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郁在九月的风里喂着汪山公园池子里的金鱼。
她喂完了手里的馒头屑，对在旁边看着的孟锦野说：“我觉得这池子里的金鱼和如今世上姓金的前世一定有亲缘关系，你看它们见了我多开心。”
孟锦野挠挠头：“你晓得我读的书少撒，想不动这些事，你喜欢就好嘛。”
金郁白他一眼转身就走，走了不远看见同来的那孪生兄弟大猫、小猫拿着从树上扯下的树枝在练习着‘功夫对打’。这一下就扯断好多树枝，又踹倒了地上好些花草……这一群半大小子中年龄最大的是风进出，他远远地站在一边，不知道眼睛望着哪儿在发呆。
金郁喊住了大猫小猫训斥道：“你们都咬了疯狗哟，多大了还不懂事？这些花花草草又没惹你们。”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公园里执勤的人员便也远远地嚷起来，要追来逮人了。
孟锦野拉起金郁就往外跑，他们都是没买门票，从围墙低矮处翻进来的，被逮住了就要请家长来领人。金郁可不敢请郁捷琳来救自己，那会是更大的祸事。一群少年人冲出了公园大门，跑了老远看看没人再追来这才停住了脚步。
风进出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肚子说差点把肠子跑断了。那从小也没父母管教的猫兄弟俩，也真就跟猫似的，见右面山坡上一处果园，便又从围墙翻进去，弄了好些个青苹果出来。不等孟锦野发话，小猫就在衣服上把一个苹果使劲擦了擦，递给了金郁。
金郁一口咬下去，却又被酸得直吐舌头。大猫笑说，“郁姐姐，我们喊你出来耍没错撒，要是到了做腊肉的季节，我保证给你弄好吃的烤腊肉。”
金郁说：“你们又去偷啊？”
小猫说：“我们拿这点儿算啥子嘛，那些大人都晓得我们是闹起耍的，不得管。”
孟锦野见天色不早，便让不喜欢说话的风进出先陪着金郁回家去，说自己和大小猫还有些事要去办。
金郁一撇嘴：“你有好大事哟，又去当偷儿贼？”
孟锦野眉毛一拧却苦笑了：“好嘛，好嘛，我是偷儿贼，我先去当偷儿贼晚上再来找你耍哈。”
金郁马尾巴一甩，哼一声就带着风进出走了。路上和风进出玩笑说你爸妈也太马虎了，居然就给你取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
风进出说在学校的时候，十个老师里有九个都会叫错他的名字。记得刚上初中的第一节课，老师照例是要点名的。胖胖的老师架着老花镜，大声念道：“风进去。”底下没有反应让老师很诧异，再仔细一看自己笑了，原来是念错了。于是主动纠正错误的老师再次大声念道：“风出来。”他说自己也被老师给念得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要出来了。
金郁说：“那你就因为这原因不读书呢？”
风进出的脸色就沉下去，许久才说：“我爸爸前年过春节的时候去铁厂偷废铁被抓了。我妈妈有很严重的风湿病，现在下床走路都成问题。我若不去媒店儿打零工挣钱，我妈和十岁的妹妹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金郁的心也沉重起来，拍拍风进出的肩膀说等长大了以后再读书就是，读电视里的那个大学。
风进出笑得调皮：“老师说过，他见着我就跟我见着他一样头疼，还是互不打扰的好。倒是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嫁到城里去。”
金郁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由得抬手就要打。风进出逃开两步，双手打拱求饶。
俩人闹一番儿，风进出却说：“金郁，我总觉得你会比我们几个有出息的，别老和我们混。”
金郁点头说：“你和他们几个疯子不一样。”
风进出笑了说：“我和你哥一样大也算你哥嘛。你哥也是个好儿童。不过小时候你哥最大的本事就是一被欺负就去告诉老师；等老师把那同学找来，往往却又发现那人早被孟锦野给捶了。你哥经常陪着孟锦野罚站，多数都是如此主动去申请来的。”
金郁说：“我说金杰老爱收拾孟锦野，那家伙居然都不敢还嘴哟，原来我哥有如此深重的血泪史垫底。”
风进出把金郁送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溜了，镇上的半大小子们个个都是把金郁妈郁捷琳奉若神明的。
金郁悄悄溜进门就看见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的郁捷琳，脆生生叫一声妈就往李田世的屋子里躲。
郁捷琳叫住女儿问道：“作业做完了没有？”
