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看着那一桌饭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就像憋了一颗拉开引线的手榴弹，已经到了要爆发的时候，却闷吞吞地熄了火。
他讨厌过生日。
尤其讨厌这样准备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的生日。
这让他一瞬间回到了他巴不得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起来的那些过去……
他还急的那是他9岁的事情。
那天他过生日。从学校里回来的时候，看到母亲换上了漂亮的连衣裙，正在镜子前整理妆容。见他回来了，就慢慢地走了过来。
“颜珽，生日快乐。”妈妈的声音清清爽爽的，那些年她始终是个美丽的女人。
他站在餐桌前，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妈妈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每一道菜都是你最爱吃的。”
那的确是惊喜，因为一向不喜欢下厨的妈妈，那似乎是第一次亲手为他烹制菜肴。当中还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蛋糕。
他坐在餐桌边，呆呆地看着那些菜肴，简直不知道该吃从哪边吃起。
妈妈说，去帮他买一些饮料回来，于是就出去了。
然后，她再没有回来过。
那天晚上到很晚的时候，妈妈都没有回来。直到凌晨时分，爸爸来了，脸色阴沉，一句话都没说就掀翻了那一桌子的菜肴。
“走了，全都走了。”爸爸眼睛红红的，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妈妈为他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肴，其实是为了跟他告别。她和一个小她很多岁的男人私奔了，带走了爸爸买给她的所有首饰和衣服。
他发了疯似的冲进妈妈的房间去，想要找到一点点她留下来的痕迹，最后他跪在地上，哭出了声。
妈妈什么都没有留下，她甚至连坏掉的项链都塞进了行李包，唯独留下的只有他而已。
这种被人遗弃的滋味，让他在一夜之间就从之前那个谦卑的，对所有长辈都会露出笑容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对所有女人都打从心里嘲弄的男人。
他不相信女人说的任何话。
这世上最会撒谎的就是女人了吧？
总有些女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会无比认真地对他说，颜珽，我是这么的爱你。
可没多久，她们就会拿着老头子给的钱，走得远远的，再不让他找到她们。渐渐地，他不再对任何女人的承诺还抱有幻想，他和她们一样，说那种天一亮就会破绽百出的谎话，无非是为了寻求一夜的欢愉。
他也不过生日。
甚至完全地忘记了他的生日。
而现在，这个女人却把他所有埋在心底不愿意再想起来的过往一股脑地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他忍了很久，忍得自己牙齿都要咬碎了，却还是没能忍住。
他猛然抬起桌子，狠狠地推倒在地。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翟学心的尖叫声，她费尽心思准备的那一桌子的菜肴就这样摔在了地上，碗碟砸得粉碎，满屋狼藉。
他还在咆哮，用从来没有过的凶狠的目光瞪着她，“谁让你做这些东西的？你有问过我意见吗？我有要你帮我过什么狗屁生日吗？”
没有，他从来没有让妈妈给他过什么生日，他只是想跟她一起平静地生活就好，甚至哪怕有一天爸爸对妈妈彻底失去了兴趣，也无所谓，他记得他分明告诉过他的母亲，等他长大了，一定会让她过得很幸福。可是她没有理会他的承诺。
他把花瓶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上，溅起了一片碎玻璃渣，“滚，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出去！”他大声地喊着，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人是母亲，还是翟学心。
滚！滚出去！滚出他的记忆中去！这是他成年以后最想告诉母亲的话。既然什么都带走了，为何不连他的记忆也一并带走呢？让他遗忘掉所有的过去，甚至连她带给他的伤害和遗弃也一并忘掉那该多好。
也许全部都忘掉了，就不会再难受了，也不会再有这么多的禁区，每每不小心踩进来，就有无法逃脱的恐惧感和愤怒。
他的仇恨和愤怒像一把火不断地燃烧着。
颜珽不断地发泄着，砸了所有能砸掉的东西，电视机，电话，甚至落地玻璃窗也被他用椅子砸出了一道道的裂痕。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到他此刻胸腔中燃烧着的愤怒和仇恨。
直到翟学心的哭声响起时，他突然颓败地垂下了手臂。本来被他抓在手中的椅子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略略地回过神来，看着那站在角落里一直惊恐地看着他，直到刚才一刻才放声大哭的翟学心，他突然有深深的罪恶感和内疚。
他在做什么啊？
其实在颜珽爆发之前，翟学心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情绪有什么不对劲的。她只是很兴奋地在对他讲她今天准备这顿晚饭时怎样不小心烫到手，又是怎样搞不定油温，一次次地炒了倒掉，又重新再吵。
她完全没有想到她说的这一切会突然招致他这么大的怒气。
他摔了桌子的时候，她已经吓呆了。
以翟家在台北的地位，她和哥哥翟兆轩几乎是顺风顺水地长到了这么大。比起翟兆轩，父母更疼爱她这个女儿。原因无非是因为翟家本来就少有女孩子，她的父母当年一心想生个女儿，她的降生几乎等于是帮助父母完成了一个最大的梦想。
她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二十多年里几乎没有人敢对她大小声，所有人都看着她的眼色行事，生怕惹得她不高兴。她早习惯了这种“天下太平”的生活，直到遇到颜珽开始，一切才有了变化。
可他以前都只是偶尔和她斗斗嘴，闹着玩一下。没有真的生过气。翟学心知道她这次大概是真的惹毛了他。
起先她是害怕，却还在心里不断地想着补救的法子。可越想就越觉得慌乱，因为她想不出她到底错在哪儿了。是因为准备了那一桌子菜吗？可是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生日的时候有丰盛的晚餐可以用来庆祝呢？她摇了摇头，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她又以为是菜肴中有他不喜欢的食材，可细细一想，没有啊，她明明都是按照他最喜欢的那些菜肴去准备的啊，不可能会犯这么低等的错误。
思来想去都找不到症结所在，她已经又急又怕不知所措了。偏偏这时候，颜珽已经把能砸的都砸了，甚至举起凳子来砸向了落地玻璃窗，而且红着眼，口不择言地冲着她大喊，“滚！你给我滚！”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颜珽也在这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怔怔地站在客厅里，看着一地的狼藉，和站在角落里放声大哭的翟学心，头一次感到一阵阵的头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会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不是吗？为何竟然在她面前如此地失控了呢？他不明所以，因而更加地烦躁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