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美目微阖，声音飘忽：“你这些话，我自然知道，只是，今儿个是八月中秋，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他却依旧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自然会落寞伤感。”
紫鹃听了，便轻轻一叹，不再言语，扶黛玉起身，行到床榻歇下，正要放下帐幔时，却听得有脚步声渐渐靠近，低沉有力，分明是男子的步伐。
紫鹃不禁吃惊，这样的时刻，除了四皇子之外，还有谁能长驱直入，步进绣楼？只是，按照路程计算，四皇子没法子回来的。
正惊愕之际，黛玉已经掀被而起，大喜道：“我认得四哥的脚步声，四哥回来了。”
紫鹃听了，轻轻皱眉，还未曾答话，门已被人推开，抬眸看时，便见水涵一袭白衣，踏步而入，神色微倦，眉目间却俱是欢喜轻快之意。
紫鹃见状，自是惊奇水涵提前归来，却也只笑了一笑，不动声色地退出房，顺便将房门合上。
黛玉睁大眼睛，瞧着一步一步行近的归人，几疑是梦，怔怔地道：“四哥，当真是你么？”
她期盼了九个月，望穿秋水的人儿，终于归来了。欢欣雀跃、欣喜若狂，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自然是我，”水涵轻扬剑眉，飞快行近，在黛玉身侧坐了，揽住她的肩，声音平静，带着无尽的欢喜，“玉儿，我回来了。”
黛玉柔顺地靠在他肩上，感受他的气息，许久许久。水涵唇边含笑，静静抚摸着她的秀发，眉目间柔情潋滟，低语道：“依照路程算，我本该耽搁到后天才回来，但是，我舍不得让你独自过中秋，便让十三弟、南安王领军，自己带着三百亲卫，飞骑赶回来见你。”
黛玉听了，轻轻“啊”了一声，长长的睫毛一扑扇，泛起水汪汪的雾气。
她的夫君，身为三军主帅，撇下千军万马，千里飞驰还京，为的，不过是陪她共度中秋，如此铁骨柔情，如何能让人不为之动容？
黛玉心中一阵激荡，合上秀长的睫毛，几滴清泪缓缓从眼角滑落，如清晨凝在柳叶枝头的露珠，晶莹澄澈。
水涵见状，不禁吃了一惊，忙手忙脚乱地帮黛玉拭泪，满面怜惜，急急地道：“玉儿，这样的好日子，做什么哭呀？”
见了他的神情，黛玉含泪而笑，娇声嗔道：“不过几滴泪罢了，四哥就这样紧张，还是主帅呢，瞧着真好笑。”
水涵闻言，眼睛一眨也一眨地盯着黛玉，眉宇间均是眷念痴迷之意，温颜道：“从我娶你那天开始，我便发誓，此生此世，我都会护佑你，让你永远笑着，远离人间悲恨愁苦，绝不会让你伤心落泪。”
黛玉听了，抬起眼眸，含情脉脉地道：“若四哥永远在我身边，悲恨愁苦，亦没有什么关系。”
水涵缓缓摇头，唇边含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我在的话，便只会让你欢笑，开开心心。”
黛玉听了，盈盈凝视着水涵，粲然一笑，露出雪白如玉的皓齿，容色娇美如菡萏初开，映着宫灯，风致嫣然，清丽难言。
水涵心神俱醉，淡淡一笑，慢慢俯下身子，吻上佳人娇艳的红唇，辗转流连，极尽缠绵。
黛玉缓缓合上眼，他的体温，如同深沉的海洋，无处不在地包容着她，唇齿之间，尽是熟悉的缱绻，叫她几乎沉沦在这样的温存中。
此时此刻，她只属于他，如同他也属于她一般，他们两人，毫无隔阂，毫无保留地拥有彼此。
一室静谧，此处无声胜有声。
良久之后，水涵方从黛玉唇上移开，面上带笑，道：“玉儿，你说会为我守住京城，果然做到了。你与林飞云共绘的那副军机图，精确详尽，清晰明白，对我大有裨益，辛苦你了。”
黛玉听了，巧笑倩兮，声音中隽着一抹悠然自得：“我是四哥的妻子，自然要有些本事，才能与四哥相配。”
静默许久，凝起秀眉，话语一转，道：“四哥，你撇下大军，不会出什么事吧？”
“自然不会，不过是班师回朝罢了，南安王与十三弟自能料理妥当，”水涵含笑摇头，小心翼翼地环住黛玉，低声耳语，“我们已经说定了，明天晚上，我再出京与他们会合，一起进城。”
黛玉颔首，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温柔而伤感，低低道：“为了我，竟要四哥来回奔波，我……”说到这里，声音转低，轻叹一口气，渐渐止歇。
水涵轻扬剑眉，深深凝视着黛玉，轻轻道：“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便归心似箭，任何困难，都挡不住我归来的步履。”
