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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部 秦郎,情郎(秋飞花)

第1章 谁是知音人

青山环绕,绿涧中流。松风石林之间,一名白衣秀士抱琴而卧。不必弹奏,已有天籁之音回荡在山谷之中。

断线的蝴蝶风筝,跃过那白衣秀士的头顶向山崖的尽头飘去。蝴蝶摇动尾絮逗弄着身后的孩子,在微风中自由地飞舞。孩子兴奋地追逐着,尖叫着。

突然,一枝树干抓住了它的腿。它“哗啦”地惊叫一声,抖动一下身躯,没能挣脱。孩子踉跄着追到树下,拍着手高兴地嚷道:“跑不了!跑不了!”风筝不甘心地开始拼命地挣扎,随着山风和那乱颤的树枝,纸做的身子在风中“哗哗”地发出响声。

终于,就在孩子将要追上它的时候,它挣断了那只无法解开的腿,带着胜利的微笑继续飘着,飘向青山之外,飘到白云之中……

“不……不要离开……”孩子慌忙追到崖边,伤心地看着蝴蝶消失的地方,一步跨出悬崖……

“阿榛……”玄银玲惊叫着从床上弹起。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心肝再次被撕裂,冷汗浸透了脊背。

一缕阳光自窗棂上的破洞射入,照到榻上。微弱的温度抚慰着受伤的心,让她暂时从梦境返回尘俗。

“又做梦了!”她擦拭着额上的冷汗,舒了口气,睁大双眼盯着老旧发霉的屋顶回味梦中的情节,但情节总是越来越迷蒙。一阵妙曼琴音浮于喧闹的街市上空,源源传入阁楼。她起身爬到窗口,挑开帘子向外张望,一股清新的气流扑面而来。

正是早春时节,寒气还未散尽。大清早,街上行人并不多。临街一排都是各式各样的南北货铺,此时大都还未开门。大街的东边尽头有条小溪,上有单孔石桥一座,琴声正是从那桥后传来。

“斜阳渡,弦断有谁听。三载不归家何处?几回惆怅忆芳汀。梦里是金陵。”那绵柔的琴音似在诉说对离人的思念,又似一种暗示。这个暗示令她想起数月前在斜阳渡口归云亭畔见到的那半阙《江南好》。是她思念心切的牵强附会,还是他真的身在应天?三年了,他究竟身在何方?

齐记琴行虽处在闹市,但一迈进那屋子就恍若置身乡村之间。青翠欲滴的竹子扎成四面墙壁,隐隐带有竹叶的清香,好似新近扎成一般。仔细一嗅,原来香气却是从一具香炉中散出。

炉旁一张古旧的七弦琴静静地躺着,身着月白文衫的年轻人正卧在琴案上酣睡。那情景竟然和玄银玲的梦境有几分相似。

举步轻移到年轻人身边,抬手敲了敲几案。那人惊醒,起身揉了揉眼,道:“姑娘要买琴吗?”

玄银玲打量那年轻人,眉目清秀,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与梦境中那人相比似乎缺了份道骨仙风。她颇有些失望,忍不住低叹道:“怎么大白天就睡着了。”

一个女人从内屋出来,啐道:“定是晚上去做了贼。”

年轻人连忙起身行礼,面带愧色地道:“舅娘。”

一人抚掌哈哈大笑道:“他那般样儿若是去做贼,只怕就回不来了。”

玄银玲回身冲那人斥道:“绢绢,不许无礼!”

那妇人回头一看,自门外一前一后走来两个人。一位是十六七岁明艳动人的小姑娘,另一个是三旬上下公差打扮的汉子。那出言讥笑的人想必就是被唤做绢绢的小姑娘了。妇人毕竟是生意人家,当下想也未想就顺着那小姑娘的话笑道:“姑娘机灵,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没用的人。”

那唤做绢绢的人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儿,退至一旁。先前那妇人不顾有外人在场,又接着对年轻人一阵数落,令他面色尴尬,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玄银玲见状心生歉意,对那白衣书生微微一福道:“舍妹无礼,请公子见谅!请问贵行可有上好的古琴?”

