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胜诉了,接下来却遇到执行难的问题。
早已形成的买方市场、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冲击,使皮革厂日渐度日艰难,吴元一事,又使职工们义愤填膺。这会儿,大家把气全都使到对房产的争夺上来,坚决不肯让一寸楼盘给燕坤兰。众怒难犯,事情一时撂在了那里。
燕坤兰几次到法院催促,法院也一再为双方协调,皮革厂的负责人只是一味推委,说职工们不愿腾房,他也没法儿。
双方僵持了多日。许大来的前妻贵云听说后,打电话把燕坤兰叫了回去,将事情前前后后问了个仔细,说:“你回吧。我就是挂心得慌,叫你回来问问这事现在怎么样了。”
燕坤兰说:“法院正在为双方调解,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有个结果。”
贵云“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燕坤兰走后,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想了半天,起身出门,组织齐了一帮族人,推上许大来,几十口上了一辆卡车,直奔皮革厂而去。
贵云推着许大来直接进了皮革厂厂长的办公室。厂长毫无防备。许家一族人,很自觉地坐的坐,站的站,闲溜达的闲溜达,散散乱乱地充斥了皮革厂的角角落落。
厂长拍着桌子,吓人地吼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现在可不是文化大革命那时候,搞打砸抢呀!”
女人也拍着桌子,怒道:“你吓唬谁?把昧俺蒙俺的楼还给俺!俺也不打也不抢,从今儿就在这儿跟你对付上了。两条人命,就在你眼皮底下,要就拿走。”
“要楼没有,要命一条。”厂长也很倔。
“不要命,要楼。”女人顾自坐了。
厂长拂袖而去。
贵云这一帮人,渴了就到茶房喝水,饿了就到食堂吃饭,困了找个地方就能睡,把个皮革厂搅得人心惶惶。
皮革厂这些工人,因为连月拿不到工资,正有气没地方撒,起先还把村里来的这些人当笑话看,有认识的,还拉两句,换颗烟抽。不多日,两边都不耐烦起来,怄眉瞪眼,剑拔弩张,大有相拼一场的架势。
这日,因为一个村人用过卫生间没有冲水,两个员工便骂骂咧咧,什么“土包子”、“老乡熊”的说得颇是难听。两边阵势,一下就紧张起来。
工人们吼着:“逼人动手是不是?老子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正不想活呢,来吧。”
村人性子更粗,又仗着是地头蛇,更是一点也不发怵。两下里推推搡搡,就要动手。
贵云还真震得住势,高叫一声:“住手!叫你们厂长出来说话。打伤了我们的人,我全包了;打伤了你们的人,你们连工资都开不起,瞧谁管你们!”
一听工资和医疗费,工人们气势减了大半。哪个不是肉身子?上有爹娘,下有儿女,拖家带口的!谁真个就能拿出一条命来?
有的工人就打电话报了警。警方一出动,事儿就大了。自打建了这开发区,政府是一再协调居民与周边农民的关系,对农民多有安抚、承诺。许家前妻一帮人自持有理,一没有先开口骂人,二没有先动手打人,什么也不怕。
如此阵势,皮革厂的厂长不能不出头了。
别管你法院、公安局,一个女人推着个痴傻的许大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要该给许家的那一半楼的产业,你又能怎的?
