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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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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尽忠职守的站在偏厅门外,有他这尊恶面门神把守偏厅的外围,别业中的丫环仆役远远的看见了也会选择绕道而行。

就在这时,柳无风和薛常笑双双出现。其中白衣素袍不染纤尘的是柳无风一贯的装扮,而薛常笑与他相比就多了几分散漫不羁的江湖味,但两人走在一起却有着不分轩轾的气势。

“陈平,林兄在里面吗?”开口的是柳无风。

“在。”陈平皱了皱眉头。高大健壮的身体挡住两人的去路。

“怎么?林庄主有贵客在?”薛常笑笑问。晨时,林寒宵和他曾在书房中密谈过片刻,但不一会儿林寒宵就匆匆地走了,貌似是有什么急事。如果他猜得不错,那贵客想必就是曾老爷了。

陈平略一颔首,默认了下来。

薛常笑了然一笑,说:“那就劳烦转告林庄主,在下还有些杂务要处理,暂且先行一步,就不多做打扰了。”

“薛狐狸,你怎么说走就走,不是说好痛饮几杯再走吗?”柳无风伸手拦住薛常笑的去路。

陈平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偏厅里传来一声喝:“陈平,谁在外面。”

柳无风和薛常笑交换了一个眼神,深骇于林寒宵这股不同寻常的怒气。

“爷,是无风公子和薛大当家。”陈平回声道。

那头沉默了片刻。而后林寒宵又维持着惯用的声调说:“让他们进来。”

陈平闻言,让出一条路,说:“两位请吧。”

带着一丝的好奇,两人快步走进偏厅。而眼前所见的情形,却大大的出乎意料。曾语柔气若游丝的跪在地上,旁边站着的老人家一看见薛常笑走进来就恶狠狠地看着他。

“这不是曾老爷么。前日一别,还以为曾老爷不会来求林庄主呢,没想到今日还能在这里见到您老人家。真是幸会幸会。不知令公子还好么?”薛常笑拱拱手,目光却落在双膝触地的女子身上,暗自揣度但不便称呼。

“姓薛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曾老爷一张老脸羞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薛常笑只是笑笑,并不在意,反而若有若无的用身体挡住柳无风。

柳无风背在身后的双手也如他的眉头一样紧紧地攒了起来,用从未有过的难解目光在林寒宵与曾语柔之间来回逡巡。林寒宵的脸色异常难看,深沉的黑瞳中凝聚风暴,凌厉的气势一触即发。而跪在地上的曾语柔却更让人担心,她平静的脸上分明写着绝望二字。

怎么会这样?柳无风再度掉转面孔,看着神色如常的薛常笑。这只狐狸,一定知道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林寒宵坐在首席,神色清冷地说:“常笑,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拿不定注意,想听听你的意思。”

“常笑洗耳恭听。”他一笑,默契十足的说。

“我那玉龙小舅子在你赌坊里与人赌博,赌注是输的人自断一掌,可确有其事?”林寒宵问。

“确有其事。”

“那我的小舅子可有被人强迫?”林寒宵侧目看着他。

“没有。”

“哦。那就是他咎由自取了?”

“愿赌服输而已。”薛常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回答的一丝不苟。

“好。很好。”林寒宵瞥了一眼曾老爷,冷冷道:“岳父大人,你也听到了。请恕我爱莫能助了。呵呵。你就等着曾玉龙被废掉一只手吧。也许下次,就是他的一条腿了。”

柳无风心头“咯噔”一下,他竟然说出如此狠绝的话。

“林寒宵……你好狠的手段……”亏他刚才还略有悔意,这个男人根本冷血无情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一心只想着怎么整垮曾家,怎么还施以半点恻隐。想到再无任何指望让玉龙逃过一劫,一时间耐不住气血攻心,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爹。”曾语柔不顾双膝又麻又疼的不听使唤,“咚咚”的以膝代步移了过去,抚着她爹的双肩不断摇晃。