黛玉心中喜悦，嫣然而笑，伸出柔荑，握紧水涵的手，触手处却十分粗糙，生了一层极厚极硬的老茧，厚实得微微发亮。
黛玉自是心疼，细细摩挲着他的手，长叹道：“四哥，这段时间，你一定过得很艰难。”
水涵听了，默了良久，方轻轻扬起嘴角，低低道：“的确艰难，不过，已经过去了，不必在意。”
虽如是说，记忆不免辗转沉浮，忆起金戈铁马的战场上，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带着血腥气的烈风扑面袭来，让人几乎作呕。
铺开军机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纵马驰骋、仗剑吟啸，厮杀拚斗，内中几多辛苦，几多艰险，是其他人无法想象的。
边塞的夜，是一片深深沉沉的暮色，星辰惨白，冷风裹着胡沙，呼呼地吹，空旷凄清。行军之余，他常常会回过头，遥望京城，遥望妻子停留的地方。
有多少次，午夜梦回，她的身影，萦绕身周，深入骨髓？有多少思念眷恋，铭心刻骨，挥之不去？
在血雨腥风下，他的心，渐渐变得冰冷无情，变得疲惫不堪，唯有在想起爱妻时，方才有了一丝温情，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他的妻子，是他这一生，情之所恋，心之所系，时时刻刻，心心念念，从不曾变。
见水涵神色恍惚，黛玉不免惊愕，迟疑半日，轻声唤道：“四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水涵轻轻“唔”了一声，回过神来，伸手抚摸着黛玉鬓边的长发，丰神秀彻的面容上浮出一抹清俊淡笑，声音欢喜而温柔：“没什么，见到玉儿，一切，都不重要了。”
所有的艰险，所有的疲倦，在见到爱妻之时，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都已微不足道。从此之后，他必会与她朝朝暮暮，相守如一，再不分离。
过了一会儿，水涵含笑俯下身，将脸贴在黛玉的小腹，流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情，温言道：“我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吧？十月怀孕，我不能陪你，但孩子出生之时，我定会伴着你，寸步不离。”
彼时，他笑容满面，语意轻柔，神色里有无尽的喜悦和爱恋，柔情几许，让人为之沉醉。
在这一刻，他并不是统领三军的少帅，并不是权倾朝野的四皇子，仅仅只是一个爱护妻儿的夫君，如此而已。
黛玉眉目舒展，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伸手轻轻抚摩着水涵俊削的脸颊，心底蓦然开出一朵烂漫明丽的花来，越开越大，满满地填满一颗心。
心花怒放，岁月静好，温情无限，大抵便是如此了。
镂花窗半掩半开，清幽的月光流泻而入，落在华光溢彩的纱帐上，朦朦胧胧，仿佛笼了一层如乳如烟的云雾。晚风自廊下徐徐吹来，带着清清浅浅的花香，芬芳馥郁，甜婉醉人。
今夕今夜，花好月圆，良辰美景，人月两团圆。
次日起来，水涵命人进宫说了一声，自己依旧守在晴梦园，与黛玉相依相偎，耳鬓厮磨，片刻不离，细叙别后相思之情，心中俱是欢喜安宁。
时光流波，直到夜幕深落，水涵只得立起身子，无可奈何地道：“我得走了。”
黛玉轻轻颔首，起身陪他行到府门口，有小厮牵了骏马过来，催水涵上马。
水涵置之不理，依旧凝眸于黛玉，一脸的恋恋不舍，低低道：“玉儿，我好舍不得。”
黛玉唇边含笑，替他整一整衣袖，柔声道：“不过一夜而已，我在这里等你。”
水涵颔首，叹了一口气，缓缓放开黛玉的手，起身上马，深深回望一眼，才带着三百亲卫，飞驰而去。
那抹白衣身影，一点一点，从眼底淡去，消失不见。黛玉凝眉长叹，在原地伫立良久，方扶着紫鹃，踏步行回绣楼。
在她身后，明月一轮，高悬于苍穹，乾坤朗朗，无尽清华。
康元二十一年，八月十七，四皇子水涵、十三皇子水润、南安王秦裔班师回朝，京城无数黎民，夹道欢迎，万人空巷，内中有不少步出绣楼的大家闺秀，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不断。
水涵策马在前，一身戎装，如金骄阳、白马彩鞍衬着傲岸身影，高贵俊朗，偏偏清冷如玉，面上不见一丝笑纹，不知停驻了京城多少女子心中可望却不可及的期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