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同意马彤说的话。马彤见夏瑞漫捧场,又接着说:“像我真没什么太高的追求,以后能有个稳定的工作,嫁个对我好的人,对方不太有钱也无所谓,两个人能过个还算舒坦的日子就行。像你跟Maggie就闲不住,喜欢拼。这样没什么不好,但你也别老因为当不了最好的而心情不好。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没办法,什么努力了就一定有收获都是骗小孩的。有朋友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她说:‘如果爬不上山顶不妨在山腰停下,山腰也别有一番不一样的风景,那是山顶看不到的风景。’有些外在的事情难以改变,所以只能调整自己的心态。”
听了马彤的话,夏瑞漫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她还挺有哲思的。
“嗯嗯嗯,”夏瑞漫说,“你知道有个哲学家叫JohnStewardMill。我算是半个实用主义者,但Mill的有一个观点我不同意。他把快乐分为很多等,有些快乐大于另外一些。他认为痛苦地当人,也比快乐地做猪好。猪每天只知道在泥里打滚,虽然无忧无虑,但没有任何思想,这种快乐比较低下。我倒觉得能做个快乐的猪没什么不好。一个人特别喜欢看电视,每天看电视,这让他非常开心。而另外一个人的爱好是读诗歌、散文,他一读诗歌、散文就很开心。测量显示两个人的高兴程度是一样的。我们能说后者的爱好更有价值、更值得推崇吗?”
夏瑞漫明白这个道理,甚至常用与马彤类似的话去安慰别人,但自己却总不能做到豁达。但马彤的话似乎让她心中的愁云散去了不少。有很多时候,自己明明心里挺清楚的事,偏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才能起作用,这不纯属犯贱吗?
马彤的话也让夏瑞漫想起了前不久看的一个叫《切尔西制造》的真人秀节目。节目讲的是一群生活在切尔西的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的生活。节目情节其实很无聊,Rosa听夏瑞漫说她在看《切尔西制造》后,大声喊道:“你快醒醒吧!”Rosa把所有类似的真人秀电视剧比作黄片。
夏瑞漫是看了一个关于《切尔西制造》的女明星的新闻后,抱着瞄一眼此真人秀电视剧演的是个什么内容的想法看的。后来因为节目里的人物个个都长得不赖,就多看了几集。节目里的年轻人基本都是某一个超级大公司的继承人,他们生活中永恒的主题、话题和烦恼无非是暗恋对象跟别人搞上了,前女友跟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一腿,或者一夜情后该如何处理与对方的关系。他们活动的地点是不变的吵闹的派对、高级餐厅、满是名牌的百货公司和昂贵的度假酒店。或许不拍混乱与空虚的感情和娱乐生活就没有收视率吧,又或许他们原本的生活就是如此,男的除了等待老爹轰隆一下倒掉然后自己接位,女的除了出席各种社交场所寻找海里的大鱼以外,就没什么事可做的了。
夏瑞漫问马彤是否看过《切尔西制造》,马彤问是不是就是里面全是混日子的有钱公子哥和千金大小姐的那个,夏瑞漫说是。
“噢噢,我之前在一个朋友家的电视上看过一点点,但我才看了两眼,朋友马上转台了。朋友说里面的人拎最名贵的包,开最名贵的车,住最大的豪宅,这让她觉得我们的生活实在太屎了。这世界是有多么的不公!这些都是他们一生下来就有的,不需要任何努力,不需要任何付出,什么都有了。而她却要使足了劲儿学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喜欢的东西。”马彤说。
夏瑞漫想说的刚好和马彤的那位朋友的想法相反,她还真没羡慕《切尔西制造》里的任何一个人,让她惊奇的是她反而更加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了。或许她的父母不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大富商,或许她口袋里还没有能连买好几个爱马仕的信用卡,或许她没有从小就在名流中间打转的机会,又或许她没有可以让她完全不用努力却能生活无忧的后盾,但这不才是生活的乐趣所在吗?看完《切尔西制造》后,她第一次暗暗庆幸父母不是什么名人,要不然从一出生起就会被贴上某某某女儿的标签。太奢华的生活她可不愿意过,至少不愿意过不是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奢华。如果前方的路永远都是笔直的且毫无障碍,有什么好呢?而且就算是靠自己实力得来的,别人也会说有老爸撑腰的人怎么会不成功。夏瑞漫想她是幸福的,因为至少她还有对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未来的恐惧和憧憬,至少她还能在熬夜学习中体验苦和甜,又因为至少她还拥有用自己的手和心去创造和改变生活的权利。
马彤听了夏瑞漫的想法后,说欣赏她的这种精神,这种生活态度,但又说她对富人子女和没那么有钱人家的孩子的概括太笼统:“并不是所有金窝里出生小鸟都只知道借助父母的羽毛,他们或许能有更高一点的平台和更广的人脉,但如果能够好好利用这些资源为社会有所贡献又有何不可呢?而且我觉得,在父母的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到一定年龄还从父母那里拿些钱没什么。很多时候什么经济一定要独立之类的说法都是来自社会的压力,但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嘛。