柳无风再也按耐不住,一掌推开薛常笑,三步并两步的冲到她身旁。“林兄,你太过分了,怎么忍心这样对待嫂夫人。”

曾语柔摇了摇头,拒绝了无风要搀扶她起来的双手。凄凄哀哀的回眸看着林寒宵,颤着双唇乞求道:“求你。求你放过玉龙吧。他还是个孩子……一直以有你这样的姐夫为傲……求你放过他吧,求你……”

放过他,放过他,放过他……连同她目光中的哀求,一齐传入他的心底。一刹那间,他差点就应了下来。可恶,他怎么能让她如愿。

“你还记得我娘吗?我娘没有负过你爹娘的情,她到死都恨我爹当年的罪行,到死都怨我爹那样对你。自从那日一别,我娘便常年茹素只为求佛祖保佑你平安。直到她死,知道她死也在念着你啊……”曾语柔一行泪一行泣,声泪俱下的诉说着她娘的事。

就连打定注意作壁上观的薛常笑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求情道:“林兄,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过世的人的面子上,饶过曾玉龙吧。”

林寒宵阴鸷的目光一直没有从曾语柔的身上移开。她值得为了并不是一胞所生的兄弟而如此哀求么?

“我看不下去了。林兄,你究竟是怎么了。这样为难一个弱女子,难道是大丈夫所为吗?何况她还是你的妻子,是要和你相伴一生的女子,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她。”柳无风横眉竖眼的瞪着林寒宵,紧紧捏起的拳头在袖管中颤抖,岌岌可危的自制力让他挥不出这气愤的一拳。但他原本温润如玉的脸上,清晰可见对林寒宵的失望与鄙夷。

“好啊。无风。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跟我动手么?”林寒宵的怒气也被他挑起来了。

“林兄。我敬重你,可是你让我太失望了。你还记得承诺替我做两件事么?你做了一件,还剩一件。”柳无风冷着脸瞪视着他。

“我也说过,你要是插手这件事,咱们就做不成兄弟。”林寒宵目光上扬,与他视线相抵,谁都不退让分毫。

薛常笑终于笑不出来了,暗恼无风这个笨蛋,怎么会跟正在气头上的林寒宵硬碰硬。

曾语柔紧紧握住柳无风的衣袂,出声阻止道:“不值得。无风,不值得。”

她依稀还记得,他与她在御风亭下棋的那一日所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是他对林寒宵的兄弟之情。即便是她现在景况如此不堪,她也不要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何况,他们是意气相投的兄弟啊。

柳无风知道她意思,但他怎么能忍心袖手旁观。再一次向林寒宵确认,道:“林兄,你真的要如此绝情绝义么?”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林寒宵铁青着脸绝决的说。

柳无风沉了沉心,低眉垂目,温和的看着曾语柔,“嫂……我可以叫你语柔姑娘吗?”然后他歪嘴一笑,说不出的苦涩。

那一笑,在曾语柔看来却如春风拂面,在她冷绝的心扉上吹起了一阵暖风。她挣扎着垂下视线,不让那一丝的暖意充盈整个心胸。冷淡地说:“我不会谢你的。”

“我对你无所求,自然也不需要你谢我。”他这句话,与当日她遣退丫环玩耍时如出一辙。我只是不想,让林兄做出日后令他后悔的事而已。他在心里重重地说。

看着他俩眉来眼去,林寒宵的怒气又陡增了数十倍,一张黑掉的脸上再也藏不住任何表情。他没有想到,无风竟然会为了帮一个女人出头,而惘顾他们之间深厚的兄弟之情。他更没有想到,曾语柔会有本事打动无风。这两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交错拧转,一路纠结上他的眉梢,他那双墨染的浓眉之上几根青筋暴跳,一下一下的考验着他的耐性。

“抱歉了,林庄主。请你高抬贵手,成全语柔姑娘吧。”柳无风正视着他,并没有丝毫的怯懦和恐惧,反而平静中带有一股大无畏的精神。只有在他玉雕般的下颌上,隐隐看出他咬牙的骨痕在突突的跳着。

