成熟和性感,但一想到躺在摇椅上的他的样子,就感觉有几分难以描绘的滑稽。

既然这样,她觉得还是不要去安慰他为好。再说,男人真正想静下来想些心事的时候,女人应该给他这个自由的空间。这跟你理不理解他没有多大关系,这是做女人的一种自觉,也算是与男人相处的一种艺术吧。

王志远每晚吸完烟,都会到卫生间刷牙漱口,想办法消除身上的异味后,才会摸进卧室躺回沈春雪身边。沈春雪喜欢他从后面抱着自己睡,在他宽大的手掌和胸膛之间,她感觉像婴儿躺在子宫里一样安全。有时她也会迷糊地问一句他去哪里了,王志远多半说上了趟厕所,她便用力向他怀里拱一拱。

王志远起得仍是很早,因为他要赶早打车去上班。公司里的人都不知道王志远已经离婚,他只能掩饰说他的车有毛病送厂大修了。但他感觉打车实在不方便,里面又还牵扯到一个面子问题,于是借用了公司的一辆车先用着。他们公司有七八辆小皮卡,都是用来运载装修材料和工人的,他当然不可能要那种车。另外还有两辆车,一辆是凯越,一辆是马自达,是公司接送客人的专车。马自达买了很久了,平时已不怎么用,但当年的广告语“五座+两座,工作+生活”还挺让王志远赞叹了一番。

看到王志远开着马自达进进出出,丽姐脸上每天挂着严霜,还公开指责他把公车做私用。公司虽然也设有几个监管组长,但王志远亲自跑现场成了习惯,心想自己这也是为了工作,私用性质并不大,而且他也看出丽姐这是故意找碴,因此不怎么理会她。

沈春雪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王志远向来很少跟她提公司的事,以前是想跟她尽量过得单纯些,不想拿工作上的事来烦她,现在这个情况就更不可能跟她说了,说了就好像跟她诉苦似的,让她怎么想呢?是告诉她现在的他有点虎落平阳的味道,还是要她时刻铭记他的牺牲?夫妻之间还不能老提着谁对谁有恩情呢,何况是他跟一个小姑娘。

对了,这里说到了夫妻。王志远没跟沈春雪提什么时候结婚的事,沈春雪也没有催着办。倒是王志远有一次自己主动说了起来,说他目前的情况什么都做不了,希望沈春雪能够明白。沈春雪当然点头表示理解。但她其实不理解,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哪种情况不适宜结婚,她甚至有点委屈地想,就算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应该尽早给她一个名分啊。

不过,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沈春雪也不在乎这一时,她想也许王志远真的是需要时间来接受眼前的现实。

沈春雪目前对城中村的这个家非常上心,因为随着王志远婚姻的解体,它也跟着摆脱了某种尴尬的身份。王志远本来说要另外找个好一点的地方搬家的,沈春雪没有答应。一来搬家向来是件麻烦事,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让王志远操这个心;二来照她们老家的说法,女人怀孕初期不宜搬动家里的任何摆设,否则容易造成流产。

这第二个理由可能站不住脚,但又相当重要。王志远也挺迷信的,他不会再说什么迷信的事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话,他是宁肯信其有。人活得越大,越能体会到命运的无常。什么是命运呢?还不就是冥冥中的一点天意!这世人口中常说的天意,跟迷信又有什么区别!

上次王志远买的弥勒佛,沈春雪想给王志远戴,王志远坚决让她留着。从郊区回来后她就取下来丢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然后接连发生那么多事情,她便把弥勒佛给忘了。现在的沈春雪也学会小心了,早就把它找了出来。她的本意还是要王志远戴着辟邪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和孩子平安,对王志远来说也很重要了,于是不声不响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虽然怀上了王志远的孩子,但沈春雪并没有把自己看得如何尊贵,想办法忍受着妊娠反应照顾王志远的饮食起居。王志远的早餐一般都简单,要不几片面包加豆浆,要不一顿馒头稀饭加点咸菜,至多再来一份煎蛋;中午要么在公司吃快餐,要么就地在装修工地附近解决;只有晚餐的内容丰富一些,要么陪客户,要么陪老婆,要么陪沈春雪,无论哪种情况都亏待不了自己。王志远这么多年来的习惯,在沈春雪手里全变了。

沈春雪是按着营养食谱准备一日三餐的,讲究营养的均衡,精细的搭配,天上一半地上一半弄得样样齐全。要不是王志远不允许,她连中餐都想亲自送到公司里去。早上有时动不动还要啃个玉米棒子什么的,王志远觉得她把饮食内容过于郑重化、复杂化了,看她弄得挺开心的又不好说她。

王志远当然知道怀孕初期会有什么反应,但他的禁厨令对沈春雪不起作用。人家都那样忍着把东西做出来了,你也不好说三道四吧,何况他也不是挑,东西还是好吃的,只是稍微有点偏于讲究了,给了他一点点奢侈的错觉。晚上沈春雪又把一顿饭搞得像是犒劳大军,她自己倒没怎么吃,光是看着他吃,吃完后王志远赶紧自觉挽起袖子打扫战场。