“凡·高一辈子就基本没挣过钱,他这辈子只卖出去一幅画,生活费都是从家里和哥哥那里拿的。在当时,他是社会嘲讽的对象,可后人有谁会说他不伟大呢?他那种为理想的执著让人感动得落泪,他执著不是因为他成功了,他被人认可了,而是这就是他想做的事情,就是他眼中的世界,这就是他向世人传达所思所感所想的方法。所以,就像凡·高的哥哥再困难都坚持资助弟弟一样,很多父母也都愿意资助自己的孩子。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大家以后都不用工作了,在家里啃老就行了,我是说从家里拿钱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就像男方挣钱比女方少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一样。”
夏瑞漫说她从不认为含金勺出生的孩子就一定没理想没抱负只会花家里的钱,出国后她遇到了许多低调又勤奋,令她十分欣赏的有钱人家的孩子。让她瞧不上的是那些“切尔西制造”里描画的那种用钱堆砌出来的糜烂生活。
马彤刚刚的话才讲了一半,继续说道:“你之前说感谢你的出身让你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能够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爸妈既让你自己选择生活道路,又给你创造了一个至少是衣食无忧的生活环境。但对很多人来说,生活常常很无情也很无奈。如果父母允许的话,富人的选择是更多的。
“试想一下,一个学生非常热爱画画,特别想去美院深造。可同时他家里有一个身体不太好的母亲,月工资不到两千的爸爸,和需要养活的爷爷奶奶。他知道全家都等着他能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为家里多添补添补的那一天。你说他该如何选?可如果这个人的父母月工资好几万,买的股票涨势正旺,有车有房有保险呢?如果父母开明,便可以无太多后顾之忧地去学画画了。不过,这年头就算父母不说什么,好多人恒量自己与他人成功与否的标准也除了收入还是收入,所以一心就想进金融行业。夏瑞漫,我看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希望每个人都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纯洁。但这是不可能的,现实能把任何人击垮。”
夏瑞漫最怕听到现实的评论,可又不能不面对。她多么希望像堂吉诃德一样只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然后不顾一切地跟现实拼命。“是社会塑造并限制了我们,还是在社会里的每一个个体一同铸造了社会里的价值观?我们都喜欢用生活的无奈做借口去放弃应该坚持的理想,但有些人不是被现实击垮的,而是被自己击垮的。”
“可能吧。”马彤无意再跟夏瑞漫在这个话题上争论下去,但一阵沉默后又有些不甘让夏瑞漫就此占上风,便补充了两句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员;坚持与实现梦想的道路靠的不仅仅是做梦者一人,而是整个社会。当整个城市的人都在朝他的反方向使力的时候,他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得到他想要的。”
“或许吧。”
聊天之余,夏瑞漫和马彤并没忘记桌上的外卖,很快饭盒里的饭菜就由多变少,由少变空。对夏瑞漫和马彤来说,买外卖最大的好处其实不是饭菜好吃,而是吃完后不用洗碗。洗碗跟很多事情一样,最难跨越的阶段是站起身拿起碗打开水龙头的那十几秒,真正洗起来了,也不是那么难熬。所以,夏瑞漫和马彤决定,每人负责洗一周的碗,这样另一个人就可以清闲一整周。这周轮到夏瑞漫洗碗,她选择采取速战速决、早死早超生战略,一吃完饭马上洗碗,不然拖得越久越有畏难情绪。
今天一吃完饭,夏瑞漫想也没想就起身准备收拾,拿起塑料盒才意识到今天不用洗碗。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女人在入洞房的晚上突然发现老公的存折里其实有一千万,也像一个男人跟叫来的妓女上床后发现对方还是个处女。夏瑞漫带着愉悦的心情把饭盒扔进垃圾桶,又把塑料袋折好放在柜子上留作垃圾袋,然后赶忙回房间准备做作业。而马彤则先洗了个脸,上了会Facebook和微博,看了两集电视剧,才慢慢悠悠地打开书本。在夏瑞漫快要入睡的时候,从马彤房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几声响亮的笑声,这是马彤《老友记》奇妙之旅的开始。
二十三
每个周一,在周末短暂的沉寂后,夏瑞漫的邮箱又再次被接踵而来的各种垃圾邮件充斥。很久以来,夏瑞漫打开邮箱的主要目的都变成了删除垃圾邮件,再从“垃圾桶”将它们永久删除。在开学后第六周的星期一早晨,机械般地输入邮箱账号和密码后,夏瑞漫却读到了一封与众不同的邮件。她赶忙打开TheOtter的工作邮件,发现唯一一封未读邮件正是同样的邮件。工作与私人邮件都发了,看来发件者对这事感受强烈并希望报纸对此有所了解。