林寒宵闻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着他高大魁伟的身影一步一步逼近的,是他凌厉强悍的胁迫感。他在柳无风的面前站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出手打了他一拳。打的柳无风闷“哼”一声,连退三步,站也站不稳的摔倒在地。连带将周遭的椅子、茶几、花盆都撞翻在地。

柳无风坐在地上,仪态狼狈却还是嗤鼻一笑,扬手摸了摸唇角,“咝”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看来他把一向冷静到可怕的林寒宵也惹火了,不过他并不后悔,看到林寒宵这么生气,他总算知道在他心中,他这个兄弟有多少分量了。就算挨上一拳,也值得了。

薛常笑上前拉住林寒宵,却被他一手甩开。狠狠地盯着他说:“你也要拦我?”

“无风,你还好吗?”曾语柔殷切地看着受伤的柳无风,微微蹙起的眉头,柔柔款款的眼神,都林寒宵妒火中烧。

林寒宵蹲在地上,一手钳制住曾语柔的下巴,将她的视线掰回他的脸上。那一瞬间,她的眼睛里竟是一片死寂,深深地与他冷眼相对。

他狰狞一笑,“你信不信,我动动手就能捏死你。”

“我信。”她轻幽启唇,吐出飘忽的二字。然后又轻轻地阖上了双目,微微的仰起了头,死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解脱。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他语气转冷,却让她从中察觉到一丝的戏谑。莫非,他还是不肯放过玉龙?

林寒宵站起来,坐回他高高在上的首席。一字一顿地说:“我给你一个机会。玉龙和语冰,你只能救一个。”

她心中建筑起的一点点希望轰然倒塌。他竟然如此狠绝,让她在弟妹之间做选择。“你非要如此吗?”

看着她绝望中充满恨意的目光,他纠结染血的心竟然感到一丝的快慰。她就这么看着他吧,恨也好爱也好,只要看着他就好。他容不下她的眼里还有别人,也理不清这间杂着恨与嫉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曾语柔轻垂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她爹,如果他不是晕倒,一定会跳起来说:救玉龙,救玉龙。男儿的命总是胜过女儿吗?若论亲疏,语冰和她更贴心啊。但在她爹心中,比起语冰,她才是更微不足道的吧。难道她爹以为,她出面求情之后,她和林寒宵还能做夫妻吗?无论怎样都要牺牲的,是她的幸福吧。虽然……是美如幻影的幸福。

她笑了笑。伸手抹去眼中微微做疼的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要做个了断,把她爹对她的恩情一并还给曾家。看了一眼林寒宵,也连同对他的痴心,一起割断吧。如此,她就能无牵无挂了。

“别让我等太久。”他冷冷地出言提醒,逼迫着她做最后的决定。

“请你先放了语冰吧。”她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对他说一句乞怜的话。而是仰头看着薛常笑,道:“这位公子,莫不是要砍我弟弟手的人吧?”

薛常笑神色微赧,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赌坊里也有规矩。是父债子偿。如果当事人撇下债务躲了起来,就要找他的家人下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曾语柔挂着笑容问。

“是这样没错。”薛常笑扫了一眼林寒宵,看来他也是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曾语柔状若失魂的点点头。一面是他苦苦相逼,一面是她爹苦苦哀求,让她怎么做才能让两人都满意呢?怎么样也不行吧。他不放过曾家,那她就代曾家还他这笔孽债。她爹护犊心切,那她就代替玉龙承受他的讨伐吧。这样算不算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呢……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倏地拔下头上的发簪,乌黑如流瀑般的长发批泻下来,甩出一道优美凄迷的弧线。她紧握住银色长簪,只见银光一闪,便扬手狠狠地戳向她的掌心。

“你干什么。”林寒宵大喝一声,接着身形飞渡到她的面前,想要拦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她手掌上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也染红了他的双眼。他的心,也像被戳穿了一般,不可抑止的疼了起来。

