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见于他，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如今的大将军，而我，亦只是皇宫里面不受宠的公主。
如今，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亦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公主，你在哪儿？”
听着不远处的呼唤声，我心中有些莫名的窃喜，终于可以摆脱这么一堆甩不掉的人了。从小我就知道，我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公主，即使是我是一个公主，但同时也是因为，即使我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还是每天都会有人照顾我，就算他们心里充满着对我的不屑和鄙视，以及对自己命运的自叹自怜。
“想找到我，今天你们就多忙会儿吧，这个地方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甩了甩头，往自己要走的那个方向走去。
这个洞是我前几天无意中发现的，偌大的皇宫里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个洞，不过，这个洞刚好能够容纳我的身体钻过去。为了避免这个洞被别人发现，我还特意做了一个颜色相近的可以活动的洞门，这样的话，这个地方就是我自己的秘密地方了。
钻到洞外的世界，整个人都是一种放松的状态了，洞外不远处是护城河，听母妃说过，护城河的不远处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还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和玩意儿，但是，现在我还不会游水，所以，我想要到达河对岸的地方，就必须学会游水。
我试探性的把脚放进去试试，感觉特别的凉，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才是初夏，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至少现在那些宫女侍女们没有找到我之前，我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去琢磨怎么游水。
没有人教我，我只能自己回忆母妃曾经和我讲过的话，查找书籍，自己再去实践，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学会游水，不得不说，我的天赋还是蛮高的，在没有任何人教我游水的情况下，我花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学会了游水，虽然姿势自己感觉也不是很好看。
“打，你们给我打，打死他，一个逆臣之子，竟然敢弄脏本公子的衣服，今天我就要你好看。打，往死里打，打死了，我爹爹自然有办法向陛下交代。”
这是我第一次游到护城河的对岸，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直到身上的衣服渐渐被阳光给烘干了，我才找到记忆中母妃所说的那个地方，只是，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有的只是一大堆人围在一堆，伴随着嚣张的声音，周围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
“道歉！我爹爹是被人冤枉的。”
我浑身一怔，脱口道：“皇城脚下，如此欺负一个人，恐怕不好吧，天子脚下，也得看王法行事的。”
似乎是没有料到会有人阻拦，果然听到我的声音就停下了，嚣张的人的视线望向了我，笑的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哟，这整个京城就没有人敢拦我，你算哪根葱？不过，你这么个小美人胚子，本公子就不计较了，要不你去我府里坐坐，我就放过这个小杂碎了，这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吧？”
我有些不知道该这么样面对这种场面，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是二皇姐的表哥，但不是我的表哥，每次都会听到侍女说起这个人，有一次实在是好奇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就偷偷的在御花园里看了一眼，没想到，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再碰到。
“跑！”
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就被人拉着在大街小巷的乱窜，不一会儿就把后面的那些人甩在了身后。
“唉，你干嘛要跑这么快，我都跑的累死了。”甩开被拉着的手，有些不满的抱怨。
“你为什么要救我？”
“啊？”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这样说，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真不知道这个人是这么了，说着这么奇怪的话，今天是第一次出来，都没有好好的去逛一逛。
“你为什么救我？”
还是这个问题，问了三遍了，这么有耐心。
我郑重的回答：“我没有救你，我只是看不下去那么多人欺负你，旁边却没有一个人帮你制止，再说了，我今天第一次出来玩，都没有找到热闹的地方玩儿。”
“我爹爹是被冤枉的。”
“我相信你。”
母妃说过，看任何事情不能看表面。
“我叫朱玉，你呢？”
“刘念。”
“那，阿念，你是不是可以带我去好玩的地方玩了，我被你拉着跑到这个地方来，我都不知道该这么走，而且，我还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不然会挨骂的。”日头已经有些过半了，再不去玩的话，下一次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玩了？
“我要去照顾我娘，我可以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让你找到回去的路。”
“好，那我以后可以找你玩吗？”
