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娟离开后,冯容海和丁国凯没聊上几句,就接到了钱仁昌的电话,问他在不在办公室,问完,便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钱仁昌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钱书记,老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聊。”钱仁昌如此神速,冯容海和丁国凯都颇感意外,丁国凯觉得有必要回避,便借故离开了。
“钱书记,有事?”
“容海,实不相瞒,这几天,我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啊!”
“钱书记,怎么,你有心事?”
“容海,难道你就没有嘛?”钱仁昌反问道,继续说,“叶副市长前几天,之所以会来,意图很明显,是为了保城投集团啊。”
“是嘛,不过,叶副市长也说了,如果有问题,要一查到底。”
“容海,你呀,是揣在明白装糊涂,在我面前,就没必要玩这一套了嘛。”钱仁昌闷头抽了几口烟,转而压低着嗓门说,“容海,你可能不知道,城投集团是叶副市长一手打造出来的企业,他能让城投集团出事嘛,况且,马上就要换届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应该看得透。”
“钱书记,不管这里面的关系有多复杂,形势有多严峻。我们廉政办要做的,只有一点,坚决和一切腐败分子作斗争。”
“可是容海,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斗争就能斗争的,既然想斗争,主动权也掌控在别人的手中。应宏权无缘无故地在你身边安插了个人,宋永林拍了板,叶副市长也拍了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不能说明问题嘛。”钱仁昌气急败坏,直呼宋永林的名字。
“不过,钱书记,你也别忘了,在叶副市长之前,吴市长来过廉政办,他的态度很明确,但凡涉及腐败,不管背景有多深,后台有多硬,都要严查不怠。”
“容海,吴市长……”
“吴市长怎么啦?”
“东州官场上的人都知道,吴市长来东州,是来热热身的。这次一换届,肯定会被调到省里面。你说,他会……”
“钱书记,你想的太多了。办案是办案,总不能光揣摩领导干部的心思吧。”
“好,那我们就来谈谈案子,这么久了,你跟我交个底,到底有没有找到实实在在的证据。”
“有,但是还不能确定。”冯容海模棱两可地回应道。
“容海,那就要抓紧时间,尽快去确定嘛。我们要上下同下,借此机会,肃清罗凤新区的腐败分子,只有这样,新区的发展才能步上正轨嘛。”钱仁昌光面堂皇地说道,想了想,又说,“容海,我倒有个建议。”
“钱书记,我洗耳恭听。”
“前段时间,新区公安分局开展扫黄行动,查处了凤巢一号这个大淫窝,还拘捕了一名港商。后来,在某些人的施压下,公安分局那边只好放了那位港商。”
“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钱书记,你把我弄糊涂了,这港商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嘛?”冯容海继续打着马虎眼。
一个人,如此关心和自己毫无关系,本职之外的事情,即便理由再冠冕堂皇,掷地有声。也只能说明一点,这个人的动机不纯。
“问题关键不在于港商,在于凤巢一号。据我所知,为凤巢一号提供色情资源的,是一家名为丽都的文化演艺公司,而这家公司的老板,正是董芳婷。容海啊,这就是条线索啊。还有,应宏权的儿子,应彪的力天建筑公司,没有任何的资质,为什么能包下南翔花园这个大工程。这些,都是可以去查的嘛。”
冯容海料到,钱仁昌会比自己还急。叶副市长发了话,不管如何,想要继续往下查,难度就更大了。只要城投集团平平安安,不出事,整个局面就稳住了。那么,接下来,他再在背后使把力,打败副市长龚彬文,把宋永林推上新区党委书记的宝座,这就意味着钱仁昌的美梦破碎,而且,和他在一个战壕里的弟兄,也会跟着阵亡。
“一家有罪而九家连举发,若不纠举,则十家连坐。”这句古训,不仅适用于古代的刑场,拿到当今的官场,也是适用的。更直白地来说,官场上的关系网,如同银行借贷,今天你贷款,我做担保,明天我贷款,你做担保,彼此捆绑。一旦某个人出了问题,所有的人都要承担起无限连带责任,跟着遭殃。