但凡经常在外面请客吃饭的男人,都知道酒楼里的饭菜跟居家过日子的饭菜完全是两码事。同样是个吃,人家是费尽心机想把你吸引过来,肯定要在上面下很多题外功夫,又因为大家围在一起吃饭是有目的性的,再精美的东西嚼在口里总失了几分贴心的火候。而家是什么,家是港湾,是让人踏实的地方,老婆用亲情素手煮出来的一锅白水青菜,也是让人念兹在兹的。

沈春雪毕竟年轻,只想用花样百出的菜式来安慰王志远的胃,却不知道对于一个见惯了花花世界的老男人来说,餐桌上属于家里的那点朴实无华更容易让他熨帖。所以,尽管王志远吃得满目眼花缭乱,有时想起的却是他曾经的老婆那一罐拿手的清炖土鸡。

这天王志远的电话打到沈春雪手机上时,沈春雪正在菜市场左挑右拣,中午约好了要去看李芬,她也想做点好吃的给她带过去。看沈春雪捂着嘴巴忍得辛苦,菜摊老板娘劝她不如请个保姆算了,还说她可以介绍好一点的给她。沈春雪摇摇手,赶紧先接电话。

沈春雪说:“有事啊?”她在公众场合很少叫王志远老公,一般都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王志远说:“想你了,想看看你今天乖不乖,结果证明你不乖。”沈春雪说:“人家是想好好照顾你嘛。”王志远说:“我是大的你是小的,怎么能够让你照顾?就算我需要你照顾好了,可是现在还有个更小的需要你照顾嘛。”沈春雪下意识摸摸肚子,含情脉脉说:“大的小的我都要好好照顾。”

王志远知道拗不过她:“那你在外面小心点,还有,那栋楼的楼梯又陡又窄,上下楼梯注意别踩空了脚。”沈春雪说:“你好烦的,这么点小事都要管。”王志远不小心说漏了嘴:“我现在除了关心你和比你小的,还能关心谁?她连孩子都不让见。”

沈春雪感觉喉咙里堵了一下,心里像是被冷风簌簌吹过。她知道也许自己可以取代另外一个女人的位置,但永远无法抹平王志远失去儿子的伤痛,就算她为他再生一个小王志远,他对和前妻所生孩子的爱都是无法被取代的,只会隐藏得更深而已。

以前无论王志远用什么口吻谈及他的老婆和儿子,沈春雪都不会有太多的在意,她知道她在意不过来,也知道这种问题没有争论的必要。她才不会蠢到非要王志远对谁在他心里更重要说出个子丑寅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这也跟她天性大度能忍有关。她这种人做点什么事,其实是很在意底气的,就好比一国向另一国派兵宣战,总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她恰恰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违理,所以从来没想过要挑战王志远老婆的权威。

但现在的沈春雪有点不安,也有点困惑。王志远的话泄露了他可能仍在跟前妻联络的事实,也许在打给她之前,王志远的电话就是打给前妻的。如果他一方面说目前的状况不适宜谈婚论嫁,另一方面又频频跟前妻联系,那他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还想复婚吗?

王志远觉出她的沉默有些异样,在电话那边问:“宝贝你没事吧?”沈春雪忙说:“没事,我刚才在想该不该买点带子皇,就怕我做得不好吃。”王志远说:“你看你,说话都三心二意的,还说我瞎操心,你这样子在外面我能不担心吗?”

沈春雪说:“好吧我错了,我坚决支持你长期地不遗余力地关心我。”王志远笑了:“宝贝你干嘛,咱俩也要开会表态啊?要是我做不到,你会不会撤我的职?”王志远没等她回答,笑声便突然急转急下,小声说有事要中断电话了,似乎手还捂了话筒。

沈春雪赶紧先挂了机,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她明知一个父亲想见见跟前妻生活的儿子无可厚非,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往别的方面去想。她想,要王志远这种人接受现实会不会真的像丽姐当初说的那样难?

朱小玲的天快要塌了,她对康嘉南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康一男的入学问题,很快就成了定局,是康嘉悦的加入,最终让朱小玲在这件事上孤掌难鸣。康嘉悦之所以支持康嘉南的决定,倒也不全是要跟朱小玲作对,而是她觉得康嘉南肯花钱送康一男上私立名校是件好事。像她这样的出身,骨子里都有精英观念,认为好的学校至少能够决定孩子的一半未来。她是抱着公允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的,但朱小玲不这样看,她觉得自己被这兄妹俩联手摆了一道。