金郁知道炸弹炸响了，也就很坦白：“没有！我马上做。”
郁捷琳对孩子的管教历来是坦白从宽的。见这假小子一般的女儿还知道自己的本分也就不再多说，挥挥手让做作业去。
李田世见宝贝孙女儿回来了，赶紧从自己房间的小柜子上倒过来一杯柠檬水，这是她每年都要亲手做的自制饮料。又叨咕着说女娃娃家别成天在外面跑，让外人见了像什么样子。自己像金郁这么大的时候，虽说已经在外头学裁衣服了，但也不敢多走一步，否则爹妈打起来是最狠的。
金郁撒了娇，拉着老祖宗让讲讲旧社会的故事。李田世呵呵笑着，摸摸自家孙女儿的脑袋说：“你要再不赶紧去做作业，等一会儿你妈就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旧社会了。”
金怀远哼着歌走下车来心情极好，手里提着一个装了水的小桶，桶里游着一条极漂亮的红鲤鱼。阳光斜着把一两束光线打进桶里，倒有些波光粼粼。
镇上的人每周见一次金怀远，都纷纷来给这镇上唯一的工程师打招呼。开茶铺的老王见金怀远路过便一定要扯了来坐下喝杯茶水。坐定了就泡上一碗热腾腾的下关沱茶来。
金怀远说你老辈子请我喝茶，必定是有事，有事就说，我是除了机械和钓鱼，啥子都不懂的。
老王呵呵一笑说倒不要金怀远管什么事，只是自己想请他们一家子到刘撇子的席棚馆子里吃个饭，让他回家传个话，中饭就别做了。
金怀远笑嘻嘻地说你老辈子是找错了传话筒了，在家里我向来是说话不说话一个样的，你老人家要请客还是亲自跑一趟吧。说完就起身告辞，提着水桶优哉游哉地走了。
苏家河在早上卖完第一批猪肉后，习惯溜达到老王茶铺里坐着喝茶。见金怀远走了，便说老王实在是不开窍。一个卖盖碗茶的偏要想和知识分子攀扯，那不是夜明珠打飞机，宝上天了又是啥子也？
老王说我是宝嘛，总比有些人一天到黑卖瘟猪儿肉好些嘛。
苏家河被这一抢白倒是笑起来了。说老王洗刷他就是攻击国家肉店儿，攻击国家肉店儿就是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就是攻击人民政府，就是现行反革命，要抓起来审问。
在茶铺里说评书的吴亿才，听苏家河这么说便走过去摸摸苏家河的额头，转身就对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儿喝茶的孟朝富喊一声：“孟主任，你们苏家河烧（骚）得很哟，你看是不是牵回笼子里头关起，怕咬到人哟。”
孟朝富本是不苟言笑，却也被吴亿才的铁嘴给逗笑了。说你娃少放屁，老子早就不是主任了。有大领导在那边坐起的，你把苏家狗牵过去撒。
喜欢坐茶馆听吴亿才讲书的副镇长老李一听联系到自己便站起来喊会茶钱，说苏家狗不是各人屋头喂的，只有一条黄狗是专咬镇长的。
本就和老李坐一张桌子喝茶的郭全礼被呕得给了老李腰上一拳，说你硬是一个星期洗刷我六天，等到星期天了你还没搞忘工作嗦？
茶铺里快活的气氛让苏家河也嘿嘿笑着，倒也不忌讳自己苏家狗的绰号难听。他把吴亿才按在桌子上就要张嘴咬，惹得一众人等笑个不住。
吴亿才大叫道：“你有本事咬，老子反正都有肺结核，不怕传染你就咬。”
苏家河刚把吴亿才放开了笑着回到座位边，便真有妇人拿着块早上买的肉来找他算账，说肉都臭了还拿出来卖，要他拿话来说。
苏家河哪里有什么好话，他说你要能把这肉喊答应了，它说是我店里出去的肉，我就给你换。
妇人被苏家河的话给气得便是一通乱骂。这一搅合，倒比吴亿才说的评书更吸引人了。
副镇长老李按住了要起身的郭全礼，他自己走过去把人群扒开了就喊一嗓子说：“吵啥子，今早上都吃的炸药？”
妇人一见来了领导，便将那块肉直接递到了老李的眼前。老李接过肉来仔细闻闻，就把肉扔到桌子上对妇人说没得啥子味道撒，你愣计较爪子，红烧吃撒。
妇人一急就说：“那你拿回去烧嘛。”
老李说要得，正愁没得肉吃。伸手就从裤袋里掏出钱来将肉买下，顺手就又甩给老王让红烧出来今中午他请领导吃饭。
老李三两下抹平了事儿却把苏家河弄到一边说：“你个****的土贼，如果在我这地面儿上再发生这种事，老子就让工商所来你关肉店儿的门。”
苏家河苦了脸说：“我也不想卖这些肉哇，但食品公司统一调来的。他还是以最快速度降价卖完的，要不然事情就更麻烦了。”
老李说：“你龟儿也是。把这门市承包了各人搞嘛。现在食品公司不是也在搞承包的嘛。”
苏家河说：“我也想搞，但家底子薄不敢冒险哟。”
老李刚要答话，突然眼珠一转便说你先回去考虑，镇里是要支持你们这些能干人发展的。
郭全礼和老李从茶馆走出来，他说老李真是适合做群众工作，能够在乱军之中就抓住了主要矛盾。老李哈哈一笑说，都是镇长领导得好撒，没有镇长大方略，哪有副镇长的舞台呢？
郭全礼说：“你老李只要一拍马屁就真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