邮件来自一个叫Vicky的从美国来的研究生,邮件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瑞漫和Sophie:
我是一个在Woodlands读研究生的美国学生,最近在我身边的一个朋友身上发生了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我觉得作为学校的校报,你们有责任有义务对这件事情进行报道。
我朋友的名字叫Anna,是个残疾人,她同样来自美国,纽约人。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宿舍楼组织的新生派对上。我在人群中看了坐在角落里的她,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想去跟大家聊天,但因为坐在轮椅上让她很难在这样拥挤的房间里挪动半步。我便走上去主动跟她打招呼,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她是个可爱的姑娘,虽然身体残疾,但性格却很开朗。那天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她就开心地讲个不停。
Anna得的病叫脑性瘫痪,她从一出生就得了这病,生活不能自理,一直都需要一个看护。从乔治城大学毕业后,她来到Woodlands学习“人权”(MscHumanRights),我想是因为她看到了太多的社会不公,希望能用自己的努力改变点什么吧。
之前一点都没觉得,但认识了Anna以后才发现Woodlands的残疾人设施太不健全了,尤其是我们的宿舍。Anna根本无法独立将宿舍的大门打开。门的旁边是有一个供残疾人使用的按钮,但按下那个按钮需要不小的力气,Anna的手和手臂都萎缩了,按不下去。所以,每次如果没有人从门里出来或从门外进去,Anna必须要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她开门。(她之前有个看护,关于看护的事等会说。)宿舍里面的厕所也设计得十分不合理,总之Anna完全没办法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洗澡,她说她在家里是可以这么做的。校园里面的设施同样无法完全照顾到她的需要。对于那些轻度残疾的人或许够了,但Anna是重度残疾。她身为Woodlands的学生,跟大家交一样的学费,但却无法享受到别的学生可以享受的东西,有多栋楼她连进都进不去。但不管怎么样,直到一个星期前她至少还能在学校上学,学习知识。
Anna有一个看护,是在英国这边找的。她要的工资比别人都低,所以Anna家便选择了她。可就在前一段时间,她无缘无故地把Anna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她无法去上学,吃的是原来房间和冰箱里储藏的一些食物。她的看护还把她的手机给拿走了。就这样过了几天,Anna终于找到办法联系上了她妈妈。她妈妈很担心,便马上从美国赶过来。后来,她们得知这个看护不仅酗酒还吸毒。照顾Anna无疑是一件非常非常辛苦的事,Anna全天候都需要照顾。之前Anna的看护是跟Anna睡同一间房的,你们知道的,学校宿舍的房间就是一个长方形里面放张床和桌子、椅子。所以,这样的生活对两人都极其不方便。其间Anna找过学校好多次,提出希望能多提供一间宿舍,(她没有条件支付两间房的费用,伦敦的房价太高了!)但学校一直不予回应。(不是没有房,她们那一层就有空房。)
这件事发生后,她和她妈妈又继续跟学校谈,但未能达成协议。无奈之下,Anna只好中断学业,暂时先回美国了。除了房间,看护也是一个问题。要找更正规的看护就要支付更高的费用,但学校不愿意出这个钱!一个渴望读书的孩子却因为先天与他人的不同和经济条件的限制而无法继续求学之路!
希望报社能对这件事予以报道,我的电话是:07762361974。非常感谢。
KindRegards,
Vicky
读完这封信,夏瑞漫义愤填膺,马上打电话给Sophie,也不管Sophie睡醒了没有,激动地说道:“Soph,你看到那封关于残疾女孩的邮件没?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学校怎么可以这样!”
夏瑞漫打电话的时候才早上8点,Sophie跟大部分大学生一样还在跟周公聊天。Sophie听了夏瑞漫一番没头没脑的抱怨后,一边暗自后悔昨晚怎么没把手机给关了,一边应付说:“什么大事啊?等会我就去看。”说完便倒头继续做梦。报社的人也就只有夏瑞漫能在忙了一整个周日后还能在周一7点多就起床。
夏瑞漫也没在意迷迷糊糊的Sophie是否听进去了她刚才的话,一结束通话就发短信给Vicky约她见面。Vicky竟然很快就回了,说今天下午5点以后都有空。
Vicky的样子比夏瑞漫想象中的小,每次一听到“研究生”夏瑞漫的脑海里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张比她们本科生要沧桑许多的脸。Vicky看上去不仅不沧桑,感觉比夏瑞漫还嫩,但说起话来倒是很老到,她先是谢谢夏瑞漫能抽出时间了解这件事情,然后又跟夏瑞漫说了一遍Anna的大概情况,接着回答了夏瑞漫的一些疑问,最后把Anna的联系方式给了夏瑞漫,让她直接跟Anna联系。夏瑞漫向Vicky道谢后说她一定会尽快把文章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