妇人一听有生意做,回过神来围着她转了半个圈,仔细打量一番道:“客人说什么话,我这琴行里哪张不是好琴。只是你要怎么个好法?”

玄银玲还未说话,又听绢绢身旁那汉子骂道:“刁嘴婆子,敢欺侮外乡人?咱们要的是古琴,你这些琴臭漆都没干呢!”

那妇人见他一身官差打扮,面色一变,假笑着道:“古琴倒有是,价钱……就不好说了。”

大汉道:“吕老太,你莫要狗眼看人低。这位小姐也是有钱人家,你要多少尽管说来听听。”

这时,那年轻人有意无意地朝绢绢身侧的玄银玲瞄了一眼,双手齐摆笑着插话道:“倒也不全是钱。先父在世时曾立下规矩:好琴定要卖与知音之人。”

大汉摸了摸胡须顺着年轻人的眼色看去,随即恍然,骂道:“死酸秀才,哪个才是你知音?”

年轻人被识破也不脸红,娓娓道来:“先父以前在沿海一带做生意曾结识一位至交,号空弦师。此人善古谱,曾以商代师延一脉相传之谱法做一曲传与先父,并赠古琴一架。后因倭乱先父与此人失散。由于年老力衰,老人家当初只凭记忆学会此曲半阙,余下的虽然有谱却不识。他广涉古书四方求友终不得其法,于是辗转各地遍开琴坊,奏此曲盼能见旧友一面。然而十余年来,竟未逢一人能识此古谱。后来,老人家相信友人已逝,心中郁结不幸于去年病逝。弥留之际才留下遗言:要将这古琴赠与知音之人。”

听完这个故事玄银玲不禁动容,道:“原来世间竟然有这等重情之人。”

绢绢也道:“现在的人都爱听弹唱,不爱这些清音了。”

大汉好奇心起,嚷道:“究竟那古琴是什么模样,可否取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年轻人沉吟一会儿转回里屋,捧出一只古色古香的琴盒。打开盒盖只见内有一琴,琴身三尺二分长,羊筋做弦,外观却十分粗糙简陋,甚至连清漆也未上,让人大感意外。那年轻人在大家异样的目光中捧琴置于案上,又抬手抚动琴弦,音质恍如天籁,果然十分出色。

玄银玲走近,照着琴身上下看了又看,纤纤玉指往弦上一按,赞道:“琴果然是好琴。难道懂得那古谱的人就是‘知音人’?”

年轻人动容道:“姑娘对上古乐理也有研究?”

玄银玲没来由地想要卖弄一番,笑道:“大周师延,遗臭万年。其实他当年也不过是身不由已才会为纣王写作靡靡之音,但他的才华与成就是不该被忽视的。小女子恰巧在年幼时学得此谱的皮毛。”

年轻人闻言先是高兴,转瞬又不无遗憾地道:“只怕姑娘来迟了。”

玄银玲有些讶然地道:“此话怎讲?”

“先父所指知音人,其实不过是能识得空弦师所著琴谱并愿意立志将之传承的人。半月之前,在下遇一朋友自称也能做到。在下已答应明晚前去相试,如果属实,则此琴马上易主了。”

绢绢和大汉一齐嘘道:“不卖就算了,骗我们高兴半天。”

玄银玲有些不服地道:“真有这样凑巧?不如由公子引见你那朋友一下,让我开开眼界。如果他真有本事小女子该当恭喜;如果他作假,那公子把琴卖给小女子也不吃亏。”

大汉与绢绢见势又一齐从旁劝说一番,玄银玲本以为他会推脱,没料到他欣然应允。大约他心里面也很愿意把琴卖给这位漂亮姑娘,但自己先答应了别人不好反悔,所以还是感觉有些遗憾。

接着年轻又与玄银玲等人攀谈,交换琴技。他自报姓名叫做齐云皙,自幼对琴技有所偏爱,鼓吹自己曾遍访数十位当世名师,今时已小有所成。起初大家见他不过二十上下,以为自卖自夸。一试之下,才发觉这位齐公子不仅样貌出众,琴技也果然了得。吹弹之间已到日落时分,双方约好第二日一同去见那个“知音人”方才分手。