康嘉南虽然得偿心愿,但因为是他把康嘉悦巧妙带入战团并借用了她的力量,心里对朱小玲有些负疚,所以为了争取表现,对康一男开始亲热起来。

朱小玲这两天常去看李芬,胖子牵涉到林海涛绑架案弄得她精神负担很重,报纸又添油加醋在长篇报道,她更不敢出门了。张姐每天对着报纸啧啧称奇,完全失去了该有的立场。

朱小玲要去看李芬,总不能带着康一男也去,康嘉南自愿成了孩子的陪游。父子俩玩了云霄飞车再玩雪山探险,刚看完天幕立体电影又进入鬼屋猎奇,一时玩得不亦乐乎。康嘉南惊讶地发现自己玩心竟是蛮重的,跟康一男搭档在电游厅玩赛车居然还屡屡冲关成功,惹得围观者云集,都在为他们父子叫好。

所以,当康一男翘起拇指说中国爸爸真棒时,康嘉南的心被击中了。康一男这个孩子,引出了康嘉南心中的孩子。这世上每个人心中都珍藏着一个童年的梦,只是当人开始长大时,梦想也就变小了。但梦想只是变小,并未死去,只要遇到合适的温度和水土,它就会重新出现。康嘉南冷峻的外表下,其实也有颗不愿长大的童心,只是被这个催着他成长、逼着他成熟的世界蒙蔽了,没有被他自己发现而已。

康一男的个性有点走中间路线,既不是调皮得难以管束,也不是那种安静得让大人一点心都不用操的小孩子。康一男还有一种好处,就是能随时随地表现出对他的依赖。恋人的发嗲和孩子的依赖,对男人来说几乎都是没有招架能力的。男人不能享受权力的承担,就会下意识寻找责任的承担,而这两者对男人来说都非常受用。就是在跟康一男的相处之中,康嘉南慢慢发现养个孩子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改变令他自己都吃惊。

首先,在孩子面前,康嘉南可以随时坐在草地上做游戏,再也不担心他身上那套阿玛尼会不会弄脏。其后的每次出门,他干脆就换上了轻松随意的休闲运动服,很方便就跟着康一男和游乐场的其他孩子打成一片。更重要的是,康嘉南不再随时随地在心里拿捏着自己的形象和身份了。以前在他心里很重要的问题,被他很片面地归类于面子心理作祟,他觉得那样活着很累,很没有自我。他现在还有些奇怪,他戴了那么多年的面具枷锁,居然还自以为是地活得春风得意。

有人说孩子是成人最好的老师,这话放在康嘉南身上也许是真的应验了。一个内心对生养孩子抱持恐惧态度的人,突然发现孩子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好,这种心态的转变再也没人比康嘉南体会得更真实了。换句话说,即使是朱小玲愿意努力也要花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办到的事,康一男只用了几个下午就冲破了坚冰。

但康嘉南并没因此打消把康一男送入私立住宿名校的想法。以前对康一男没太多感情,他几乎是想把他当成玩具送出去的;现在彼此有了感情,他是因为爱才想要继续这样做的,像康嘉悦说的那样,这是对孩子未来的一种负责。所以说,同样的行为,其间的心态已经变得天差地别,但朱小玲肯定是没有感觉到,还在那里生闷气。

其实朱小玲生气的原因并不是止于此,这一点康嘉南根本就没想到。在决定了要好好照顾康一男后,他对孩子的戒心没那么严重了,左思右想,便悄悄把那瓶具有抑制精子活动能力的药丢了。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料竟被张姐收拾垃圾时发现了。张姐节俭成了习惯,又看见瓶身的标签都是英文,以为还有用处,便特意捡出来拿给朱小玲看。

朱小玲当然对英文也一窍不通,但女人的第六感是最直接的,她觉得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在别墅小区附近的连锁药店,她请人帮她鉴定了一下,那里有个懂点英文的医师,把大致情况向她说了,还告诉她这种药国内买不到。朱小玲不放心,又去了大医院,那里的医生也证实了这种说法。

可想而知,朱小玲的心情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当天晚上,朱小玲貌似镇静坐在梳妆台前做睡前皮肤护理,有意无意问:“跟孩子玩得怎么样?”康嘉南嘴角微扬:“还不错。”朱小玲早就在看他的反应:“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孩子吗?”康嘉南说:“没有那回事。”朱小玲说:“哦?!我看你那两天都不跟一男说话,还以为你讨厌孩子呢。”康嘉南语气平静说:“是你弄错了。”

他这话若是搁在以前,朱小玲也许听不出什么门道,但因为有了成见在先,不禁佩服他说起谎话来不用打草稿。当然,康嘉南的形象在她心里也就变味了。她听说很多在外面有情况的男人,回家面对老婆的诘问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除非你有铁证在握,不到最后一刻他都还在花言巧语想蒙混过关。她虽然跟康嘉南还不是真正的夫妻,但看起来男人有没有情况都是一样,对女人都善用三字经:哄、瞒、骗。

朱小玲忍下蹿上来的一股火气,语气介于撒娇与认真之间:“嘉南,我们也要个孩子吧。”康嘉南说:“可以考虑,但孩子不是想要就能要的,我们不是一直没要到吗?”朱小玲觉得他这是故作姿态:“你真的不介意我生孩子吗?”康嘉南说:“顺其自然吧。”

这个时候,就算康嘉南不能做到开诚布公,只要说一些以前不想要现在觉得孩子很好玩之类的废话,朱小玲也不至于对他有更深的误解。但他对眼前的女人不寻常的问话却问一句答一句,而且还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里的杂志也没有放下。

朱小玲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用一句流行话来说,就是遭遇了冷处理。人家跟你在一起既不是为了你这个人,也不要你当生育工具,纯粹就是为了家里有个摆设,床上有个暖脚的,这种事当得上什么光荣不光荣吗?她跟康嘉南的初恋长得像,这点她忍了。可是他竟厌恶到不愿跟她生孩子,那她真的算什么?!

