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国凯不是真病，而是装病。几天前，为了女儿丁雯工作上的事情，他又和老婆吴新风吵了一架。而且，吴新风还道出了事情，为了打通关系，她居然贿赂起了邹文怀，一出手，就是10万，邹文怀照单全收。后院起了火，他的脑子乱成一锅粥。于是，便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向冯容海请了病假。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话，真不假。表面上看，钱是吴新风送的。但是，别人会怎么看，毕竟，吴新风和他是夫妻，为的，又是女儿工作的事情。外人看来，肯定是丁国凯在背后出的主意，支的招。这种事情，蒙在鼓里也就罢了，一旦传了出去，越是解释，就越解释不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个廉政办的工作人员，还是领导干部，知法犯法，为了给家人安排工作，贿赂他人，这不明摆着跳坑里去了吗？况且，这种事情，是捂不住的，等过了年，丁雯要真进了规划分局，自然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一不小心，就会传到冯容海的耳中，到时候，他会怎么想，自己又该作何解释。庆幸的是，女儿丁雯再一次和他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可是，时间一长，怕就怕，她经受不住吴新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软磨硬泡，最后，做了妥协。
昨天晚上，老战友田亚洲，还假惺惺的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邹主任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年后，雯雯先去规规划分局报到，待上两三个月，过渡一下。然后，向局领导打招呼，再转正。同时，他还向丁国凯提到了一点，万一换届之后，冯容海离开了廉政办，留下个烂摊子，你老丁怎么去接手。几次交手，田亚洲原形毕露，这种人，纯属投机分子，把官场当成了赌场，整天算计着买大买小，大赚一笔。但是，毕竟是多年的战友，当在电话，也不好撕破脸皮。丁国凯随便“嗯”了几声，应付一下，便把电话挂了。
之后，丁国凯又找吴新风谈了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她悬崖勒马，打消让女儿丁雯去规划分局上班的念头。同时，到邹文怀那里走一趟，说明原委。实在不行，就由他出面，去找邹文怀。软的硬的，都用上了，吴新风依然无动于衷。反倒开导起了丁国凯，我说老丁，这种事情，太平常了，你放眼看看，有哪个官员，不为自家人某点福利的啊。况且，我们也就这么一次，仅此一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把好口风，根本就没人知道。
你要往东，她偏要往西，牛唇对不上马嘴，丁国凯只好作罢，一个人进了书房。仔细想想，吴新风的话也没错。按级别，自己大小也算个领导干部，可是却拿着几千块一个月的工资，一辈子的收入，还不如某些官员一次贪污或者受贿的数目。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官员，贪赃枉法的同时，照样往上爬，有些，爬得还很高。如此一想，心里难免会不平衡。再者，如今的大学生，基本面临着，一毕业，就失业的尴尬境地。找份工作，尤其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铁饭碗，着实不易。如果有资源，找人打个招呼，疏通疏通关系，也的确是可以理解的。吴新风错就错在，送了钱，留下了证据。
想着，丁国凯拍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可以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仔细一想，也正常。一个人面对诱惑，就如同站在十字路口，向左走还是向右走，难免会纠结。有纠结，才有抉择，有抉择，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想通之后，今天一大早，丁国凯就取消病假，去上班。到了廉政办，便进了冯容海的办公室。
“老丁，不是给你放了一个星期的假吗？今天晚上，我正准备去看你呢。怎么，身体好多了吧？”
“好多了，没有大碍。老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闲不住。在家里待着，反而浑身不自在，还是出来走动走动好。”丁国凯天生不会撒谎，也不喜欢撒谎，说完，直感觉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仿佛犯了什么大错误似的。他笑了笑，急忙转移了话题，“对了老冯，这几天我不在，我什么新情况吗？”
