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慧张了张嘴，却答不上话来。
是啊，蝼蚁尚且贪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生命遭受威胁之时，谁能挽救他们的生命，他们就会拥戴谁。不然，那么多流民也不会冒死越过边境，来到大楚了。
并且自从卫慧带领众人抗拒瘟疫之后，那些郦国的流民竟无一人要求回国。不但如此，这个消息传回郦国之后，那边的百姓更是仿佛在无边的黑夜中，看到了一丝求生的曙光，纷纷涌向两国边界。只不过，那边楚齐早已经派了重兵严守，不再轻易放过一人，这才没让瘟疫继续扩散过来。
凤眠见卫慧没又反对，脸色缓了缓，放柔了声音道：“慧姐姐，作为你的凤眠妹妹，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作为大楚的公主，我只能劝你放下过去。太子不认你是有原因的，他已经决定立郦国香榧儿公主为侧妃。今日刚刚接到大月使臣送来的信笺，大月的女王已经同意了归附草拟，她唯一的条件，就是立她为大楚的太子妃。只等这边拟出正式的条约，太子就会启程去大月，接受大月归附，并迎娶女王……”
凤眠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卫慧的脸色。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始终神色镇定，她在心里也只能暗叹一口气，伸手握住卫慧的手，才发现印象中永远温暖的手，此时竟冷地有些冰手。她的目光越过卫慧，看了看不远处立在马车旁的灰色身影，神色滞了一滞，终是扬起一抹微笑。
“慧姐姐，你不愿意留在兴城，凤眠也不会勉强。你四处散散心也好，这里就放心交给凤眠吧，我会照顾好医馆和药厂。”
卫慧勉强扯开一个微笑，点点头，抱着霁朗后退了一步，认认真真给凤眠鞠了一躬：“那卫慧在此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凤眠的微笑也带了一抹苦涩，她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赤红珠子，递到卫慧面前：“慧姐姐，这赤璃珠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也说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只是带着它，在大楚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寻求官府的庇护。”
见卫慧仍有推脱之意，凤眠直接将珠子挂到了霁朗的脖颈上，伸手抚了抚霁朗的脸蛋儿，这才笑道：“姐姐就不要一再推却了，妹妹还有求与姐姐呢。”
听凤眠此话，卫慧暂时止住将赤璃珠摘下的动作，扬眉问道：“公主何事吩咐？”
“唉，妹子还是喜欢姐姐唤我凤丫头，或者直接叫我凤眠啊……”凤眠语气幽怨地说完，接着微微一笑，“姐姐，我记得当初哥哥曾从你处拿了一枚玉佩给我看，我甚是喜欢，只是当时没好意思说。不如你将那玉佩与我，也算是我们互相留下一个念想，如何？”
卫慧略路思忖片刻，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不妥，既然凝烟回到兴城一直没见她，也没有提及认回霁朗，这玉佩倒暂时没什么用处。
这么想着，卫慧从怀里掏出玉佩，递到凤眠手上。
凤眠举起玉佩，对光凝视片刻，嘴角弯了弯，对卫慧道：“姐姐，那我就不多送了。但是，妹妹给姐姐一句忠告，请姐姐不要去郦国和大月冒险。那样做，不但你和朗儿生命有忧，只怕会破坏了太子的计划。至于那两国的百姓，姐姐尽管放心，有了你给我的资料，这几天，兴城就会派人往大月抗拒瘟疫，至于郦国，相信也不会太久。”
说着，抱过霁朗，笑着抱过霁朗，“姐姐，我送你们回车吧。”
卫慧登上马车，回身接过霁朗，凤眠又盯住卫慧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姐姐，妹妹好意提醒，想要对抗瘟疫，绝非一人之功可及。”
说话间，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匹赤红如火焰般的宝驹，飞驰而来，在卫慧马车的十步之外，勒马收缰，动作整齐划一地翻身下马，对着凤眠单膝跪倒。一名侍卫首领恭声道：“给公主请安！”
说到这里，侍卫首领用戒备的衍生，瞟了瞟烈和马车上的卫慧。凤眠挥挥手，示意他们有话直说。
