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吓得魂不附体,说话嘴唇都发抖。“前天上午八点多钟,我在货运市场等活。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女的二十四五岁,男的问我有活愿不愿意干,我就答应了。昨天一早,那个男的是从胜利路东边而来,踏了一辆三轮车,车上就装着这个一米见方的铁皮柜,我帮着往车上抬时,觉得挺沉的。可我也没问什么。”
黎明剑又问那男人是什么单位的?司机这才想起来,说那男的既没告诉他姓名,也没说自己单位地址,只告诉他一个唐山的地址,叫铁东区市场劳保商店。
根据司机所说铁皮文件柜在胜利路附近出现,托运的男人又是从东向西骑过来,黎明剑立即派专案组的侦察员汇同胜利东街派出所的民警一道,走访了东面40多个单位,200余户沿街的人家,却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难道是侦查破案的方向弄错了?
黎明剑深感困惑。
在心理医生被害案的案情分析会上,悲愤交加的舒白玫积极发言。本来黎明剑不准她参与这起案子,怕她的心理承受不了,可她却坚决要求参与侦查,黎明剑理解她的心情,只好同意她加入侦查小组。
在会上,脸色苍白的她提出了逆向思维的方案。
“我觉得这也许是运柜人在使‘障眼法’。他实际上从西往东骑的三轮车,在超过约定地点之后,他再调转车头,就会轻而易举地蒙过司机,给我们的排查造成干扰和混乱。”她昨天一夜未眠,闭上眼睛就看见顾道录被切割的头颅。
她想不出谁会和这个天使一样温婉的仁兄过不去,对他下此毒手?在悲痛之中她还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怖:这个凶手好像是冲她来的。苏畅、顾道录都是她的挚友,杀了他们,就等于砍去了她的左膀右臂,肢解了她的生命。那么,“下一个”就轮到她本人了。
回顾自己十多年的法医生涯,破了一个案子就等于树了一个敌人,正义和邪恶从来就是一对天敌。一想到两个好友都受到了自己的牵连,她发誓一定要亲自参侦,抓住凶手,为好友报仇申冤。
舒白玫的这个想法得到了专案组的一致认同。黎明剑也提出自己的另一条侦查思路,他让大家仔细看那文件柜,说要在柜子上做文章。
这是一般的文件柜,银灰色带有密码盘锁,是属于上下组装式,装尸的柜是下半部。大家凑过来悉心研究着。
这个柜子看起来是新的,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舒白玫发现有一张口取纸,上面有一组号码:1━━18776。黎明剑说:“这种铁皮文件柜是单位用的,一般家庭不用。除非杀人凶手专门买来装尸,从柜子还是崭新的这一点上看,后者不能排除。大家看到了,铁皮文件柜上的口取纸1━━18776,代表什么?破译了这一信息,或许就能找到破案的捷径。”
小刘愤愤地说:“凶手把心理医生选为‘下一个’,真让人难以接受。我很喜欢这位业余侦探迷,从他那里淘了许多影碟看。”
他的话说出了专案组的人、尤其是舒白玫的心声,大家破案之心尤切,马上决定把侦查重点西移。
散会后已是晚上七点,舒白玫想起了今天晚上和陶婉的特别约会,心情更加沉重了。
残月贴窗,像一道冷笑。坐在乡巴佬酒家灯下的舒白玫神思恍惚,宁静的灯光看在她的眼中却像平地涌起的波澜,夹裹着她纷乱的心事,一些思绪浮起来,一些思绪沉下去。
八点多了陶婉还没来。她知道这个小护士是在和她耍派头,故意让她等待。她没有心思和这个少不更事的年轻女孩子斗气,为了不失去欧阳鹏,她什么都不想计较。
她从小痛失双亲,那场大地震一瞬间就夺去了她的父母。她的童年就像一朵在风中飘荡的蒲公英,没有了根的恐怖感,充斥了她幼小的心灵。
现在,那个变态杀手又一连夺去了她的两位挚友:她视为自己灵魂回声的苏畅和红粉知己顾道录。她再也不能失去欧阳鹏了,他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记得有一次,她和欧阳鹏幽会归来,在浴室里一照镜子,她发现自己把整个的他带了回来。她的脸上是他那种笑,她的眼中装满了他的目光,他整个人都移植在她的心中了。她用自己的心供养着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真正的爱情就是这样一种移植,她变成了他。所以,当他那天晚上跨出家门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空了,成了一个空壳的舒白玫,失去了一切。
“嗨!”陶婉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她今天打扮得既美艳又稚气。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真丝小汗衫,是蝴蝶式的,腋下没有缝合,只有一条窄小的带子一系,前身和后身就像两片蝴蝶的翅膀,造型很别致。下身配了一条牛仔短裤,露出胖乎乎的双腿。手拿一把檀香扇,还刻意在腮上用深红色的油彩点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她是用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的模仿者,现在就用自己的青春之躯向舒白玫挑战。