“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我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然人有些冷漠，但是没有犹豫的就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也没有拒绝我这样叫他。
“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
自那以后，我渐渐摸清了护城河对岸的大街小巷，每天像个甩不掉的包袱一样跟在阿念的身后。
“我说了你不要跟着我了，到时候别人欺负你，我是不会管你的。”
“不会啦，你看，现在都没有欺负你了，我是不是你的福星啊。”
“大娘，我给你们带了一些糕点，是我自己参照书上的制作方法做的，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哎呦，小玉啊，你来了啊，念哥儿出去了，你在大娘这里吃过饭再走吧。”
虽然阿念总是不想我跟在他后面当个小尾巴，但是，大娘每次都帮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娘的时候，大娘以为我是被阿念拐回来的呢，现在想想都是那么的好笑。
“小玉，念哥儿就交给你了，你……你要帮我好好……好好的照顾他，小玉，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们娘俩的默默保护，大娘知道，这次，这次是再也过不去的坎儿了，我就怕，就怕那孩子还会因为当年的事情，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时候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咳咳……”病床上的大娘，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声声叮咛，一下一下的敲击我的心。
“娘，娘，你怎么了？”
破门而入的阿念，终于还是赶在最后的时间见到了大娘。
“念儿，娘不行了，咳咳咳……娘，娘要去见你爹了，等了那么多年，你辛苦……”大娘的声息降了下去，最后的话也没有说完。
“娘，娘，你也要丢下我了吗？”看着埋头痛哭的阿念，突然想起母妃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偌大的宫殿，冰冰冷冷的，只有我和躺在床上没有生息的母妃，直到子时过后不久，母妃的身体被抬出宫殿，而我，被拦在宫殿里，母妃的最后一程我都没有送，那个时候，我六岁，我也还没有和阿念认识。
“阿念，大娘走了，你要节哀，大娘生前最疼你了，现在她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才不会让大娘走的不安心。”
“你走开。”
我没有依言走开，只是静静的陪着，人在愤怒的情况下，说出的话和作出的行动往往都是不由自己心的。
“阿朱，你先回去吧，我，我想自己静一静。”
“好。我明天再过来。”
回到宫里，我却是看到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人，小时候的印象，让我此刻清楚的知道他是谁。
“宫外好玩吗？”
“还不错，至少比这里好玩。”
“你会恨我吗？”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倒宁可你恨我，你这样不说话，我竟不知要如何说了。”
“就算我说我不恨你，或者恨你，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了，该散的散，该消的消，什么都不会留下的。”
“你这话说的，是多么像你母妃当初说的，可是，现在，她都离开了将近十年了，而我，竟然也辜负她的嘱托，让你一个人生活了十年之久。”
“不，你没有辜负母妃的嘱托，母妃说过，你是帝王，注定不会为她停留，这一切她都知道的，她只是习惯了不争，习惯了等待，而你，却忘记了她，现在，你又来这里，有什么意义呢？”
“我心里始终是对你母妃有愧疚的，而你，我却不知道如何补偿。”
“你不需要对母妃有任何愧疚，你只要当好这个天下的帝王，成全你当初的野心，百年之后，我相信母妃依然会在等着你的，至于我，你不需要任何补偿，那年开始我一直通过护城河那个洞出去，这不是你默许的吗？我的老师，我的一切行动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我知道我不受宠，但是，不受宠的公主和皇子都是会被人欺负的，而我，却是能够如此轻松，仅仅只是不受任何宠爱，待在这个曾经有母妃的痕迹的宫殿里被人照顾着，没有任何人来找我的麻烦。
“孩子，你可以，可以再像小时候那样叫我一次吗？”
晕黄的烛光，交映着透过点点清冷的月光，我和我的父皇，就这样彼此静默着，终年的劳累，岁月残忍的将他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的痕迹，眉宇间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但是，
有些浑浊的眼神，此刻像是充满了期待一样。
“已经到戌时了，陛下，您该回自己的宫殿了。”
“我希望我还有时间等到你愿意开口叫我的那一天。”
有些蹒跚的步履，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也没有叫太监来搀扶。
母妃，你知道吗，你当初爱的那个男人，如今却像个在忏悔的小孩子一样，奢求着我的原谅，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该这么做，才能够让自己的心不会那么的沉静。
无爱无恨，无忧无虑，对于这个曾经我最愿意去亲近的人，此刻，已是归于风雨后的平静了。
第二天，我没有再从自己发现的那个洞出去，即便那个洞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洞了，我从宫门走出去，没有遇见任何的阻拦。
来到了自己十年来相当于第二个家的地方，四周一片寂静，山雨欲来吗？
“阿朱，你来了。”
“阿念，大娘还是尽早入土为安吧。”
“爹当年是被流放的，我想把娘火化了，让娘亲随着风去找我爹。”
刘大人当年对外宣称是流放，实际上却是被秘密处死了，尸体只有当初那些动手的人才知道，而那些动手的人在第二天包括家人都死了，也就是说，现在无人知道，阿念，你和大娘是不是早就清楚的知道了这一点？
“好，我去市场买油，找个好一点的地方，我记得离这里不远处有座山，我们找人把大娘抬到那里去。”
“可以。”
……
火，渐渐的烧起来了，烈焰的热度，随着风左右摇摆，大娘的尸体就这样安静的躺在烈焰之中。
“阿朱，娘已经走了，这些年来，就只有你留在了我身边。”
“是啊，我死皮赖脸的赖着你，没想到这一赖就赖了五年了，这五年来，和你和大娘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阿朱，我……我决定去从军，我要洗清我爹的罪名，等我回来。”