“前天，我去了趟市里，见了吴市长。”
“吴市长有什么新的指示吗？”丁国凯迫切地问。
“尽快对城投集团动刀子，还有，年后，国家预防腐败局会派人到东州，视察工作，重点是《廉政东州》这个项目，还有我们廉政办。”冯容海的话只说了一半，关于省委常委会的决议，市委书记陆天明和市长吴哲的去处，他并没有提，也不能提。毕竟，吴市长能告诉自己，是对自己的信任，而且，也叮嘱过，要严守秘密。既然如此，即便是丁国凯，也不能说。
“老丁，太好啦。这两条，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丁国凯眼里放着光，如同一下子被加满了油，充满着战斗的活力。他想了想，又问，“不过老冯，马上就要换届了，吴市长不是要到省里升职嘛，怎么在城投集团的问题上，态度还是如此的坚决？”
“老丁，这个问题，你就要亲自去问吴市长了。”冯容海笑了笑，巧妙地回应道，转而换上严肃的表情，“不过，怎么动刀子，也是个难题。老丁，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能否和公安分局那边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
“你看，前段时间，公安分局曾查处过‘凤巢一号’娱乐会所，同时，还发现‘凤巢一号’的许多色情从业者，都是一家叫丽都演艺文化公司提供的，而董芳婷正是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这方面，公安分局那边也是有证据的。”
“老冯，你的意思，是借用公安分局的力量，找个从事非法色情交易的幌子，先把董芳婷拿下。然后，我们再介入。”
“老丁，我就是这个意思。更确切地说，这样一来，是转移视线，低调地介入。”
“但是，公安分局那边，也没有可靠的人啊。坦率说，要放在之前，我的第一人选，肯定是我的老战友，副局长田亚洲。”丁国凯顿了顿，稍作思考，才说，“不过，最近几次接触下来。我发现，他变了，或者说，是我变了。”
“老丁，我的想法，还是找局长戴世龙。我相信，戴局会配合我们的。”
丁国凯想反驳，仔细一琢磨，冯容海是在走之前走的那一步棋，利用分别以宋永林和钱仁昌为首的两大阵营之间的不和，四两拨千斤，推进案子的进展。戴世龙是钱仁昌的人，他恨不得城投集团出事，翻船。也好借此攻击应宏权，以及背后的宋永林。
找准了方向，把准了脉，不变，才能应万变。真正的高手，手上的牌，往往只有一张，这一张，往往能出奇制胜，一招致命。相处的时间久了，丁国凯发现，冯容海无疑是这方面的高手，隐藏地很深。平时，大多数时间，他只不过是大智若愚罢了。或者说，他不屑于用官场上的那些小手段，小伎俩，去与人相处，相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也是官场真正需要的人才。
“我觉得可行。”
“事不宜迟，老丁，那我们现在就去趟公安分局。”
“现在！”
“怎么，你还有其他事情？”
“没有没有，那就现在就过去吧。”原本，丁国凯原本打算将女儿丁雯工作上的那档子事情，告知冯容海，通通气，听听他的建议。怎么样解决，才合理，妥善，到位。毕竟，同在罗凤新区，往后，难免还是要和邹文怀打交道的。真为了这种事，黑下脸，丝毫不给情面，不值当。想了想，觉得这个时间点，有些不合适，还是再等等，抽空再说。
冯容海边往外走，边给戴世龙打了个电话，问他在不在办公室，自己要过去一趟。
“冯主任，欢迎来我们公安分局视察工作。”戴世龙没多问，只是表面上的客套。
廉政办距离公安分局并不远，开车，大概五分钟的路程。不要说是城投集团，即便是公安分局的办公楼，也要比廉政办气派许多。三层的小洋楼，前面是个大院子，后面是食堂，地上铺着清一色的大理石。一看，就是个“阔佬”，不像廉政办，寒酸，门面小，不折不扣的“穷小子”。
“老冯，看这样子，你又眼红了。”丁国凯调侃道。
“能不眼红嘛，按级别，我可是比戴局还要高一些。老丁，你说我这心里能平衡吗？”冯容海开玩笑道。
“老冯，看来，趁着年关，我们也要去领导家中拜个年，多走动走动，争取为廉政办跑来一栋像模像样的办公楼。”
“算啦，真那样，市纪委就要请我们去喝茶了。”
说着，两个人已经到了三楼，戴世龙的办公室，位于三楼的最东边。据说，当初为了选择办公室，戴世龙特意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风水先生只说了一句话，东南西北，东为首。
“冯主任，丁主任，你们到了楼下，应该给我来个电话，我也好下楼迎一迎嘛。”一进门，戴世龙又是递烟，又是泡茶。搞的冯容海和丁国凯无所适从，仿佛真成了领导，下来视察工作一般。
“戴局，我们之间，就不需要那么客套了吧！”
“对，冯主任，还是你说得对。都是自家人，客套了，反而显得见外。”
“戴局，快到年关了，你们公安分局的工作，一定比平时还要忙许多吧？”冯容海不急，先热热身，拉拉家常，合适的机会，再切入正题。要不然，单刀直入，对方觉得唐突，你也会尴尬。