舒白玫正为失去心理医生这个仁兄万分痛苦,哪堪陶婉又来给她雪上加霜。可她仍是竭尽温和地对待这个“爱情杀手”,平静地招呼她坐下,又问她喝点什么,其实是她自己口干舌燥,想喝东西。
陶婉不客气地点了一份冰淇淋,舒白玫也要了一瓶矿泉水,两个人一时都沉默着,仿佛谁先开口,都会决定输赢似的。陶婉把冰淇淋吃完了,抹抹嘴,看看舒白玫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她的口气倒比电话里收敛了一些,但仍然带着暗器。“舒法医,我知道你们那一代女人,都有些受虐狂的味道,不管有没有爱情,反正死守着一个空壳的婚姻不放,这样受伤害的就是两个人。你们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留不住丈夫的心就想用一纸结婚证霸住他,这是很不理智的。”
舒白玫看着美艳而嚣张的陶婉,一声不响。见舒白玫不说话,陶婉有点慌。“你不要恨我,而应该感谢我。是我让你明白了你的婚姻真相。如果你丈夫仍然爱你,我是插不了足的。”
舒白玫仍不开口,她真的不知怎样和这个女孩子对话。陶婉是所谓“新新人类”,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只长欲望不长理想,就像小动物一样只追求自己的感官享受,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享受权利之外,还有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她不相信欧阳鹏真会爱上这个女孩子,更不会为了她而和自己离婚。想起顾道录告诉她的关于“肥料”的话,看到这个光鲜的女孩并不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的“肥料”时,她反倒同情起这个女孩子来了。
陶婉仍翻动着红唇喋喋不休,“你可能会说,你失去的太多,你赔上了青春。那好,只要你开出条件来,我可以赔偿你,我会让欧阳拿出一大笔钱来,足够你安度后半生。”其实,陶婉也明知道欧阳鹏爱的仍是眼前这个女子,可她不甘心做爱情替身。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舒白玫放开欧阳鹏,她就会垂手可得。只要舒白玫别再用过去的爱情来麻醉外科医生,他就会清醒过来,看出自己比舒白玫可爱一百倍,自动投入她的怀抱。
“舒法医,你不是和我竞争,而是在和青春竞争。你是个聪明人,自己会想到结果。”
舒白玫为她的坦白而吃惊。如此赤裸裸的自私和蛮横,拿青春做赌注,让舒白玫觉得她肤浅得可怜,已经不屑于回击她。她抬手看看表,冷冷地对她说:“陶小姐,你不用多说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我丈夫爱你,我会尊重他的选择。再见!”她起身结了账,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陶婉准备了一大堆的话,只说了这么几句就让舒白玫给掐断了,满腹的话都塞在胸膛里,好像一个放了一个哑炮一样扫兴。她就如同化好了妆准备登台表演的小丑,突然被取消了演出资格,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黎明剑这几天非常怕见舒白玫,好像是自己害死了心理医生一样内疚。他终于明白了舒白玫对顾道录的友情为什么那么深。她和丈夫的无性婚姻就像一块心病,而顾道录这个温婉的男人就是她的良药。如今心理医生被害了,作为一个老搭档,他有责任去撑起舒白玫塌落的那一片天空,成为她精神上的支柱。
这个想法让他热血沸腾,决定马上找机会让她明白自己的隐衷。
舒白玫的逆向思维非常正确,侦查重点西移之后,果然很快就有了突破。
这天上午,专案组走访艺术馆附近的一个火烧铺老板时,他证实两天前曾看见一个小伙子拉着一个银灰色的铁皮柜由西向东而去。而当舒白玫和小警花走访到西边第203号的图书馆里时,她的眼睛一亮。
有一套铁皮柜子就靠墙摆放在那里,颜色和样式跟装尸体的竟然一模一样。她的心怦怦跳着,走近细看,文件柜的上方也有一张口取纸,上面的编号是1━━156934。小警花汪蓬蓬还惊喜地发现了一张不干胶标牌,上边有生产厂家━━达文铁皮柜厂。
女法医和小警花乘车直奔那个在20里地之外的达文厂。据厂方介绍,口取纸上的编号是铁皮文件柜的出厂序号,1━━18776是5━━7月份生产的,这期间共生产了120套文件柜。女法医请他们帮助找到这120套文件柜的发货单,查出有50多个单位购买过这种柜子。
这50多个单位遍布城市的远郊,专案组的人二人一组分成三伙,不顾三伏酷暑,早出晚归,一家一家地逐一走访。一连五天过去了,只查证落实了25个单位,均无线索。花名册上的单位一个个减少,干警的疲惫却在增加。舒白玫第一次参加这种排查,才知道侦察员们有多辛苦。
黎明剑让小警花留在家里值班,自己加入了她们这一组。中午,在路边店吃快餐时,黎明剑点了几个舒白玫爱吃的小菜,好像是无意中问起了陶婉那天找她有什么事。
“她叫我出让欧阳鹏。”舒白玫这几天心里闷得几乎要爆炸,心理医生遇害她失去了倾诉对象,黎明剑仿佛看出了她乐得向自己一吐为快这种特别需要。
黎明剑从去拘留所看到“认夫”的陶婉到审路青,对女法医的家事已经了如指掌。他沉默了一会,开口说“白玫,咱们是老搭档了,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你是否还爱着你丈夫,尤其是在发生了医疗事故之后?”