火烧眉毛,钱仁昌能不急嘛。
钱仁昌拿不定主意,只好请示龚斌文。不巧,龚斌文请了假,正在省城。对外宣传是老丈人病了,实际上,是借此机会,在省城活动,破釜沉舟,和叶仁军展开最后的较量。
龚斌文要打点省里的关系,也有人要拍他的马屁。因此,省军区总院的特需病房便成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场所。今天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来探病,明天下面区县的区长来探病,搅的老人家连养病都不得安宁。对此,龚斌文的内心是欣喜的,有人来,就说明还有惦记着他。有人惦记,就有了安全感,有了底气,根基还是稳的。归根到底,在和叶仁军的斗法中,有一大批人,还是站在他那个阵营的。
这也正常,所谓的关系,不是靠一朝一夕建立的,需要长时间的拉拢,积累,磨合。毕竟,龚斌文是土生土长的东州人,一路从基层做起,最终,才坐上了副市长的宝座。只是,当初在和叶仁军的角逐中,暂时性的落败,没能往上挪个半步,丢了常务副市长的帽子。一时的失败不等于永远的失败,一时的成功也不等于永远的成功,谁笑到最后才算是真正的赢家。期间的明争暗斗,是攻坚战,也是拉锯战。需要实力,更需要耐心。至于下面的人,为了换届,为了谋个好去处,上蹿下跳,接二连三的往省城跑,这更正常。
上面有上面的需求,下面也有下面的需求。当然,每个人的需求是不同的。这就好比西游记里面师徒五人的需求,猪八戒是生理需求,沙僧是安全需求,白龙马是归属需求,唐僧是荣誉需求,孙悟空是自我价值需求。他们各自的取经目的不同,价值观不同,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也就不同,八戒懒惰,沙僧撮合,白龙马离间,唐僧哭啼,孙悟空拼命。五个人正好代表五种不同层次的需求。
对于龚斌文而言,官做到了这个份上,更多的是,实现自我价值方面的需求。从副市长到市长,再到市委书记,如果有可能,再入主省城,这是他为自己设计的仕途路线,是着眼全局的需求。除此之外,他还有荣誉方面的需求,纯属他和叶仁军之间的个人恩怨。
接到钱仁昌的电话,龚斌文当天晚上就赶回了东州。搞定省里的关系,是外部矛盾。东州城失了火,而且火势还不小,这才是内部矛盾。内部矛盾是根本,搞不好,是会严重阻碍外部矛盾的处理。
第二天一大早,龚斌文就把钱仁昌叫到了办公室,具体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既然叶仁军去了趟城投集团,那就来个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龚彬文也准备去趟罗凤新区。为钱仁昌打气,替工业旅游项目吆喝。
一个月之内,市长,常务副市长,副市长,都往罗凤新区跑,看似跑的地方不同,路数不同,说穿了,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稳当。
关于龚斌市长要来罗凤新区,钱仁昌觉得有必要向冯容海说道说道,暗示一下。这个节骨眼上,要给他信心,要给他继续查下去的动力。不管他有没有把自己当自己人,不管这种信心来自哪里,有信心总归是好事。
“什么,钱书记,我没听错吧,龚市长也要来?”听着,冯容海觉得这也太荒唐了。
“容海啊,这个时候,龚市长能不来救火嘛。你呀,要尽快搜集可靠的证据,争取拿下这起案子,办成铁案。”
救火,这算救的哪门子门火,说白了,是你们个个内心有一把火,一把熊熊燃烧的欲火。至于证据,不是没有,而是不能说。这些天,为了那封匿名举报信,冯容海就一直没闲着,恨不得变成三头六臂,把一天掰成两天来用。别人办案是兵分两路,他是兵分好几路。摆在眼前的,最大的难题,是既要处理外部复杂的关系,又要探探内部人员的底,丁国凯和何永莲的底,他是清楚的。剩下来的,还有纪检监察处的处长陈涛和审计监督处的处长季克凡。为此,冯容海和丁国凯可谓是“三顾茅庐”,三番五次的登门拜访。结果,拿下了季克凡,陈涛的态度依然暧昧,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说,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季克凡“入列”之后,冯容海利用他在审计系统工作多年的经验,以及积累下来的人脉,联合银行的工作人员,暗中对力天建筑公司展开了调查。