几方再次紧急协调,惟恐闹大了动静,即影响不好再惊动了上面。最后,皮革厂只得同意,把最上面五层,交给许家。上面五层是不比下面五层特别是临街那一层具有商业价值及优势,但能在握,已经很不错了。
完了,皮革厂厂长朝女人嘲笑道:“这个事儿,你不当家,要交也得交给燕坤兰。她虽是个小的,现在却是许大来的正牌夫人。”
女人冷笑道:“我是不当家。可我生的那两个带把儿的都有份。”
厂长无言以对。
于是燕坤兰和一干人等,坐到了昝通的律师事务所。
贵云推着许大来,很郑重地说:“你们大家也给我做个证人,这楼是我要过来的,我大儿子、小儿子要各占一层;老头子跟着我住在家里,他那一层,我也要了。剩那两层,才是坤兰跟纯纯的。不过,我那三层,坤兰愿意,可以经营着,等我儿子们什么时候想接,就接过来。”
燕坤兰有些懵,女人如此的敲明亮响是她所料不及的。亲情算什么?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弱不禁风的情谊和信任,根本不堪几枚金币的轻轻一击。
完了这件事,贵云找个大馆子,请一帮族人痛吃了一顿。
燕坤兰和昝通,肩并肩地漫步在海边。
华灯初上,霓虹点点,熏风微微,两个人心中都波澜连连,对世事和人生,别有一番感叹。
昝通说:“这许老板的前妻,决不是个寻常女人,你以后要提防着点儿。”
坤兰点点头,道:“不过,她今儿想要的,也算是该她要的。”
昝通摇摇头:“真是想不到……。还有,那皮革厂的厂长,你最好能主动请他吃个饭,把关系搞好,免得以后摩擦多了,难以相处,不利于你业务的发展。”
燕坤兰感激地道:“多谢你的提醒。”
两人相伴着,走了好远好远。
燕坤兰忽然心生感激,这种感激激动了自己,使她觉得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是啊,生活在世上多好啊,在你艰难的时候,有朋友走在你的身边。感谢苍天,她还有父母可以依赖,还有小女儿能甜甜的叫她妈妈、承欢膝下……
她甚至感谢许大来,感谢这段使她懂得了许多的、经历了磨难的日子,感谢这日子带给她的宝贵的人生经验和财富。也许,这是每一个人在生命的成长过程中都必须承受的。没有这些磨难,人又怎么会成长、成熟!成长与成熟,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你看,人是赤条条来的,苍天却给了你这么多这么多,难道不应该感谢吗?
两人站在那里,眺望城市。星空与灯火相连,海水荡漾着天上人间、人间天上。一声火车汽笛,长长地鸣着,渐渐地远了。
“车辚辚,马萧萧。子在川上曰,逝着如斯夫。城市在不断扩张,社会在不断发展,多少事情等人去做。坤兰,不是有谁说过吗?无论怎样苦涩的往事,终将酿成甜蜜的回忆。你肯定学过鲁迅先生有关拿来主义的理论,你有了这几层楼,就有了驰骋的天地。好好干吧,你才二十多岁,美在其外,美更在其内,我相信,你会成为一颗名副其实的、光彩耀人的、坚不可摧的白金钻的。”昝通意味深长的道。
此刻,燕坤兰的心,真的一半是波涛连天的海潮,一半是悠远静谧的沙滩。
坤兰回到家,母亲胡绿萍高兴地说:“坤兰,你看,谁来了?”
美芝站起身,忍着泪,叫了声:“坤兰……”
坤兰惊讶地道:“美芝?”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流着泪。
坤兰说:“死丫头你去哪儿了?也不给我个信儿!我去你家找过几次,你们家里人说你不停地换地址,他们也不清楚。”
美芝说:“一言难尽……我把春晖给你看丢了,我没脸见你……”
坤兰说:“怎么能怨你?别硬往自己身上扯。我们再不提那些了,好吗?”
她们互相打量着对方,坤兰成熟了,比过去更美丽了;美芝也成熟了,比过去清秀了点。
坤兰动员美芝,和她一起做事业。美芝也愿意和坤兰一起干。她们综合分析了那幢楼所处的地理优势、楼层的结构、目前的市场变化、当下的经济形式,决计把它开发成多功能的写字楼。
坤兰找到电视台,想要做几天广告。
接待燕坤兰的,是广告部的一位副主任。他很热情地报了各种广告形式的价目。燕坤兰略一思索,说:“给我做一星期的游走滚动字幕广告吧,先看看效果。”
这位副主任,知道捞到了一个大客户,以后有的是生意好拉,弄好了这一把,自己那点经济任务松松就完成了,因此对燕坤兰格外地讨好,道:“好,有眼光。我们的游走字幕广告覆盖二十多个台,每晚滚动播出五次,每次两遍。花钱不多,效果又好,经济实惠。”
燕坤兰掏钱交费,那位副主任摆手道:“不慌不慌。我们对发展经济大力支持,——尤其对咱们开发区的经济建设。您创业伊始,资金紧张,先交个一半儿?剩下的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交。”
你看人家电视台这生意做的,店大客贵,此刻真是店大容贵客,贵客进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