翌日傍晚,玄银玲与义妹绢绢约好家人袁六一同来到齐记琴行。齐云皙早已准备好车马,四人一齐乘车向秦淮河行去。一路闲谈,等到达河畔已是华灯初上。岸上一片莺歌燕舞,热闹非常。

一干人等雇船向下游航行。驶出数十丈,江面上渐渐冷清。遥遥望见三艘漕船呈三角之势绕着一艘双层楼船泊于江畔上,每艘距那楼船不过三四丈远。那些个船状似是尖底儿海运漕船,怪的是船上不见荧光。

近看时,楼船上灯火通明,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船头一白面中年男子率一群歌姬正在追打调笑。船尾的灯笼已熄灭了几只,显得冷冷清清。齐云皙又吩咐将船靠到那楼船边,不一会儿,有人来牵了缆绳,将两船拴在一起。他自己又取出琴盒用一布袋装好背到背上。

正当过船之时,在那群疯闹的人推搡之中,一名歌姬忽然向玄银玲扑过去。玄银玲身手了得只顾自己先躲了开去,就等着后面的齐云皙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不料他也突然一让,叫那女人跌了个饱。

更巧的是那歌姬的裙尾刚好被另一名歌姬踩住,这一跌就把裙子扯破一大块,光溜溜的腿都露了出来。其余的人见她狼狈的样儿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又跳又嚷的,当场有人笑得被口水呛住,在那里咳嗽不止。

那歌姬见众人嘲笑并不生气,反而撑起身子朝齐云皙抛了个媚眼儿,骂道:“死人呀,见倒不扶?”说着伸出玉手,示意齐云皙扶她起来。谁知这傻瓜此时却在眼观鼻鼻观心。原先那个歌姬见他生得秀气本想卖弄一下风骚,不想却遇到个柳下惠。半天不见反应索性自己爬起来,一怒之下将那破布片儿一把撕脱。

绢绢惊叫道:“脱了,脱了……”

玄银玲急忙低声道:“丫头闭嘴!”众人见那歌姬行为大胆,皆为之侧目。不料她又强扯住呆若木鸡的齐云皙的衣袖,冒充蛮夷少女,搂着他跳起煽情的异族舞蹈来。

齐云皙正欲求助,回头一看,玄银玲在一旁皱着眉一言不发,却把脸都气白了。原来她从小生长在高门大户,鲜少出远门。见过的女子都是父亲故友的家眷,个个端庄娴淑,哪里见过秦淮的歌妓?

齐云皙在那头心想:莫要被这些疯女人坏了我的形象。他本来想推开那女子,却发现这女子不光下身裙子破烂不堪就连上身也衣不蔽体。还真不知从哪里下手好。只得向楼上大叫:“秦兄救命!”

玄银玲见那两人拉拉扯扯正觉厌烦,忽听他大叫,心底“咯登”一下,喃喃自语道:“会是他吗?”

抬起头向楼上看去却不见人影儿。只听船楼上一个含混的声音笑道:“齐兄真是……不识好歹,有这等桃花运还叫救命?好了,快松手!”

那个胡闹的中年人这时也叫道:“欣儿,秦公子叫你松手。”

“不松。管它谁叫今天就是不松。”那叫欣儿的女子脾气倒也挺犟,非要扯住姓齐的胡搅。齐云皙又苦笑着向众人求助。

大家见那女子衣着暴露,又搂着齐云皙转来绕去却不敢动手乱拉。旁边那群歌姬齐齐鼓掌叫好,袁六、绢绢等人也忍不住发笑。

不用多时齐云皙已被她扯着旋得头昏脑涨。猛然间“砰”的一声,一物从船楼上层飞出,正好掷入二人当中,砸在地上变成碎屑。

欣儿惊叫一声,连忙捂住脸逃开去,生怕被溅起的碎片割伤她的吃饭家伙。

齐云皙凝目一看,原来是只瓷酒杯。

船楼上层,一个人正垂头伏在栏杆上,上半截身子却吊在栏杆之外。他披散着头发,右手拎着一只酒壶,酒水正从壶中慢慢倾出。由于头发遮住了五官,半截身子又在那上面晃悠着,在夜色之中乍看还以为是个吊死鬼。

齐云皙偷偷地看了玄银玲一眼,发现她先前的不快已荡然无存,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楼上那人。不自觉地带些怒气地冲那人叫道:“秦兄,今晚的生意还做不做呀?”