“我是玉龙的姐姐,我代他还债,并无不妥。我身上,流的也是曾家的血,和玉龙并无不同。如果还不够,你就杀了我吧。”她话说的很慢,甚至断断续续。自手掌传来的钻心剧痛,让她惨白的脸上更无一点血色。她咬着牙,摒弃了骨子里全副的柔顺和温驯,倔犟的看着他。

“你在威胁我?”她在用她的命威胁他。而他却该死的在乎。

“我是在求你。”她吃痛的阖了阖眼,玉色的肌肤上沁出一层冷汗,粘着几缕发丝,从鬓角蜿蜒至胸口,有着说不出的凄绝艳丽,如同雪白的绸缎上触目惊心的血色。

“林兄,再不给嫂夫人治伤,她这只手就真的废了。难道你非要看着她死在你面前才肯罢休吗?”柳无风一步踏过去揪住林寒宵的领口吼道。

薛常笑也快步走过去,要把这对反目的夫妻拉开。

林寒宵像头被激怒的猛兽一样,将两个人都一掌推开。他阴鸷的盯住那个一边流血一边笑的女人,狰狞到扭曲的脸孔像是要吃人一样。咬着牙,残忍的说:“她要死就让她去死。”

“林寒宵,你疯了。”柳无风挥手就是一拳,毫不留情的打在林寒宵那张气到极点的脸上。

林寒宵也不甘示弱,他发起狠来不知道要比柳无风凶猛多少倍,轻易地就占稳了上风。而柳无风那不要命的攻击,完全是照着林寒宵命门打去,至于自己身上受了多少伤根本毫无知觉。两人拳脚相向,那还有一代侠士的风采,完全是两头气红了眼的野兽在互相厮杀纠缠。

“你们不要打了。快住手。”薛常笑上去拦阻,却生生吃了二人几拳。跳着脚恨道,他怎么就趟上这摊混水了。

“不要打了。无风快停手,我们的事你不要管。”曾语柔不顾自己手上的疼痛,硬是要分开两个人。两个人都顾及会伤到她,这才分开。

薛常笑不等其他人开口,连忙拉住他说:“无风,别人的家事,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插手了。走走,到我陪你到后堂找大夫看看,顺便给林夫人取些包扎伤口,止血的药材来。”

柳无风闻言,想到自己的立场,又看了看语柔汩汩冒血的手掌,这才拂袖跟着薛常笑去了后堂。

而早就幽幽转醒,却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曾老爷也按耐不住的挪动了挪动。他听着越嘲越激烈的形势,生怕一不留神就惹火烧身。而经语柔这么一拧,玉龙和语冰也算得救了。眼下不好办的就是语柔的事了。

“陈平,来人,来人。”林寒宵叫道。

“爷。”陈平心惊的看着他脸上的伤口。

指着在地上蠕动的曾老爷,“把这个人给我扔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他。”

“不要不要……”曾老爷扭动着想要自己逃出去。

“是。”说话间陈平就疾步走到曾老爷面前,三下两下制伏了一脸惊恐的曾老爷。扭着他的老胳膊腿的就架了出去。

空气中嚣张的弥漫着血腥暴戾的气息,腥甜而腐朽的味道从胸口涌入喉头,令人作呕的摧残着两个人的神经。喧嚣过后的片刻宁静,就如同下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头皮发麻,一寸一寸在战栗的宁静。

曾语柔没有拦住陈平,她知道,那是他妥协的方式。可是她也知道,她激怒了他,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激怒了他。可是他呢,又何尝不是用卑鄙的手段折辱了她。从未想过,他们也有势同水火的一天。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已经麻木的手掌上如蚁食的伤口已经不觉得疼了。她撕下一片裙摆,忍疼缠上手掌。不一会儿,那轻软的料子上就沁出了一抹血色。她打着倒在地上,运了一口气,又硬撑着支起身子。