结果发现,力天建筑公司在每个月的月中,都有一笔不明来源的资金注入,汇款方也不是单一的,基本上以投资和贸易公司为主,注册地更是遍布全国各地,有省城的,有上海的,也有北京的。而且,数额不等,多则上千万,少则百来万。这有悖常理,一来,力天建筑公司尚未达到如此大的规模。二来,即便是工程款的结算,也有固定的时间,一般是到项目竣工后,才打款。就算垫资,也不会如此。三来,力天建筑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土建工程,怎么可能会和这么多的投资和贸易公司,有生意上的往来呢,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是条线索,可以转化为证据的线索。至少说明,城投集团不仅董芳婷一个人有问题,其他人,包括应宏权也有问题。而且,应宏权应当是主谋。不过,单凭一条证据是不够的,要想连锅端,还需要其他的证据来辅助。
五天后,也是周末,上午十点,副市长龚斌文带着十几号各个级别的领导,浩浩荡荡的开进了罗凤新区。但凡在东州官场呆过的人都知道,龚斌文出行,好搞排场,喜欢兴师动众。不为别的,只为作秀,摆谱,赚噱头。这方面,他可是高手。
龚斌文此行也算是师出有名,鼓励发展工业旅游。实则,是来给钱仁昌打气的。绕了一圈,龚斌文当场做了个决策,要在罗凤新区建一个工业旅游的展览馆,让更多的人直观的体会,改革开放以来,东州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的发展史,吸引更多的企业来罗凤新区投资。如此决策,无可厚非,领导嘛,难免会脑门一热的时候。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脑门一热的动机,你以为领导过于武断,滥用权力,其实,他们个个都是人精。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以什么方式来做,他们比谁都清楚。
展览馆是个大框架,里面就暗藏玄机,这玄机就在于,要通过公开招标的方式,来寻求合作方。这就等于给了应宏权一巴掌,按照常规,但凡是罗凤新区的工程投资项目,都是由城投集团来主抓的。龚斌文却有意绕开了这一关,这一张牌出的,着实是妙。应宏权只能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别人演戏,冯容海只能跟着看戏,直到下午三点,龚斌文才离开了罗凤新区。
冯容海回到办公室,刚点上一支烟,缓了口气,便收到了一条短信。
容海,这个周末晚上有空吗?
他一下子懵了,给他发信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学里的初恋女友,蔡建莉。冯容海的脑海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那段深埋在内心的往事。22年以前,他背井离乡,奔赴省城,就读于省城政法学院的法律专业,蔡建莉是他的同班同学。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又同是东州老乡,大一下学期,两个人便牵了手,蔡建莉还把女人最珍贵的第一次交给了他。毕业之后,冯容海留在了省城,蔡建莉靠着父辈的关系,回到了东州,进了东州大学任教。临别前,冯容海向她许下诺言,等工作稍微稳定,就会请示领导,调回东州。可是,正所谓门不当户不对,冯容海工作第一年的春节假期,就上了蔡家的门,却被蔡建莉的父亲,时任东州市政协副主席蔡琦泼了冷水,蔡副主席压根儿就看不起他这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子。最后来了个棒打鸳鸯,蔡建莉在家庭的压力下,嫁给了一位官宦子弟。据说,五年前,离了婚。之后,蔡建莉心灰意冷,专注于工作,如今已是东州大学商学院的副院长,东州知名的经济学家。
仔细想想,两个人已经有十来年没有联系过了。即便是东州籍的大学同学聚会,蔡建莉也从不参加,为的就是避开冯容海。
想罢,冯容海迅速回了条短信:有空,有什么事吗?
晚上七点,江滨路紫阁轩,我们几个大学同学聚聚。
冯容海又是一愣,以往,蔡建莉不参加同学会,这一次,却成了组织者,这女人的心思真的是不好揣摩。也好,毕竟过去的都过去了,彼此又同在一座城市,见个面,放下心结,好好地去聊一聊,未尝不可。做不了夫妻,也可以做朋友嘛。
好的,一定准时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