“做,为什么不做?”那人用手撑着栏杆打着酒嗝道。

“我带了几个朋友来。”齐云皙道。

“几个?男的就算了,女的……进来……”

齐云皙无奈地叹口气,对袁六道:“懒得和他胡搅,咱们进去。”

大家绕过那帮歌姬走到舱口。正要进门就有几个人出来阻拦,姓齐的好说歹说对方才许他与玄银玲两人上楼,留袁六和绢绢在下面等。袁六虽然不同意,但哪里拗得过玄女侠。

楼船外面看着挺大,但舷梯却又窄又陡。二人一路攀爬居然几次踩到破靴臭袜,几乎被绊倒。楼内那味道难闻之极,再加上充斥着的酒味儿简直让人反胃。

上了二十几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十余盏大宫灯将阁楼照得亮堂堂的。仔细看去,更怪了,硕大的船舱竟然没有分隔房间。四面挂满了破布烂画,而里面的陈设除了一张短腿桌子和地面宽大的波丝毯就别无它物。这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先前那个披头散发的“秦公子”正席地而坐,举着酒壶与两名富贾模样的人猜拳行令。矮桌上没有精致的江南菜肴,只有整鸡全羊。大概是因为这样吃着方显豪气,他此时更把上衣都解开,挽起袖子,拿把短匕去剁席上的肉块儿,活脱脱一副占山为王的土匪模样。

见二人来到,他也不起身相迎,抬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子道:“坐,先喝两杯。”又只顾自己吃喝,再也不看二人一眼。

玄银玲没想到所谓的“知音人”竟然如此邋遢,不由心底生起厌恶,但见齐云皙已经就坐,也不好意思独自站着,只好选个远点儿的地方坐下。又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位秦公子,只是他现在的样儿和先前吊在栏杆上也差不了多少,还是看不清楚脸面。

最里边一个干瘦老头儿,自二人一进门也一直在打量。这时候看玄银玲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公子”,不禁“嘿嘿”笑出声来。

那秦公子听他干笑,道:“丝瓜干,你莫不是被酒呛住了,怪叫什么?”

丝瓜干伸出油腻腻的手摸着下巴,道:“我笑有人看上大人你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秦公子狂笑几声道:“有这种事?是谁,让我看她……漂亮不。”说完撩开头发,侧过身子向玄银玲那边凑去。

玄银玲见他凑过来顿时脸上飞起红霞,却又忍不住想把他的模样儿看个清楚。偏这个时候,齐云皙怕秦公子又发起酒疯突然起身抬手挡住,气恼地道:“秦兄喝多了。”

那秦公子见他神情肃然只好做罢。

正觉扫兴,这时楼下又传来两个女人的争吵声,紧接着是一阵“蹬蹬蹬”的声响,原来是方才那个叫欣儿的女子跑了上来。可能是上来的时候和楼下的人吵了嘴,看上去有些生气的样子。

齐云皙一见她就有些冒汗。正想:不晓得又要弄出什么尴尬事儿来。刚要把身子向里挪,谁知她二话不说抬腿就照齐云皙的后背狠狠地踢了一脚。这一下子他猝不及防下几乎把整个脸儿钻到面前的骨头堆儿里去。

未等大家反应过来,那野女人又整个人直扑向对面的秦公子,扭住他的脖子,口里叫道:“三郎,叫个不认识的姑娘上来也不叫你的老相好。”那声音又酥又嗲。

大凡是人都有个毛病,谁不喜欢被人追?女人喜欢,男人一样喜欢。本来这妞一直扭住姓齐的,姓齐的表面上烦他,但其实心里挺高兴的。为什么?因为自己有魅力呀。现在这妞儿不“烦”他了,还给了他一脚。反而去搭上其他男人。所以说,齐云皙见她那肉麻的样儿,不光牙发酸心头也有些发酸。

当时就顾不得再装斯文,用手揉了揉背部的痛处,猛地站起身来,冲那软玉温香抱满怀的秦公子抗议道:“这女人是什么人,竟然这样……这样没有礼貌!”