朱小玲说:“再顺下去,我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现在不是可以人工授精吗,要不我们也去试试吧。”康嘉南愕然抬头:“你是怎么啦?”朱小玲说:“看到一男这么可爱,我也好想好想要孩子了。”康嘉南不同意:“再等等吧,说不定以后会有的。”

朱小玲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康嘉南还在骗她。虽然不知道康嘉南为什么要扔掉那瓶药,但各种更糟糕的想法都在她脑子里过来过去。女人的疑心病一犯,像康嘉南这种藏头露尾的应付态度绝对是火上浇油。

朱小玲把每晚背对背睡觉的姿势继续摆了出来。康嘉南心想,你这不是口是心非吗,想要孩子还这样赌气,难道我们可以无性繁殖?关了灯后,康嘉南伸手想把朱小玲扳过来,朱小玲拿掉他的手,狠狠向后摔了回去。

中午时分,司机驱车赶到约定地点,沈春雪早已提着保温瓶等候在那里。上了车,她见朱小玲脸色有点苍白,关心地问了几句。朱小玲只说最近睡得不怎么安稳。

李芬家里一片凌乱,原来她在忙着收拾东西搬家。柳柳听说她要搬走,很觉惋惜,正在边帮忙整理边劝她。朱小玲一脚跨进来,把手里的各种补品往地上一放,心急火燎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啦?”李芬不出声,柳柳看了她一眼,然后吞吞吐吐说,李芬今早出门买菜,被人指着鼻子追骂,还有人朝她扔臭鸡蛋。

朱小玲咬牙切齿骂:“那帮吃错了耗子药的东西,人家的事要他们来瞎折腾干嘛!要我说,咱们怕什么,她敢扔过来咱们就敢扔回去。”李芬脸色古怪,对她的话没有反应。沈春雪上前把保温瓶递过去:“这是我用天麻煲的鸽子汤,你倒点先给你妈喝,看她喜不喜欢。”李芬不吭一声拿进去了,李母则躺在房间里语无伦次,又是老泪纵横骂儿子又是感激她们来看她。

外面的人都有些尴尬,每次来这里,李母都是一套现成的说辞喊来喊去,无非是些养儿不孝,养女不济,一把老骨头没人送终什么的,李芬怎么喝止都隔不断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滔滔诉苦声。

柳柳轻声说:“这村里的人也真是的,谁家没有个长长短短,又没碍着你什么事,干嘛做得这样过火?”沈春雪说:“人都是这样的,落井下石的多。”柳柳叹了口气:“我都劝她这几天别出门,有要买的我帮着送上来,她还硬撑着说没事,自己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屋里,谁知刚出去就出了事。”

朱小玲问:“林海涛呢?”柳柳说:“还不是外甥打灯笼,人不来也就是了,电话也没一个。”沈春雪说:“她也没打电话问问?”柳柳说:“打是打了,不过都是他老婆接的。”朱小玲生气地嚷:“他这分明就是躲事嘛,想撒手不管……”沈春雪连忙示意她小声点,她很不情愿住了口。

柳柳说:“也不一定哪,他老婆厉害,也许他做不了主。”林海涛老婆厉害,这一点无需柳柳解释,大家都明白得很。沈春雪说:“不是有孩子吗?拿这点跟那边交涉应该可以吧。”柳柳摇头:“我看不见得。”朱小玲又说:“这里都住不下去了,他也不来看看,简直没有人性。”

沈春雪问:“你怎么回事?”朱小玲说:“什么怎么回事,男人他就没一个好东西。”沈春雪说:“你骂他就能解决问题吗?再说,你让小芬听到了怎么想?”朱小玲说:“这样的男人还怎么想?没法想,只能绝望!”沈春雪说:“你别来劲啊,总之我觉得你也有事。你要不肯痛快说,你回家找康嘉南讲道理去,别在这里打岔。”朱小玲被她说得气愤无比,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柳柳怕她们把气氛弄僵,连忙出来解围:“大家都是想来帮小芬,看到这事为她着急,可着急也不是办法,你们都少说一句,事情总有办法可想的。”

三人商量的结果,还是要让林海涛出面管管这事。林海涛是苦主,他若不表示原谅李芬,她在这里肯定还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是这事做起来有些难度,她们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回这块惊魂之地,就算他肯来,他老婆那边怎么交代,这也是问题。