“可不是嘛，每年到这个时候，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偷窃和绑架案。罗凤新区又那么多的企业，是东州的重灾区。就在前天，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被几个平时好吃懒做的员工绑架了。我们下面的同志，一天一夜没合眼，总算是在大明山上抓到了绑匪，解救了人质。要不然，我这个局长的年就不好过了，那个被绑架的企业家可是市政协委员。”戴世龙抽了口烟，调整着气息，如同刚刚面临了一场大仗似的，转而又说，“不过，最让人头疼的，倒不是这些偷窃和绑架案。”
“那是什么？”冯容海追问道。
“还能是什么，‘凤巢一号’那起案子。容海，坦白说，我们公安分局想借此机会，狠狠打击罗凤新区各大娱乐会所和夜总会的非法色情交易。但是，你也知道，‘凤巢一号’的老板宋凯，和宋主任的关系不简单。我再有决心，也未免有所顾虑啊。”
冯容海一直忍着，憋着，就是等戴世龙主动去说。他主动说老人，有了共同的焦点，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
“戴局，你有顾虑，我也有顾虑啊。”
“冯主任，你有什么顾虑？”
冯容海逮住机会，说明来意，又说：“戴局，希望你们公安分局和我们廉政办，联合起来，把两家的案子都办成铁案，这也是个双赢的局面嘛。”
“对，双赢，容海，你说得太对了。”戴世龙心领神会，笑了笑，转而问，“不过容海，你真下定决心，最近就对董芳婷下手，有把握吗？”
“戴局，我不妨跟你透个底，是市里面下定决心，要动真刀子了。”
“是吗？”戴世龙本想问，市里面是谁下的指示，想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对城投集团动手了。
“容海，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样，你尽管发号施令，什么时候动手，我一定全力配合。”
“明天！”冯容海坚定地拍了板。
“好，容海，你果然有魄力。事不宜迟，那我们就好好的来商议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
第二天中午，董芳婷在集团食堂吃过饭，回到办公室，躺在沙发椅上，准备打会儿盹。自从怀孕以后，她发现，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连反应，都慢了半拍。为了掩人耳目，她还特地穿上了宽松的衣服。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离开东州，才是出路。前天晚上，范仁安总算是主动给她打来了电话，但是，带来的却不是希望，范仁安在电话里说，他在香港的生意出了点问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等处理完了，再想办法把她接到香港。一段时间，是多久，是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又或者是一年。其他的东西，可以骗人。可是，这一天天变大的肚子，是骗不了人的。如此一来，董芳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何永莲身上，这几天，她几乎天天都在催何永莲，甚至跑了好几趟何永莲的家。何永莲给她的回复，也是明确的，一切等过了年再说。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虽不长，但这几天对董芳婷而言，却犹如几年，生怕节外生枝。
董芳婷刚躺下，便睡着了。她做了个梦，周遭一片黑暗，像是午夜，自己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开着车，赶往市三医。好不容易进了医院，却软瘫在了地上，大腿内侧往外流着血。她拼命地叫着，喊着……醒来，发现只是个噩梦，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董芳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准备起身倒杯水。水还没倒满，就听到了嘈杂的敲门声。
“进来。”她有气无力地吐出这两个字。
等人一进门，董芳婷差点摔倒。站在她眼前的，是三个身着警服的公安干警，两男一女。那个女的，她还有点眼熟，好像是新区公安分局的某个小领导。在一次饭局上，打过照面。
“请问有什么事吗？”董芳婷强作镇定地问。
“你是董芳婷吗？”那位女警官问道。
“我是，我是董芳婷，怎么啦？”
“现在怀疑你和一宗非法色情交易案有关，这是拘捕令，请你跟我走一趟。”
“这位……这位女同志……什么非法色情交易案，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董芳婷的话，显得语无伦次。
董芳婷还没缓过神，就已经被戴上了冰凉的手铐，推上了警车，呼啸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