那刺目的猩红,染在她憔悴的脸上,在灼灼的阳光的映照下,竟有一种飘然若云的恍惚迷离。

林寒宵冷硬的心肠,也不由打了一个颤。他可以捏碎她,他的手明明还有无穷的力气,可是触摸上她的脸庞,竟然是怕弄疼她似的轻柔。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他看着她,竟然如是问。

深沉而复杂的眼睛里,深埋其中的还有他的疼惜。隐忍的眉头,抖出一抹深深地无力。

她瑟缩了一下,听到他柔而沙哑的声音她就忍不住颤抖。那会让她误以为,事到如今还还舍不得放开她。他会么?娶她,宠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仰起含泪的双眸,忍着心里凌迟般的痛楚,轻而带着浓浓的疼痛的问:“我对于你,到底是什么?是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是随手把玩的棋子?宵哥哥,你告诉我啊。”

她的一声“宵哥哥”,让他的眼里又多么一抹沉痛,随着呼吸一直蔓延到心底。他从来没有真正的珍惜过她,从来没有。他快要失去她了,或者已经失去了。他竟然也会痛,也会带着点懊悔和固执的想要扳回她的心。

“我们是夫妻。”他如是说。他像是在挽留一江东去的流水般,自私的想要用这层身份绑住她。

“哈哈哈。”她仰着脸笑着,不能自控的像是听了滑稽的笑话,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

“你笑什么?”他懊恼地抓着她的双肩。

“事到如今,我们还能做夫妻吗?”她恍然一笑,黯淡的眸光中未有一丝的喜悦。

“为什么不能。”她不是爱他么?不是爱的义无反顾吗?

“因为我姓曾。”她一字一句地说。

他哑然。昔日施加于她身上的折磨,悉数反弹到他的身上。

“还因为,我不愿意。哈哈。林庄主,你也会上当吗?你还等什么?一纸休书把我休回曾家,不是你最后的一步棋吗?还是要我再跳进你的陷阱里,被你无情羞辱。”她语气转冷。冷如冰刀的目光绝决的削在他的心上。

“你以为我不敢,不敢杀了你么。你为我放过你爹,我就没有办法了么。”他阴沉地瞪着她。生平首度被一个女人这样戏耍,却该死的是他想要得到的那一个。

她沉默的让他心慌。

失措的目光,投诸在她的唇上,那花瓣一样轻柔的两片唇,随着一点点血色开的更加凄艳。他忍不住用手指,蹂躏着她唇上的伤口。这样的唇,还会被谁享用?收起那一点怜惜,残忍的看着她,“休了你?你就这么想我休了你吗?”

“是。”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

“来人,来人。”林寒宵厌弃的放开她。

“爷。您还有什么吩咐。”陈平慌张的走进来。

“架、火、盆。”林寒宵切齿地说。

“是。是。”陈平转身出去。

他是气疯了吗?要用火盆烧死她吗,让她尝一尝忤逆他的滋味吗?烈火焚身,焦脆而死,还真亏他想得出来。

“爷。火盆来了。”陈平把火盆放在地上,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里面的碎纸和木炭。随着“噼啪”作响的声音,里面的火苗也越来越旺。

“陈平,让丫环把夫人的凤冠霞帔取来。”林寒宵又道。

“是。”陈平转身又出去了。

“你想怎么样?”她很累。没有心思陪他玩下去了。难道一心求去也不对吗?她不过是不愿受辱,先他一步说出他的意图而已。维持最后一点尊严的离开,竟然是这么难吗?

他双手掐住她的肩膀,用足够把她捏碎的力气,冷冷地说:“我告诉你,你死也别想如愿。”

她闭上眼睛,咯咯的笑着。他疯了。她也疯了。他们两个都疯了。

林寒宵推开她,她跌坐在地上。他从怀里取出那只她亲手绣的荷包。宝蓝的缎子上徐徐吐艳的是一株梅花。他捏着这只荷包冷笑,看着她神色一变,嗤道:“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吧?如意结。你那枚可以赐你如意良缘的如意结。”