舒白玫垂下长睫毛不回答。她知道黎明剑在替她不值。可她又怎能让这个爱憎分明的男人明白,一个女人、一个被爱情移植了的女人的微妙的情感?黎明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在工作上,他和舒白玫就像正极和负极一样,频频碰出会心的火花。可一到了生活领域,他便“短路”,不知道怎样才能接通那条神秘的线路,让她接纳自己炽热的激情。
他只好忿忿地说:“白玫,我要替你鸣不平。如果一个男人不懂得珍惜像你这样的女性,那他真是白痴。”
舒白玫用筷子夹着黎明剑为她点的朝鲜族冷面,却吃不出平日里的那种鲜味。黎明剑开导了她半天,也不知说没说到她心里去,最后说:“白玫,你是一个表面上浪漫,骨子里非常保守的人。我真心的希望你能幸福。我想,这也是顾大夫的心愿。”
提起顾道录,舒白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些洒了辣椒的面条上。她明白黎明剑在向她暗示着什么,心情更加纷乱。可她更珍视和黎明剑的这种战友情。她曾多次天真地想:如果自己不和欧阳鹏结婚,也会和他成为挚友,就像她和顾道录黎明剑一样。她觉得婚姻是一种强酸,腐蚀了男女之间最美好的感情,虽然她拼了命去挽救,仍然是千疮百孔不堪回首。因此,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哑声说:“我现在才信一句话,‘友谊比爱情长’。”
黎明剑无法反驳她如此哲学的回答,千言万语梗在了心头,只好也长叹一声,结了账。
接下来他们又踏上了查铁皮文件柜之旅。当他们在城郊一家办公用品售货部走访时,接到了大周的电话,他兴奋地告诉黎明剑,在市区的一家商店里,他们回忆买走柜子的人是一男一女,衣着体貌特征都与卡车司机说的一致。黎队长断定:柜子的去处就是第一杀人现场。但是,铁皮柜又被这一男一女运到哪里去了呢?
黎明剑认为,没有机动车的案犯花钱冒着风险雇个体运输车弃尸,也会雇三轮车拉柜子。按此线索,他们不顾下午的烈日,挨个走访这家商店附近的板爷,在太阳落山时,终于查到了三轮车主,得知他把柜子分上下两半截运到了甘石口8号院和北小庄52号院。
这又是一个谜中谜:这两个地方哪里是第一现场,这一男一女,到底谁是杀人凶手?第一次参侦的舒白玫恨不得分身有术,同时查到两处地址,找到那两个人,为她那笑眯眯的仁兄报杀身之仇。黎明剑却劝她回去休息,说这么晚了查到那里也不方便侦查,她只好闷闷地回了家。
公公欧阳浩然正好来看儿子,见到儿媳沮丧的样子吃了一惊,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得知心理医生被害了,老人万分感叹,说世事难料,劝儿媳千万节哀。“我的女儿,你太善良了。不要这么悲哀,人总有一死,活着的人就要更珍惜生命,才对得起逝者。”
欧阳鹏端上了晚饭,他在饭桌上也打听心理医生被害案的进展情况,舒白玫淡淡地说了几句。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丈夫对顾道录的死,并不惋惜。“也许他嫉妒我和其他男人的友情。”她这么一想,心里就更郁闷,只吃了几口糯米粥,推说胃痛,喝了一杯酸奶就离开了饭桌,走进了书房。
外面夜色深沉,万家灯火在夜空中闪烁。一想到这些灯光里,再也没有了顾兄那一盏,她的心就阵阵绞痛,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苏畅走了,顾道录也走了,像两道流星划过天际,在她心中成为永远的创痕。
她默默地站在那里,想起顾道录的音容笑貌,心中说:“再也没有人为我的忧伤而担忧了......”她觉得周身的每一块骨头和肌肉都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