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就有快艇在峡江航行,那时一只两只。
峡江人干脆叫它飞船、飞艇。有两种:一种像飞机,另一种酷似古代弓箭的箭头。因而它给岸上人的感觉:像飞机贴在水面上飞行,或者像一支箭向你射来。
家在三峡,看飞船,也坐飞船。
在飞船上看三峡,别有一番滋味,千姿万态的景色是突然间向你扑来,那不是你在高大的客轮上慢慢品味一幅画的感觉,就像看一场电影,那是个长长的摇着的镜头,杜甫有诗句“群山万壑赴荆门”,乘坐飞船看三峡,最易体味这“赴”字的精妙。
为体味一回乘飞船走三峡的快感,我在奉节登上金山号飞翼船,飞一回三峡。那确实有一种飞的滋味,几乎是一眨眼,船就到了夔门,粉壁堂、凤凰泉、古栈道、古悬棺,像一帧帧图片渐次在眼前展现,而又呈现出一种飞扬流动的神态。壁立大江的断崖危岩亦像在不断转动。古老的、现代的、人文的、自然的景观活蹦乱跳,一股脑儿向你扑来,叫你眼花缭乱,生出难以言喻的美感。飞船剔除了三峡风景的类同和繁复,而把美景浓缩了,挑选了给你。经过巫山,我早早地就寻着立于层峦之上的神女峰,分明才还是恢弘耀眼的金盔铁甲,可一转眼就见巫山十二峰清晰地亮在面前,袅袅的白云在苍翠的峰巅缭绕,这时候觉得那云简直就是神女手中的飘带在随风飘动。
飞船贴着水面航行,就像飞机在空中轻松地滑翔,没有浪的惊骇和颠簸,不像乘坐普通客轮那般漫不经心。才两个小时,飞船已穿越瞿唐和巫峡,而把层层叠叠的山峦甩在了身后,再冷静的人心头也会顿时涌起“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豪迈。
飞船呼啸着在奔腾激越的西陵峡急流上飞越。西陵峡,“滩如竹节稠”,仔细看,江边有蜿蜒的纤道,和纤绳勒刻在礁石上的一道道光滑的纤痕,这是峡江人与峡江几千年的搏斗留下的悲壮。当飞船驮着我们向前飞驰的时候,纤道和纤痕就显得特别意味深长。
当飞船风驰电掣般掠过香溪,掠过兵书宝剑峡、青滩、空舲的时候,我顿时想起了刘白羽的《长江三日》。他写“江津号”在西陵峡,“只能缓缓行进,像一个在峻岭间行进的旅人”而现在,我们的飞船像一匹白色的骏马,在辽阔平坦的草原上驰骋。
转眼就到黄陵庙,我忽然记起了李太白另一首诗:“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而现代我们的飞船走过这黄牛滩时,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巍巍的黄牛山下,曾有大禹治水的传说。现在是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坝区,现代人正在写一个新的神话,欲让狂傲不羁的长江,驯服地按照人的意愿奔流。
船飞抵葛洲坝,驻足江边,时不时有飞船携浪而来,喷击着水雾而去,我们的时代也像飞船一样在时间的激流上飞越吗?
飞船就像时间的隧道,一下子掠过千年……
199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