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胡一民就已经暗中张罗起了换届这档子事情,他的目标很明确,很清晰,也很实际。到下面的区县锻炼锻炼,上限是一把手和二把手,下限是领导班子成员。东州这么多的区县,开发区,工业区,最好的去处,自然是罗凤新区。在这一点上,胡一民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人哪,一旦好高骛远了,现实就会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毕竟,文化局是个小衙门,他这个局长手中的权力,以及能耐,都是有限的。非要和那些有实权的头头脑脑,比如公安局的局长,财政局的局长,发改委的主任,较劲,掰手腕,为了市里的某个位置,擦枪走火,拼个你死我活。结果,是显然的,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然如此,那就来个“曲线救国”,隔岸观火,借此机会到下面的区县镀层金,积累些政治资本,等到羽翼丰满,再去博,再去拼,也不迟。现在的退,是为了以后更好的进。为此,胡一民去找过叶仁军,叶仁军也点了头。说是罗凤新区一把手,党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缺着,不出意外,会从内部提拔。内部提拔,有实力参与竞争的,无非就是宋永林和钱仁昌。胡一民盼着宋永林赢,宋永林赢,就等于叶仁军赢。叶仁军获胜,他才有机会在罗凤新区挑个好座位。为了双保险,胡一民也曾放下架子,硬着头皮去找过林晓麦。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希望林晓麦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通过上面的关系,拉他一把。林晓麦只是说尽量,没打包票,也不敢打包票。可是,不出几个月,风向就变了,市里面下了红头文件,说是要精简机构,完善行政职能,组建崭新的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文化局要并入其中。风向一变,胡一民的目标也跟着变了。他的第一选择不再是罗凤新区,而是新部门的一把手,局长的宝座。仔细核算了一番,在综合实力方面,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或者说,实力大于他的,只有一个人,广电局的局长卢晓波。卢晓波是市长吴哲的人,广电局又有实权又有油水,一比较,胡一民的赢面要小许多。但是,不能因为赢面小,而放弃,选择自动退出。该博的时候还是要博,该拼的时候还是要拼,大不了刺刀见红,两败俱伤。当然,这是下下策。而且,罗凤新区这条后路,也要留着。
不过,胡一民总有种预感,冯容海这颗不稳定的棋子,会搅乱了整个局势。
事不宜迟,第二天上午,应宏权就琢磨着会会冯容海。但是,在哪儿见,以什么方式见,却成了难题。以往,应宏权请客,有两个定点场所,其一是东州饭店,其二是位于东州江滨路上,一栋不起眼的小楼。单从外面来看,一栋仅三层的小楼,和东州饭店这家五星级酒店,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但是,知情人都了解,这栋名为“紫阁轩”小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和东州饭店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卫生间的抽水马桶,用的都是世界名牌,奢侈品。而且,消费水平也远高于东州饭店,一桌饭菜,没五位数,拿不下来。据说,紫阁轩的老板,是一位颇有背景的神秘女商人,极少抛头露面。应宏权有幸见过一次,年初,省国资委一位姓开的司长下来视察工作,指明要去紫阁轩坐坐。去了,应宏权发现,开司长在这位女商人面前都点头哈腰,一副谄媚的嘴脸,可见,这个女人的背景的确是不简单。
选择东州饭店,讲究的是排场。选择紫阁轩,排场之外,更多的是隐私。
应宏权张罗了一番,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却遭到了冯容海的婉拒。同时,冯容海提出,见面可以,要么在廉政办,要么在城投集团。应宏权想了想,还是把冯容海请到了城投集团,毕竟这里是主场。官场上的较量如同谈判,主场就代表底气,代表气场。
下午两点,冯容海再次来到了城投集团。不过,这次同行的不是丁国凯,而是任佳。之所以作此决定,是有用意的。任佳来廉政办,是为了《廉政东州》这个大工程,是市长吴哲钦点的大工程。如今,城投集团在廉政上出了问题,如此一来,也算是给应宏权一种暗示。
进了应宏权的办公室,冯容海顿时傻了眼,豪华程度不啻五星级饭店的贵宾房,外面是会客厅,里面是休息室,正中间是一盏纯金色的吊灯。红木办公桌的正后方,是一座假山,这是有讲究的,意味着有靠山,有了靠山,万事好办。假山后面的墙上,挂满了照片。走近一看,是应宏权和各级领导的合影,有新区的,有市里的,也是省里的。这些照片,放在古代,就等于“黄马褂”。试想一下,应宏权犯了事,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有人上门查,看到这一张张颇有分量的照片,还敢动手嘛!
“冯主任,你前几天来城投集团,我正在外面开会。招待不周,实在是抱歉。”应宏权抽了口烟,笑了笑,转而问,“这位是?”