丝瓜干儿对面一个水泡眼吃吃地笑着道:“齐公子莫生气,这位才是今晚的正主儿呢!”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那秦公子却指着怀里的女人哈哈大笑着道:“没错,没错,这不就是你要找的‘知音人’?”

“岂有此理!”齐云皙怒不可遏。这明明是个娼妓,这几个酒疯子非说是他的“知音人”,简直是欺人太甚!一时气昏了,也想学那野女人,一脚踢向矮桌,心想:我叫你几个再吃,本公子也不是好欺的。只是不知道这矮桌为什么像是生了根,并没被他那一脚踢翻,反而是他自己的脚差一点儿被踢骨折。

吃了这个大亏,姓齐的面子上再也挂不住了,马上说要走。情势的发展大大出乎玄银玲的意料,她正不知道如何去打这个圆场好让齐云皙息怒。那位秦公子被他这样一吵,酒劲儿总算下去了小半,这才打住笑声,将怀中女人向外一推,起身学书生的样儿向齐云皙做了个揖,道:“齐兄千万莫要见怪,这回绝不再开玩笑就是了。”

他这句话总算说得比较清楚,让玄银玲觉得好耳熟。赔过礼又叫人推开那矮桌,清理好地毯,重新搬来精致小吃与果酒。

齐云皙见他低声下气,又觉得反正是做生意求财不求气,就又坐了下来。那个叫蓉欣的也不再闹,乖乖坐到一旁,这才开始引见双方。

玄银玲这才知道眼前这位邋遢的公子竟然是堂堂的锦衣卫官员,难怪楼船四周泊着众多的漕船,原来是锦衣卫在公干。玄银玲虽然对锦衣卫中人全无好感,但因是齐云皙的朋友她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当不知。众人天南地北又闲扯了半晌,最后扯到正题上。齐云皙在一干人关切的目光下,献宝似的打开背囊,取出他那“绝世好琴”。

见到琴,大家又是一片嘘声。只有欣儿那桃花眼儿贼亮贼亮地盯住古琴发愣。因为怕那些商贾们不晓得他家规矩,姓齐的又开始嗦。在大家听得昏昏欲睡之时方才将古琴双手捧起,“现在就请秦兄一试?”

秦公子笑着道:“欣儿姑娘,该你上了。”

只见那妖娆女子得应一声,起身一步一扭就走到齐云皙的跟前,伸手要去接古琴。

齐云皙慌忙将手一缩,忿然道:“你这泼妇,又来捣乱。秦兄刚才那话是怎么说的?”说到后半句时脖子前伸,那眼儿鼓得跟牛似的,死瞪对面的秦公子。

玄银玲也以为那女人要来搅和,但见他紧张的模样儿活像只斗鸡,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公子被他们这一阵子“恶搞”总算清醒了大半,在一旁强忍着笑意道:“莫要误会,她真的就是你找的那个人。”

欣儿也骂道:“没见识的东西,谁来捣乱?”居然一脚踩到矮桌上就动起粗来,强来抢琴。

这回他可有防备,用力抱住不让那女人得逞。两人各自使力几乎把琴身扯做两截。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果然不错。看那姓齐的大男人,差点儿就要输给个婆娘,他一面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边口里嚷道:“秦兄还不叫住这疯女人?”