柳柳说:“其实就算他不来,我也能理解。他现在被人骂成负心男人,处境不比小芬好过多少。这个时候还往这边跑,让人知道了还得挨骂。”朱小玲说:“人是他找的,事是他做的,孩子是他让怀上的,骂一顿又怎么了?他现在要是敢丢下小芬不管才真是讨骂呢。”沈春雪说:“话是可以这样讲,可人家愿意听吗?还得想办法告诉他小芬的现状,总得让他做个决定。”柳柳倒也通情达理:“这件事的风头还没过去,照理说他若是想避开风头拖一拖也可以,不过像这样一句招呼都不打就有点过了。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是应该的,不过我们不要逼他现在做什么事,那样可能也不现实。”

为了绕过林海涛老婆,柳柳建议伪装成记者采访,说不定电话能够送到林海涛手中。柳柳的意思是,在记者这么卖力地吹捧了林海涛老婆后,她肯定对记者充满了感激,戒心没有那么重。朱小玲自告奋勇要打这个电话,沈春雪拦住她:“你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吗?你能控制你的脾气吗?她要听你那口气,见你又是个女的,会让你说才怪。”

柳柳也觉得沈春雪的顾虑有道理,这种事最好一次就成功,试多了就会越来越没戏。朱小玲想了想,便把司机叫了上来。电话打过去,果然是林海涛老婆接的,她果然对谎称记者的司机一团和气。在司机表明想跟林海涛说几句时,她稍微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把电话给了林海涛。

朱小玲赶紧抢过电话说:“林海涛,你知不知道小芬现在连门都不能出,出门就被人戳脊梁骨,还被人扔臭鸡蛋!你倒是可以躲在一边快活,人家母子没法活,被逼得准备搬家了,你要还有点良心……”沈春雪在旁边打断说,“告诉他这个时候搬家对孩子不好,很有可能会掉胎的。”朱小玲心想这一招不错,于是马上说:“你听到吗?搬家是要搬掉孩子的,你想要孩子的话,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听到这里,林海涛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想再说什么,这件事情以后别再烦了。”随即电话就挂断了。

朱小玲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柳柳连忙问她怎么样,她憋了半天才恨恨说了一句:“他让我们别烦他。”沈春雪和柳柳相顾无言,如果孩子都不能打动一个男人,那李芬还有什么可指望?柳柳说:“我们女人最吃亏了,男人真要绝起情来,哪会管你是死是活。所以我的看法,女人一定要随时保持危机意识,日子顺遂时就得提前积粮过冬。”她摇头看了看李芬所在的房间,一个人踱到旁边去了。

沈春雪无言看着朱小玲,用目光问询怎么办。朱小玲此刻对天下的男人都有些仇视,一脸怨妇表情站在那里。司机早就知趣地出去了,凌乱的客厅里仍是三个女人的世界。不知为什么,她们在这里忙忙叨叨,李芬却恍若未闻,倒是李母的抱怨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到了中场歇气的时间。

客厅里一片沉默,她们或站或坐或抱肘看外面的风景,没有人愿意说话。不说话或许是对的。你可以在某个聚会上对男人高谈阔论,嬉笑怒骂皆成能事,但那是以后的事,不是今天,不是现在,你不能在伤口还是新鲜的时候逞英雄。感情的世界里是没有英雄的,只有受伤的狗熊,一个女人的失败可以让很多女人感同身受。

这时李芬开门出来了,她脸上还保持着一缕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微笑。因为是刻意而为之,这笑就显得有几分顽固和悲怆,成了一层保护自己的盔甲。如果有人敢质疑她,那么这笑也随时可以化成进攻的武器。由于这可静可动、可攻可守的微笑太震慑人,另外三个人几乎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李芬开口说:“你们要是谁有事就先走吧,反正这家一时半会也搬不了,等搬的那一天我再打电话给你们。”在她们来之前,她就在清理胖子的衣物,说完这话后继续接着干。朱小玲到底不放心:“你打算搬哪里去?”李芬说:“离这里越远越好。”沈春雪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很快事情就会过去,没人会当一回事的。”她本来想说这事已经闹得全城街知巷闻,可能搬到哪里都不会安宁,但转念之间没有说出口。

柳柳说:“是啊,你耐心等一段时间就好了,要不你先搬我那儿去?”李芬平时在人前很少轻易流露感情,尽管内心有几分温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沈春雪说:“你也得为孩子想想吧,才两三个月,照理说是不能动家里的大件东西的。”李芬埋头说:“我知道,但没什么根据,算是迷信的说法。再说,人家都不想要了,我还帮他守着干嘛。”

沈春雪知道刚才的事她都听见了,面对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女人,你还能怎么样?李芬古怪地笑了笑:“你放心,当初你都有勇气离开王志远一个人生活,我肯定也死不了。”沈春雪见她把话说得如此清醒而坚决,想必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只得勉强笑着说:“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朱小玲还想说什么,沈春雪对她摇摇头。柳柳送两人出来,边走边说:“其实让她一个人静下来想想也好,有时太赶着安慰别人,反而会让人受不了。本来这几天她都还抱着幻想,心想她跟林海涛再怎么样也有点情义吧,谁能料到是这个结果。她现在心里肯定痛着呢,可她又不愿在我们面前哭一场。你们就放心走吧,下午我再来看看她。”朱小玲浑身是刺,不管是谁都要刺一下:“那你的意思,我们不该打破她的幻想,她现在这么痛苦都是我们的错?”