“不管是十年，二十年，我都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娶我。
我没有说出那句话，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奢望。
边疆胡人再次入侵，朝政被王氏一族掌控，时局已经时不待人了。
“阿朱，不用等那么久，五年，五年内我要是没有回来，就不要再等我了，这是我给自己的约定，也是希望你给自己留下一些退路，不要总是把自己逼入绝境。”
“阿念，我不会的。”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那就好，我过两天就要走了，你明天就不要来找我了，出征的那天，你不要来送我。”
那个曾经备受欺凌的阿念，如今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定，清秀的脸庞，将来也会染上时间的沧桑。
“这次我听你的，阿念。”这几年来，我一直没有听你的，这次，我愿意听你的，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在边疆无忧。
“那么，阿念，我们今天再走一走我们以前走过的地方吧，对了，我们还没有去拜访大师呢！”今天已经是最后的时间了，再见的时候，我怕会已经沧海桑田。
“等将娘的骨灰撒完，我们就去拜访大师。”
这座山叫凌风山，因为站在山上的时候，如同凌风起舞般，似是要羽化而登仙，凌风山有座归来庙，归来庙里的大师就是我和阿念要拜访的那个大师。
归来，归来，是有多少人需要归来呢？
“大师，大师，我和阿念来看你啦。”
“小玉，念儿，你们来啦，我有预感你们今天会过来，特意让庙里的小沙弥给你们做了一些你们爱吃的小点心。”
“大师。”
“念儿，你们进去吧。”
待我们坐定以后，就有小沙弥将果盘点心端上来，我安静的坐着吃东西，这个时候，时间就是要交给大师和阿念。
“大师，我，我过两天就要去边疆了，今日和阿朱过来是跟你道别的。”
“小小年纪就有为国效力的决心，我佛也会保佑你的。”
这一刻，我仿佛知道了归来庙的意义，凌风山不算很出名的山，归来庙也不是很大，但却是一年四季香火鼎盛，也没有多少人会来这里闹事，这是所有离开家人需要归来的地方。
阿念和大师的谈话，后面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了，那天我们最后还是哪里都没有去，我们一直在归来庙待到天黑。
“阿念，那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阿朱，路上小心。”
有些昏暗的视线，我看着阿念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转弯处。
“阿念，再见，我会等你回来的。”
……
“小玉，你回来了，来尝尝，这是当年我和你母妃认识的时候，她教我做的点心，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吃的，你母妃说你特别喜欢吃她做的点心，那个时候还没有你，我尝试着做着给你母妃吃，你母妃说我做的很好吃呢，快尝尝。”
我轻轻抿了一口，就放下没有吃了，“你不需要做这些来讨好我，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爱吃甜的了。”
“那我下次做点其他的，不做甜的了，我们不吃甜的东西了。”
看着眼前这个人喃喃自语，像个犯了错的人一样，眼角有些湿润。
“父……”我张口想要喊出来，却像有东西梗着，始终发不出声音来。
“你还记得五年前被冤枉的刘大人吗？被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处死的那个刘大人。”
“刘成吗，我记得，他是代我为了这个国家而尽忠的，死了却是通敌叛国的罪名，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皇帝，更不是一个好丈夫。”
“刘大人的儿子过两天就要应征去边疆了，你能不能暗中给点照顾，就当是弥补当年对刘大人的亏欠。”
“孩子，你就算不说，这些我都知道的，这些年来，朝政虽然大多王氏一族掌控，但是我始终是这个天下的主，很多明里的事情，他们都是要经过我的同意的，不敢做得太过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过来。”
那个时候不明白，现在和眼前这个男人这样和平的相处，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一年后，父皇病危，边疆的战况不容乐观。
“你们都退出去吧，倾玉公主留下来。”
“诺。”
“你还是不肯开口叫我吗？”
眼前的这个人，他再也没有小时候我见到的那样意气风发，有的只是病痛折磨后的虚弱。
“我……”我欲张口，却是被打断。
“算了，小玉，你叫不出来我也不勉强你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临死了，我的女儿还是不肯叫我一声，我已经留下秘旨，在我死后，谁都不会动你，这一年，我已经在慢慢的瓦解王氏一族的权力，你大皇兄继位以后，会替我好好保护你的。”
“这又是要干什么，我不需要你这样对我好，十年来你都没有管过我，临到死了的时候，你就来说一些这样的话，你以为我会对你有愧疚吗，不会的，永远不会有，你想要我原谅就好好活下去，你好不容易可以和我会说话了，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母妃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看我，现在你也走了，你们都抛下我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永远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心好痛，痛的难以呼吸了，声嘶力竭的嘶吼过后，看到的却是眼前这个老人逐渐闭上的双眼。
“不，爹，父皇，你不可以，不可以，不要闭眼，不要闭眼，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
“小玉，我，我很开……”
“不，父皇，你摸摸我的脸，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柔软，父皇，不要，你不要放开你的手，你醒醒，和我说话，好不好？父皇，你想啊，我现在一个人了，你不和我说话，还会有谁和我说话呢？”紧紧的攥着父皇的手，渐渐冰凉的温度，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