欣儿听他还在出言侮辱,越发暴怒,道:“好呀,你个死呆货。谁希罕?”一赌气就撒了手。她这一撒手不要紧,却让那书生失了倚托整个人向后栽倒在玄银玲身上,弄得她哭笑不得。玄银玲平素自问不是淑女,但今天一见这蓉欣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斯文了。

看样子两人又要大闹,秦公子连忙打着哈哈上前拉开那野女人,走到齐云皙跟前道:“怪我没讲清楚,这位欣儿姑娘真是我从临清县聘来的琴娘。”弯下腰,伸出手来想把玄银玲怀中的齐云皙拉起。他这次走得更近了,和玄银玲的距离只相差一尺。

一股扑鼻酒臭袭来,醺得她的头直发昏。她用手掌煽煽那股气儿,刚想要抬头把那个秦公子的样儿看仔细。那秦公子却身子猛地一僵,接着倏地疾退数步,霍然转身背向着她。

齐云皙尴尬地站起来,道:“原来是她要买琴,那不卖也罢了!”

那一旁起哄的“商人”都来相劝,姓秦的反而不出声了。

欣儿道:“谁说我要买?若不是秦公子请我,本姑娘才不来呢。”说着就去缠着秦公子发嗲。那秦公子却迟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抬手将她推开。

齐云皙本想立马走人,但想着到手的生意不做总不划算。只赖着等他发话,他却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支支吾吾连囫囵话都讲不出一句来。这下子玄银玲更加奇怪了。正在这时候有人在门口喊道:“秦大人,许记绸缎庄许庄主到了。”就见两人押着一个“皮球儿”上了楼。

侍卫走近跟前,其中一人一脚将“皮球儿”踢得跪到地上,向秦公子禀道:“秦大人,许记绸缎庄的老板来给前方将士们捐银子了。”

只听他“哈”的一声,正欲转身忽又警觉改为侧面向外,好像要掩饰什么,他抬起左手,用他修长的五指捻起一络鬓发梳弄起来。因略带柔媚显得很不自然的姿势加上昏暗的光线,漆黑发亮的发丝还有他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骷髅型古玉戒指,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突如其来的变化叫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惟有玄银玲突然呆住了。

不过,短时的尴尬后又见秦公子伸出手,用食指朝“皮球儿”勾了勾。那“皮球儿”捂着早被打肿的腮帮子,打地上爬起来,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宝钞和一串珠子。就这样打哑谜一般,直到“皮球儿”“捐”完银子下了楼去,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欣儿忍不住先道:“那人不就是这楼船的主儿吗?这先生好,不单送公子船还送银子给咱们花呢。”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秦公子抢了胖子的船又抢了胖子的钱,美其名曰:“捐银子”。嘿嘿!你说这世道,有权的人就是不讲理!

“你……你……”秦公子被她揭短心里暗忖:这贱人真不知好歹,不抢许胖子的谁给她那古琴付账?更气得说不出话来。当下垂头走近齐云皙的跟前,一手将那叠宝钞递到齐云皙跟前,道:“给你。”

“什么?”

“买琴。”

“不是……”

“嗦。”

他指了指欣儿又指指那琴,忽然说话简单明了绝不多废半句口舌。欣儿见他那古怪劲儿差点儿笑出眼泪来。她打着哈哈上前向齐云皙再次伸出手。这次齐云皙没有再拒绝,他暗忖:看你这刁妇有何本事?欣儿似读懂了他眼中的意味,嘴角儿勾起一抹笑。

她捧过琴盘膝而坐,将琴置于腿上。一人急忙上前奉上酒水给她净手,又拿布擦干。凡此种种,过场做尽。一改先前的烟视媚行,正儿八经地弹奏起来。

那琴音初时细若蚊声,由远而近;再来仿若破竹声声叠起,由近而远。忽而高山流水,忽而沙场点兵。乱七糟八,突兀怪异,简直世所罕闻。

一曲终后,众人几乎栽倒。惟独齐云皙耸然动容,叹道:“果然是‘知音人’。但不知姑娘从哪里学来此曲。”这回口气也客气多了。原来欣儿弹奏的,居然就是当年齐父友人所传授的那一曲。

欣儿也装做斯文模样,欠身还一礼,道:“不敢受此谬赞。此曲乃是家父亲授。”然后又别过头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齐云皙皱起眉道:“我说真的。”

欣儿也道:“我说得也是真的,不信你问秦公子。”

齐云皙等人一齐望向秦公子,他却在发愣,半晌才道:“啊……是临清县找来的。”

一干人对他答非所问大感意外,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直未发话的玄银玲此时忽然沉着声道:“秦公子是否有些不妥?”