沈春雪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柳连忙笑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长痛不如短痛,其实说穿了更好,我也希望她早点面对现实。”沈春雪暗中捏了朱小玲一下,她可能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便没有再说话。

朱小玲不愿意这么早回家,沈春雪又不愿意陪她去商场扫货。沈春雪说:“你刚刚才从小芬那里出来,为了这段姊妹感情,你就不能假装伤心一会儿吗?”朱小玲语重心长回嘴:“沈春雪你真的很肤浅啊,光知道伤心可以掉眼泪,不知道疯狂购物也是伤心的一种表现。”

权衡再三,朱小玲还是跟着去了沈春雪的家。

坐在沈春雪的客厅里,朱小玲支颐沉思了半天。沈春雪也没说话,陪着沉默。过了一段时间,朱小玲回过神来说:“我有种被囚禁的感觉。”沈春雪说:“这里是有点小,要不你上阳台坐坐好了。”朱小玲叹气:“什么呀,我说的是我过的日子。”沈春雪奇怪:“怎么啦?”朱小玲却又再度把嘴巴闭上了。

沈春雪去洗水果,回来时朱小玲还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沈春雪沉得住气,知道她要是憋不住了自己会把话匣子打开。果然,朱小玲把一口气叹得极为悠长之后,神情有点激动地开口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有些东西,你是外面看着光鲜,里面却不是那么回事。我很想离开这种生活,可是我发现居然离开不了。我要离开他,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要是不离开他,什么都被他控制着、都被他蒙在鼓里那就更可怕。”

沈春雪不合时宜问了一句:“你不是说他给了你一笔钱,怎么会一无所有?”朱小玲似乎无法置信地张嘴骂:“该死的,你就不能提点别的吗?”沈春雪说:“好的——我认为他一直对你不错。”朱小玲没好气点了一下头:“谢谢你帮他说话。可是我不知道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沈春雪不耐烦摆手:“噢,又来了!男人要是每天被问上三遍‘你到底爱不爱我’,估计都会对你敬而远之。”

朱小玲羞于告诉她自己这镶着金边的生活,其实是拜另一个女人所赐。她只能用恶狠狠的态度隐藏内心的波动:“听着,你要是把我当笑话来看我这就走。”沈春雪说:“好吧,我不开玩笑了,但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今天看你跟个斗鸡似的,我就知道你有事。”朱小玲问:“你说,男人的爱是盲目的,还是有目的的?他会像买东西一样,今天这个丢了,明天就另外再买一个吗?”

沈春雪一头雾水看着她。朱小玲说:“男人真的爱一个人会爱到走火入魔吗?”沈春雪问:“这些跟你有关系吗?”朱小玲却像喝醉了,仍是自己说自己的:“如果女人要是傻一点,什么事情都装作没有看见,会不会幸福一点?”沈春雪说:“傻?什么意思?!”朱小玲说:“男人要是有事瞒着你,是不是就得让他瞒着,这样男人才会多爱你一点。为什么女人傻,才会讨男人欢心啊?!”

沈春雪记得自己以前在王志远面前也问过类似的话,心里顿时有些震惊:“你是不是发现他另有女人啦!”朱小玲点点头。沈春雪说:“你知道是谁吗?”朱小玲再点头,心想知道了又怎么样?沈春雪大叫:“哇噻,连这些都搞清楚了,你也太能干了吧!你跟那个女的谈过吗?”朱小玲想,人家都死了,还怎么谈?再说人家也不是主观故意的,是康嘉南心里放不下。但这个女人朱小玲还真没法说出口。看她茫然失措地摇头,沈春雪不胜唏嘘:“康嘉南也这么坏,那这个世上还有好男人吗?”

朱小玲自嘲:“男人都不想跟你要孩子,那你在他心中还有什么地位。”沈春雪几乎坐不住:“你别再扔炸弹了,我受不了,你可是我们心中幸福的标本,你都活得失去意义了那我们这样的还能活吗?”朱小玲不喜欢她说话的方式,好像过去的她不是活自己的,而是替她们在活一样:“你到底要不要听,你不听我就不说了。”

沈春雪嘴皮动着,没有声音出来,那口型是在说对不起。朱小玲看她准备洗耳恭听,却又觉得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林海涛像一片悄无声息的影子溜进来时,外面已经是灯火阑珊。柳柳帮着做了一顿晚饭后早回去哄孩子了,李芬伺候李母吃完,自己却坐在简陋的饭桌前发呆,林海涛开门进来都没有察觉。