“你想怎么样……”她喊道。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不会休了你,我要你生生世世都再也没法找别人。”林寒宵拦住她要抢夺的手势。不顾她的阻拦,将那只荷包,连同里面的如意结,一起投诸在火盆里。火苗咬住了蓝缎荷包,一股淡淡的青烟升腾而出,混合着烧焦的味道。

“不要啊——”她形同疯魔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要从火里抢回她的如意结。

他怎么能让她如愿,不顾她的挣扎,牢牢地反剪住她的双臂,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眼睁睁看着那枚如意结化成一团飞灰。

她猛然跌坐在地她捂着泪痕浪迹的脸庞,抑止不住的颤抖。一刹那灭顶的绝望,将她无情的摧毁。

他冷眼觑着她。就像个吃人魔鬼似的,笑得邪肆无情。他说过,不会让她如愿的。

“爷。凤冠霞帔来了。”丫环崔女和许恩托着凤冠和霞帔瑟缩的走进偏厅。

“滚。”林寒宵咆哮一声。

崔女和许恩吓得把凤冠霞帔放在桌上之后就撒腿跑了。

“如果你想走,就穿着这身凤冠霞帔走回曾家吧。”林寒宵冷睨她一眼,语罢,便拂袖而去。

他是要存心让她沦为笑柄吧。成亲之后的一簪一环,都是他赐给她的,唯有这身凤冠霞帔,是他给她的聘礼之一。穿着这身衣裳,如来时那样离去,就是他的心愿么?

绝情至此,她还留恋什么。既然一心求去,她还顾得上颜面么。如行尸走肉般卸去头上的金玉珠翠,再褪下衣衫罗裙,着上凤冠霞帔,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寒天山庄。

“她走了么。”

隔着门板传来一声幽沉的询问。

“是。爷。夫人走了。”陈平叹了一声,声调也不似先前那样平板。他看着那个凤冠霞帔,披头散发的背影,就觉得悲凄惨烈。那样走出去,她还能抬头做人么。

悬剑楼内复又沉静了下来,林寒宵双手紧握成拳,搁在双膝上也仍抑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一上一下的喉结,在嗓子内滑动着。他紧紧咬住牙关的力气,几乎要把一口牙都嚼碎。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他把她逼走的,一步一步都是绝情。一口紧憋在胸的闷气吐了出来,他浑身的力气也像被吸干了似的,绵软无力。那么一簪戳在掌上,该是怎样的疼痛。他看着发白的手掌,又是忍不住的颤抖。

他不是应该高兴么?这笔陈年旧账终于算清,他终于也让曾家所有人尝到了被人羞辱的滋味,一雪他曾经受到的屈辱。他曾经想过报仇的滋味,也认定了那一定是痛快无比的滋味,可是他现在却只觉得心里空的难受。

他坐不住了,他不甘心这样放她回曾家,他不甘心就这么白白的放开她。

心念一动,林寒宵旋风一样刮地而去。

她该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不知道走了多久,像是下一步就要踩空似的迈出脚,一步一停地向前走着。她从来没走过这样长的路,也不知道前面的路通向何处。她只知道,她要离开。

她快要不能呼吸了,越来越模糊的双眼,把许多的影子重叠到一处,是谁……是谁在喊她?她听不见,只顾向前走着。

“疯婆子。啐。”

“哈哈哈……”

一群在大街上完游戏的孩子把曾语柔团团的围住,其中一个领头的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还伸着脖子上前啐了一口唾沫。

曾语柔停了停,迷茫的看着他们,张了张嘴,却是从胸腔里振出一串笑声,“咯咯”、“咯咯”的响个不停。

那群孩子哇的一下散开,躲在树后面,抓起一块石头,不知道轻重地向她扔了过去。

她伸手去挡,却扯疼了手上的伤口,人也挣扎着栽到地上,不堪重负的凤冠在她失去平衡的那一霎滚落到地上,烈烈艳阳下闪着七彩炫目的光芒。他曾亲手为她卸去凤冠,怜惜地问: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那一刻,他的怜惜是出自真心吗?是吗?