“没……没事……酒喝急了。”他干咳两声道。

“没见公子饮酒呀?”打她上楼就没再见他喝酒。

“这酒后劲儿大……后劲儿大……”声音越发嘶哑。

见他说话困难,那个水泡眼儿忍不住了,道:“算了算了。我说齐公子,这位姑娘不就是你父亲的旧友,空弦先生的义女俞六娘么。秦公子听说你家古琴那桩故事,到处托人找了大半年才帮你找到。刚才只是想跟你开玩笑呢。”

齐云皙讶然地看向秦公子,见他还是没有抬头只伸出左手摆了摆,示意他不必感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古玉戒指晃得人心神迷乱。

玄银玲看到那古玉戒指,愣了半晌,接着陡地跳了起来,指着秦公子大声叫道:“真的是你?”

秦公子闻言身子一震,呆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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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明与阴影构成的。1896年,李鸿章应邀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仪式。此行实为商谈《中俄密约》,达成中俄联盟,以遏制日本在远东势力的过分膨胀。临行前夕,李鸿章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深陷狼群,四面楚歌。大清外交官陆云起受命先行前往俄阔,为恩师李鸿章扫除危险与障碍,却不幸遭人嫁祸,陷入绝境,受到狼群与俄国警方的双重追击。在他逃亡与追逐的途中,各方势力交错对抗,一个隐藏在西伯利亚深处的狼人帝国,一个刺杀李鸿章的阴谋赫然浮现。
  • 极道剑者

    极道剑者

    人无信不立,剑无道不可以最强剑道御最强剑器,方可谓剑道至尊璀璨星河下,无数剑者倚剑而舞谁可登临至高?
  • 青春少年梦

    青春少年梦

    中学的打架女王艾希,因为从小喜欢的邻家大哥而遇到校园的混混老大,脾气如烈火的她,遇上清俊冷漠的他,两人之间,将发生怎样的故事?哥哥的女朋友、姐姐喜欢的男生,面对这样的感情,少年轻狂的他们是否有勇气去追寻?
  • 爱若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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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这世界有什么深深如了你的眼,那就是彼此。因为彼此,时隔三年,心里念想的依然是你。都市繁华劳累背后,我只想追寻一份简单的生活。一起到老。--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无敌U盘君

    无敌U盘君

    徐东,一个屌丝一个废柴渣男,有一天他在梦中遇到了一个自称是创世神的美女他对徐东说,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渣样决定派他到另一个平行世界废物利用于是徐东可耻的穿越了带着创世神给的U盘。
  • 夕阳下的薰衣草

    夕阳下的薰衣草

    海边的意外邂逅,有了两人15年后的相识,相知,相爱。她经历了朋友的不幸,也经历了自己的不幸;经历了朋友的幸福,却开始看不见自己的幸福。瞒着家人,生下了属于他和她的可爱宝宝,一个人带着宝宝在法国开始了自己的留学之旅。生活上的磨难,没有让她觉得自己是孤独的,看见宝宝,就像是他一直在她的身边。她不敢告诉他,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知道那一天,她深深的伤害了他,曾经在自己的心里发过誓,要给他永远的幸福,永远的笑容。可是,最终他还是食言了。她知道他不会原谅他的,她只希望他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可以忘记自己在他心里曾留下的伤。
  • 美女的不纯高手

    美女的不纯高手

    未婚妻一家登门退亲,全然不顾曾经恩义百般侮辱千般刁难。叶忘一怒之下揍退退亲人,正在前途迷茫之时,忽得锦囊妙计相助。此后,依计展开一段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