“应总,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市电视台的记者任佳。任记者对于罗凤新区的许多情况多不了解,今天特意带她出来转转,应总不会介意吧?”冯容海刚才直愣神,差点忘了站在身后的任佳。
“不会,当然不会!不过,冯主任,你是廉政办的主任,又不是电视台的记者,怎么就跟……”应宏权明知故问道。
“应总,是这么回事,今年市里面有个《廉政东州》的大工程,吴市长亲自拍的板。由我们廉政办牵头,任记者是来做跟踪报道的。”
应宏权心里冷哼了一声,你冯容海不就是拿廉政东州,拿吴市长向我示威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如此。”应宏权眼珠子转了转,继续说,“冯主任,这可是个大工程,我们罗凤新区上上下下都要配合。当然,我只是个国企的老总,人微言轻,谈不上有什么发言权。”
“应总,要根治腐败,真正地做到廉政,可是和每个人都有关系的。没有人送礼,行贿,哪来的贪污腐败。”冯容海顿了顿,接着说,“而且,国有企业一向是个敏感区域,你我可都要把好关,堵防腐败这道闸门。”
“不过冯主任,许多时候,这道闸门的开关,不是掌控在我们手中,更不是掌控在某个人的手中。有人想关,自然有人想开,这就涉及多方力量的博弈。就好比说,有人向你们廉政办,告了我们城投集团办公室主任董芳婷的状。当然,作为集团的一把手,我的态度是坚决的,如果真有问题,必须彻查。但是,单凭一封举报信,没有证据,又能说明什么,查到最后,根本就没有问题,又该怎么办。更何况,我们城投集团内部也有纪委,出了事,我们的纪委有权利也有义务去查,毕竟,这是城投集团的家务事,就不劳廉政办如此上心啦。一有结果,我派我们的纪委书记第一时间向你做汇报,怎么样?”
冯容海没想到,应宏权会走这一步棋。的确,国有企业内部是有纪委,但那都是象征性的部门,如同虚设。这些年,国有企业改革,相对而言,确实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可是许多弊端还是存在的。集团老总就犹如“皇帝”,出了问题,纪委会查嘛,敢查嘛。这一点,可以延伸到官场上,国有企业就好比官场的缩影,官场上有问题,国有企业或多或少都存在,正如应宏权所说,许多只是家务事,被捂盖住了。设想一下,一个市,市委书记出了问题,纪委书记怎么下手去查,有没有权力去操刀,这就涉及一把手的监督问题,这也是廉政办应运而生的时代背景。
“应总,这恐怕不妥吧。毕竟,举报信是直接寄到廉政办的。况且,这里面涉及了国有企业资产的流失,可就不是家务事了。这种情况,内部监督往往是会失效的。前几天,吴市长来廉政办视察工作时,也提到了这个问题,并做出指示,对于新区的腐败问题,包括国有企业的腐败问题,我们廉政办都要去查,都要敢于去查。不能因为某些人的背景,而畏首畏尾,产生退缩的心理。要反腐,更要防腐。”
冯容海搬出了市长吴哲,应宏权不好正面反驳。一反驳,就坏了规矩,等于不给吴市长面子。一旦吴市长怪罪下来,可不好担当。
“冯主任,既然是吴市长的意思,我一定会让董主任配合廉政办的调查。不过,廉政办打了主力,我们集团纪委的位置又该往哪儿摆呢,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集团的纪委派个人,去辅助廉政办,配合着做调查,这样,总可以吧。人选我都想好了,为了表示对这封举报信的重视,我决定让纪委书记毛文娟亲自出马。我看,这件事……”
应宏权话到一半,手机却响起了,他做了个手势,拿起手机,站起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出两分钟,应宏权又重新回到座位,点上烟,缓了口气,才说:“冯主任,不瞒你说,我刚接到电话,叶副市长这个周末要来城投集团视察工作,我要马上开个会,准备准备。我看,那件事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让毛书记去向你报到。有什么情况,我们下次再好好谈,怎么样?”
应宏权下了逐客令,冯容海只好带着任佳离开。
出了城投集团的门,冯容海便问:“任记者,你怎么看?”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任佳一语中的。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冯容海对任佳有了信任,而且,这种信任是发自内心的。源于什么,冯容海自己也琢磨不透,他总觉得,这个朝气蓬勃的女记者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吸引着自己。人和人的关系就是如此微妙,有些人,初次见面,就注定尿不到一个壶里面。有些人,萍水相逢,却能引为知己。
况且,任佳曾和城投集团打过交道。虽说,结果在上头的施压下,不了了之。但,仅凭她能够顶着雷,有勇气只身深入罗凤新区做调查,可见,她是个有良心,有正义感的记者。因此,关于那封和董芳婷有关的匿名举报信,冯容海不再打算对任佳做隐瞒。她知情了,介入了,再适时的利用媒体的力量宣传,推波助澜,对整个案件的调查和进展,是有利的。
“的确,应宏权能坐上城投集团一把手的位置,手上的确有几把刷子。”冯容海感叹道。
“冯主任,他要派个人到你身边,理由又是那么的冠冕堂皇。接下来,我想情况会更复杂。不过……”
“不过什么?”
“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心虚。”
冯容海会意地笑了笑,两个人除了信任,还多了层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