林海涛进门前贼头贼脑向身后左看右看,确认没有情况后才轻轻掩上门。他现在确实有点像惊弓之鸟,觉得来的路上到处都是魔影幢幢,好像别人都要害他似的。李芬听到身后动静,却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心思都不在这里,用别的话来说就是掉了魂了。

还是李母警觉,在自己房里问她是不是谁来了,李芬这才被惊醒,一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林海涛。这是这段时间来她第一次看到他。林海涛明显瘦了一圈,脸上胡子拉碴,过去那种油头粉面、花花大少的样子全然没了影子。李芬看着看着,眼泪止不住流了一脸。

但她很快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还来干什么?你不是嫌我们烦你了吗?”林海涛没有说话,丢了一份报纸在桌上。

李芬一眼看见报纸上触目惊心的标题——风花雪月二奶绑架勒索,以德报怨老婆机智救夫——心里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李芬说:“他们写之前见都没见过我,就是来了我也不会说什么。你宁肯相信他们的话,却不相信我?”林海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没说什么,都是我老婆说的。”

林海涛当然知道,现在的记者都是急就章,写一篇报道三两下就搞掂,哪里有闲工夫去多方调查求证这种花边新闻,要是闹出不实报道,最多下次补个什么后续报道就行了,新闻的严肃性与真实性已经荡然无存,早被娱乐性和噱头性取代。媒体在走娱乐化吸引公众眼球的时候,新闻也被娱乐化其实是避免不了的,何况他们这种桃色案件历来是八卦话题中的重头戏。

林海涛沦为笑柄,却谁都不能埋怨。他不能埋怨记者,也不能埋怨老婆,当然也不可能埋怨自己。埋怨胖子么,人家已经快要吃上牢饭了,再说你就算抱怨他也听不到。他能埋怨的只有李芬,尽管李芬也是无辜的。刚开始听着老婆的数落,他是不想再管她,对跟她扯上关系后悔万分。后来他老婆变本加厉,不断上纲上线,还在人前人后以恩人自居,使他心里越来越不痛快。不过,这并不是说他就向着李芬了,他之所以愿意过来,还是朱小玲那句话起了作用,他是看在孩子的分上才来的。

李母知道是林海涛来了,立刻闭嘴,连大气也不出,凝神张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李芬说:“你是来问罪,还是来看我的笑话?”林海涛迟疑了一下:“孩子没事吧?”李芬说:“你不是不要我们烦你?你还管?”林海涛说:“我没有说不管你们。”他白天那句话确实不是说李芬的,而是说给旁边的老婆听的,而且那意思也不是朱小玲理解的那样——当时他老婆就问过他是什么意思,林海涛说是不想再接受任何人的采访了,让记者不要再烦他。

此一时,彼一时,林海涛还肯来,李芬心里就有底了,哪里还会怪他说过什么话。李芬鼻子一酸:“你还肯管我们?”林海涛说:“你说句实话,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李芬顿时心火直往外面蹿:“有关系,大大的有关系,我跟你有关系,跟胖子有关系,能跟这件事没关系吗?”林海涛嗫嚅着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李芬又哭又叫:“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要是想害你,我还怀着你的杂种干什么?!我不要了,我杀了他!”她一拳接一拳擂自己的腹部,像是疯了一般。林海涛慌忙抱住她,拼命拉她的手:“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你别这样。”

林海涛觉得怀里的李芬冷静下来了,缓缓松开手。李芬回头看着他,像是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你瘦了。”语气非常温柔,显得特别体贴,还带着点怜惜。林海涛一愣,被她态度转换之快弄得没了主意。李芬又说:“他们有没有打你?”林海涛摇摇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好像李芬刚从精神病院出来似的。

林海涛看上去瘦了,不是因为被绑架期间受过多少身体上的虐待,更多的是来自精神上的摧残。那些人威胁他说如果没人肯赎他,他们肯定是要撕票的,这是道上的规矩。那几天他心里怕得要死,因为他了解自己的老婆,她肯定是会去报警的。如果他把事情往警方那里一推,就什么都不管了,那他这条小命肯定是要黄了。人在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候,就会把命看得特别重要,他愁得茶饭不思,没一天合上眼睡过好觉,总觉得一睡过去明天就醒不来了。而且像他这样平时养尊处优的人,特别经不起折腾,忧惧面前就是变得形销骨立恐怕也很正常。

李芬问完话,转身坐直,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饭菜。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你吃了没有?”林海涛说:“你吃你的,别管我。”李芬说:“什么叫不管你,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不是你过来干什么?”林海涛怕她又发作,只好忍气说:“来看看你们。”李芬立刻笑了:“哦,那你抱抱我,阿涛你抱抱我。”

林海涛上前抱着她,她把头半埋在他的腰间。林海涛发现她的身体在不停耸动着,原来她在他的抱拥之下压抑地哭泣。由于想忍没有忍住,呜咽声终于越来越大,她抓着他的那只手也越来越用力。林海涛这人虽说粗俗,感情也糙了点,但胜在心软,见不得女人的眼泪。李芬一见他后默默流的眼泪,就把他给弄得很难受,现在她一哭,他的心更是泡在了泪海里。