那侍卫首领会意点头道：“禀公主，太子派人去医馆寻找卫先生未果。正派人四处搜寻，怕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凤眠的目光很清楚地看到卫慧的脸色一变，烈的手在刚才那些侍卫靠近时，已经扶到了腰侧。她的神色暗了一暗，挥退侍卫，转身对卫慧道：“既然这样，慧姐姐还是赶紧上路吧！”
卫慧点点头，低声对烈道：“我们走吧。”
马车辚辚而行，凤眠的目光望着渐渐走远的马车，泪水再次溢满眼眶。
慧姐姐，不要怪我让你离开。你，真的不适合皇家。虽然你没有了爱人，却仍旧还有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像我，永远是这个金笼子里的鸟儿，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真正拥有自己的生活……
遥望许久，直到马车的影子与天地融成一片。绿色的身影方转回身来，再次缓缓走向茶棚，坐回那茶棚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
“还有什么话？”
对于自己侍卫的熟悉，凤眠知道，他们还有话未尽。
侍卫长快行几步，躬身立于凤眠身后，低声回禀道：“方才属下在行宫见到了顾之谦。”
既然侍卫如此说，凤眠就知道，顾之谦并不是公开求见。但是，她还是随声问道：“哦，他去求见太子么？”
“他去的是公主的凤栖宫。”
“找我的？”
侍卫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既然家里去了客人，那我们就不能再次耽搁了。”凤眠无意识地抚了抚手中的玉佩，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冷声道，“给顾之谦和太子传出消息，卫慧卫先生已离开兴城，往临水方向去了。”
兴城。太子行宫，兴庆宫。
天色已近黄昏，作为太子寝宫的兴庆宫里，早已是明烛高燃。大殿内，十数名宫女内侍环俟周围，却安静地连一声呼吸也不闻。
极致的静谧中，一声清泠地琴音，如流水般荡漾开来。这琴声，让人虽置身在这宁静的有些萧杀的宫殿里，却似瞬间置身在春日丽阳下的山谷中，闻听泉水叮咚，呼吸沾染了百花的芬芳。
但是，这美好的琴声却异常短暂，仅仅一声之后，再无后续。
几近忘情地宫女侍卫，虽不敢露出异样的神情，却在心里暗暗腹诽打搅了这美好琴声的人。
一名内侍，走至通往内室的青纱帘幕前，恭声禀报：“回太子，羽林卫员外郎曲阳求见。”
端坐在琴前的青色背影未动。
内侍躬身等了片刻，听不到回应，也不敢擅动，只得咬牙再次回禀：“回太子爷，羽林卫员外郎曲阳求见。”
青色的身影依然岿然不动，一名灰色的清瘦身影，从另一侧转了出来。
“罢了，还是老夫去看看吧！”
内侍轻呼了口气，眼光再次瞟过太子的背影，轻声地答应一声：“是。”
说着，内侍躬身侍立一旁，静候程昱的黑色朝靴在他面前走过，这才弓着身子，随了程昱走出大殿。
“曲大人！”程昱出门就看到一个身着软甲的挺拔健壮身影，遂和蔼招呼。
“太傅抬举了，下官不敢当。”曲阳一个小小的羽林卫员外郎，不过是四品侍卫，怎么敢当当朝太子太傅一品大员称呼的一声大人？
不过，他在太子身边伺候许久，也知道太子和太傅都不是拘泥执礼之人，故而也只是谦逊一句，紧接着就恭声回禀道：“回太傅，下官奉命迎接卫慧卫先生进宫，卫先生已不再医馆。”
程昱眼睛微眯，淡然道：“哦，可知去向？”
“回太傅，东城门报医馆马车于申时二刻出城，下官已探得消息，马车去向为临水镇。”
“临水？”
“是。”曲阳答应着，恭施一礼。正欲退下，听得程昱又低声问道：“她身边带了什么人？”
“据报，仅带了小公子和一名车夫随行。”
程昱抚了抚胡须，只要不是去郦国就好。但转念间，程昱猛地记起，那丫头离开，虽然省却了不少麻烦，却没把抗拒瘟疫之方留下。“立刻派人追赶，务必将卫先生追回。”
暮色四合，天地间渐成灰蒙蒙混沌一片。
一道白色的身影，急急地从兴城东门急掠而出，却只见城外古道曲折，原野丛林一片苍茫。
顾之谦急赶了许久，却终是力气用尽，颓然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一片昏沉暮色，心底凄凉一片，慧儿，你为什么不告而别？难道，我真的那么不值得你的一点儿信任么？
站立良久，一抹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顾之谦身后。
“属下已经安排好，定会保卫先生无恙。请先生尽快上路，随州那边……”天枢的话未说完，顾之谦却已经不耐地挥手打断。
“记得，每日将消息回报与我，若有丝毫差池，就让他们即可自裁谢罪。”
夜已深，笼罩在沉沉雾霭中的树木、丛林、山石、溪水，影影重重，若隐似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