“噢、噢。打中了,打中了……”那群小孩得胜似的一路高歌而去。

她跪在地上,还是“咯咯”的笑着,一边笑一边淌着眼泪。

——我是你的如意郎君么?

——你会绣荷包吗?

——如果没有这如意荷包,我该用何物包你这如意娇妻。

他为她梳发,为她理妆,为她砌起金银珠宝……

她不能停下,一停下,她就心慌得快要死了。昔日的温存软语,柔情之举,就像缠绕在她心上的藤蔓,粹满了恶毒汁液的长刺,狠狠地戳进她的心里,越勒越紧的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踉跄的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疾步向前走去,她要离开,要离开……

“曾姑娘,这不是寒天山庄的林夫人吗?哎,快看那个疯婆子,像是曾家的女儿啊……”

“是她吗?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疯了吧。不疯能穿着霞帔出来溜街吗?”

“说起那场婚礼啊,别提多风光了。还以为她从此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怎么也能有今天。”

林寒宵站在人群里,隔着一段距离,一路尾随在她身后,街坊邻里的窃窃议论声,一字一句都清晰的穿进他的耳里,仿佛每一条神经都是一根饱满的弓弦,紧得随时随地都有绷断的可能。

看着她蹒跚的脚步,他告诉自己该痛快地大笑一场,那么多年,他等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就像要胀裂一般的疼呢?

看不见她时的那份怅然若失,与此刻眼睁睁看她遭受侮辱嗤笑的心如刀剐,都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是他不要她的,是他要亲眼看着她的狼狈才甘心,是他……一切都是他!

眼里那抹凄厉的红影在人群中不断的跌倒,不断的爬起来。他很想走上去,扶住她,然后对她说:别走了,我们回家。

可是他的手,却像残废一般,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还是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跟着,一步一步踏着她满地的自尊和血泪走下去。

他就这么一路跟着她,不知不觉地被她引到了山崖上。她还是不肯停下来,一步也不歇的向崖顶上走着。看她停在断愁崖的绝壁上,迎风独立的样子,他心头一惊,不顾一切地喊道:“曾语柔,你要干什么!”

“没路了,没路了……”曾语柔念念有词的站在悬崖绝壁上,摇摇晃晃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失足坠下去。崖顶上刮着一阵一阵的阴风,她的衣袂裙角在猎猎风中舞的像个红色的怨灵。

“曾语柔。你听着,我不许你死。”没有人能要她死,除了他没人能要她死。他一双黑眸几乎要瞪出血来了。

曾语柔身子一抖,呢喃着:“回不去了……”

她不是曾家的女儿了。她不是。曾家对她只有恩情,没有亲情。她还了她爹的养育之恩,她就不再姓曾了。不再了……她回不去了。没有路了。天大地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好累,可是她不能停下来……没有路了,回不去了……

那是美如飞蛾扑火的一个纵身,她斜侧着身子,像是仰入云端欲乘风归去的一缕红烟,飘飘袅袅的坠了下去。

“曾语柔——”他的心跳也随着这一声吼而停住。他的指尖明明触到了她的衣袂,却只是“嘶”的一声,撕裂下她衣裳的一角。红色的锦缎在他的眼前裂开,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裂开,耳朵里萦满了那“嘶”的一声响。还有什么东西,有跟她的衣裳一起碎裂了,他捂住胸口,“噢”的喷出一口血。飞溅的血液,顺着他的唇角滴落在地上。他一步,一步也不能移动的看着那抹红影,一点一点地在他眼前消失。

这个世界,到底对他有什么用?如果她离开,这个世界对他还有什么用?

他想要毁灭这一切,这个世界,包括他自己。统统都打碎,统统抹杀,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跟他一齐死。只有这样他才能平息此刻的疼痛吧。他为什么不早一步伸手扶住她呢。他明明可以……明明可以……

是他——是他无形的那双手,把她推下去的。是他,是他,是他。

“啊——”林寒宵仰天长啸,雪白的牙齿上狰狞流露出一丝一丝的血红。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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