李芬呜咽着说:“阿涛,我好怕你再也不回来了。”林海涛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眼泪:“别哭了,你哭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不是抱着你吗,来,别哭了!”李芬说:“我真的好怕好怕你不回来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林海涛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这种担心是给他的,还是更多的为她自己,只能不停地安抚她。

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让每个人都经历一次劫后重逢,可能男女之间的情爱会多一点真诚的东西。李芬一直告诉自己她和林海涛之间没有真正的感情,必要时她可以做到潇洒来去不留痕迹,可是在骤变面前她才发现女人终究是脆弱的,有个男人在身边远比没有好得多。李芬故作坚强已太久,很快就在林海涛面前崩溃了。

这种感情的宣泄没能维持多久,林海涛身上的手机合弦声突然奏响,两人好像都被吓了一跳。这个时候来找林海涛的,除了他老婆几乎没别的可能性。林海涛不安地动了一动,李芬也很快收回手。

林海涛走到阳台上才敢接电话。他老婆问他在哪里,他说一个人在外面想点事情。他老婆讽刺他不长记性,居然不怕被人再掳走。林海涛不吭声。他老婆语气一变,要他老实交代是不是在“那个女人”那里,林海涛连忙矢口否认。林海涛老婆不信,要他随便找个证据让她相信,林海涛最后被逼得说了狠话:“我恨死她了,我对她这样好她还要害我,我再找她我就不是男人。”

挂了电话,林海涛一转身就看到李芬站在身后。林海涛说:“太晚了,我该回去了。”李芬没留他,机械地点了点头。林海涛想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又觉得解释起来有些尴尬,于是他咽下嘴里的话向门口走。走了没几步,他感觉不对劲,下意识回头,看到李芬已经上了阳台,正把一条腿往外面跨。

林海涛几乎吓得魂飞天外,立刻想冲上阳台把她拖下来,但李芬不让他过去。林海涛心跳得像是在打擂台:“你干什么?”李芬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跳楼。”林海涛说:“为什么要跳楼?”李芬说:“林海涛你听着,你不相信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林海涛说:“我没有不相信你,刚才的话是骗她的。”李芬摇头:“你就是不相信我,你要骗人用不着说那种话。”林海涛说:“你不知道,她逼得我很紧,我一时胡言乱语的,你可别当真啊。”李芬还是摇头:“越是逼得情急,越是能说心里话。你要走就走吧,你走了后我就可以证明给你看。”

林海涛束手无策了。李芬一问一答看上去条理清晰,显得非常清醒,可是她的行为却完全是不计后果的,像是在梦游。她这种精神状态,他怎么可能一走了之,难道他真能站在下面,看着她从高空砸下来吗?!看上去李芬不像是开玩笑的。

林海涛一时情急,连忙呼喊李母出来。他不明白闹到这个地步了,李母为什么还能在自己房里呆得住。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过,这会不会是她们母女布好的圈套。可是转念一想,她们的目的是什么?要钱还是要人?人家提都没提过!直到李母房里传出很大的动静,林海涛才发现事情比他想的要糟糕。只是,这种糟糕不是针对他而言的。

李芬就那样横跨一条腿单人立在阳台上,仿佛她和阳台是一块和谐完美的整体。慢慢地,夜色中她的身影已经与阳台融为一体,像一座深情眺望远方等待黎明归来的雕塑。

林海涛踌躇着,在李芬与李母之间徘徊,不知道是该看守随时可能纵身一跃的李芬,还是该去照顾在那里哭天抢地大呼小叫的李母。最后李母是自己踉跄着冲出来,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一路走一路摔,随后闯上阳台对着李芬又打又骂。

李芬完全是被打愣了。她的心在听林海涛那样说她后就已经麻木了,胸中一片茫然,脑子里也一片混沌,只觉得做什么事情都已经无所谓。等到她跨过阳台外,头脑被夜风吹得一凉,似乎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在那样的情境之中,她对死已经没有了概念,觉得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似乎是可以拿来说着玩的。但她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界限已经变得很微妙,再往前一步就可能变成人间惨剧。

但李母的闯入很干脆地破坏了那种僵持的局面。她拿着一根拐棍劈头就打,李芬左躲右闪,看上去十分滑稽。这个时候,李芬再大义凛然再视死如归,在不管不顾追着她打骂的李母面前都付之流水。就好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的一番话吓住林海涛是可以的,在愤怒的李母面前则完全是对牛弹琴。

林海涛虽为李母的鲁莽惊出一身冷汗,还是瞅准机会把李芬拖离了阳台。李母还在身后破口大骂:“老娘那么不容易拉扯大你们,由得你想死就死?你把欠老娘的债还清了,或者等你老娘入土了,你再打主意想死不迟!”

李芬羞也不是气也不是,倒在林海涛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在李母的追打中,她一直护着自己的腹部,这时感到肚子一绞一绞的有些痛,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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