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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冰点与沸点

门“哗”地拉开,露出妈妈惊恐万状的脸。

“怎么了,妈?”我侧身从她旁边的缝隙闪近来。

爸正站在客厅里,也满脸担忧。

“你们——没事吧?”我狐疑地盯着这二人。

妈妈合上门回来看着我,“你到哪里去了?手机也不带?”

“忘了。”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人已归家,但心……还不知在哪里飘……

“到底干什么去了?”妈妈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

“……去吃饭了。”

“和谁?”一口都不放松。

“……朋友。”妈妈今天不大对头哦,我谨慎回答。

爸凑上来,“你妈妈以为你离家出走。”

“笑话!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妈妈把遮挡视线的爸爸拨到一边,“这么说你没事?”

“好得很!”

“那……要你买的东西呢?”妈妈做出最经典的叉腰动作。

我倒吸一口凉气。

“你跑到北极也该买回来了吧!”最熟悉的咆哮声回响在客厅。

还等什么?跑吧。

一阵风扫过爸妈的前额,一秒钟前还在他们眼前的我已经消失。

趁反应极慢的二老还在回味的时候,我已锁好自己房间的门。

没办法,这么多年训练出来的。

如释重负地舒口气。

书桌上,静静躺着一个蓝色的信封。

落款上写着“夏珩”,应该是给蒙蒙的信吧。

我不在的时候,夏珩送来的吗?

“松松,松松!”是爸的声音。

他应该是避过妈的监视,偷偷潜伏到我门前的。但鉴于这老家伙以前信誉不好(有帮妈哄骗我开门的案底),所以仍不能放松警惕。

“有什么事?”我贴在门上问。

“夏珩晚上来找你。”他声音压得极低。

“我知道了。”

“哦,他留了封信给你。”

“看见了。”

“你们俩……”

“别胡说。”

“他等了你好半天呢,后来就进去把信给你放下了。”

“哦。”

“你妈很为你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

“前两天不是有个男人……”

“那又怎样?”

“今天夏珩又……”

“到底怎么了?”

“你不能脚踩两只船。”

“你女儿是这种人吗?”

“……很难说。”

“什么话!”

……

好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

“爸、爸!”隔着门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松松呀!”听到爸爸的语调有变,仿佛看到了很可怕的事。外面传来有人被拖走的哀号,还有爸爸垂死的挣扎,“松松,蒙蒙还给你来过电话……”

“知道了!爸爸,我一定会继承你的遗志,你放心地去吧……”屋里的我幸灾乐祸地想着爸爸此刻的惨状。

哦,懒得理他们了。

蒙蒙大概是要找我逛街吧,快过年了,新衣服还没着落呢。明天给她回电话吧。

桌上信也没劲看了。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露出花痴般的笑容。眼前又出现了与他漫步雪中的情景。

傻笑着把脸埋进枕头。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

陈松松,老天真的开眼了吗?

终于要眷顾你了吗?

哈哈,简直想狂笑出声。

丘比特,射我个万箭穿心吧!

就这样带着甜甜的笑容进入了梦乡。

嘴角流出了无耻的口水。

梦中,我已经和徐立涛站在滑雪场。

白得让人眼前虚晃的雪漫天遍野。

我摇摇晃晃尖叫连连,徐立涛耐心地教导着我,手把手地拉着我……

嘻嘻,还要拉手呢……

真不好意思哦。

早上8点,我还在被窝里打盹的时候,妈妈重重敲我的房门,“松松!松松!蒙蒙电话。”

“呜……”困倦得连眼都睁不开,翻个身又睡去。

“松松!起床!”妈妈的叫声不绝于耳。

不胜其烦地裹好被子爬起来,踢里趿拉地去接电话。

“被子拖在地上了!”妈妈吼。

往上揪揪被子,一屁股坐进沙发抓起话筒,“喂?”

对方却不说话。

“喂喂?”不会是妈妈骗我起床使的伎俩吧。

“松松。”是蒙蒙在说话。

“松松,我是蒙蒙。”她的声音听上去好……沉重。

“怎么了?”我渐渐清醒。

“……昨天……你知道了吗?”她问得好莫名其妙。

“知道什么?”

“夏珩没跟你说吗?”

“说……”她怎么会叫出夏珩的名字。心霎时揪紧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昨天,我接到夏珩的电话。”蒙蒙沉吟片刻,像是在整理思绪。

“怎么会……”心脏快要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负荷了,简直要惊叫起来。

“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以我的名义给夏珩写信。”蒙蒙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波澜。

肺里的空气已被掏空了。我无法呼吸,喉咙干涩。

“松松,我想我能猜到你的苦心。但这种做法实在……”蒙蒙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半晌她才接着说,“我已经把一切告诉夏珩了,希望他不要越陷越深。虽然有些残酷,但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紧握听筒的手不住颤抖,我说不出半个字替自己开脱。

蒙蒙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啊?

她一定很怪我,给她带来这么多无谓的麻烦。

“松松,对不起,”可却是蒙蒙对我抱起歉来,“我真的做不到帮你继续欺骗他。我想,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安慰夏珩。他……可能受到了打击。”

“蒙蒙……”我拼尽全力吐出两个字后便再无法继续说下去。

“松松,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理解你的用心,可是你的方法太过草率了。算了,等大家都平静以后再聊吧。”

听筒里全是“嘟嘟”的忙音。

我狠狠摇摇头,慢慢搁下电话。

这不是梦吗?

“松松,你还在发什么愣啊,起来了就准备帮妈妈干活吧。”妈妈站在我的面前。

我“腾”地站起,拖着被子从妈妈面前走过去。

“死孩子。”妈妈骂道。

一进房间,赫然看到书桌上的手机。夏珩是从这里看到蒙蒙的电话吗?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打给她?

不是说不能心急吗?

他不是都给我保证过吗?

为什么?

苍天作证,我已经要坦白了。

为什么?

不给我向夏珩说明一切的机会,却要以这种最坏的方式结束这个谎言。

夏珩。

这个名字犹如给我当头棒喝。

善良的脆弱的夏珩,他从蒙蒙口中听到真相时会是多么的痛苦和伤心。

一切,一切都乱套了。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我,该如何去收拾这令人心碎的残局……

隆冬的日子,冰雪覆盖了大地。

心似乎也被冰封起来。

坐在窗前,纷乱的思绪正慢慢平静。

大脑可以思考了,这真是今天得到的最好消息。

电话里依旧传来“无人接听”,这是我拨给夏珩的第三十六通电话。

他甚至不想听我的声音吗?

我是彻底地伤到他了。

该怎么向他解释?

语言?

此时没有什么比这更苍白。

“夏珩,不管怎样,别胡思乱想。请听我解释。”

发出这个短信,才稍稍定神。

我总能见到他的,不是吗?

我会当面向他说清楚。

如果他谅解,我将不胜感激。

如果他执意怪我,我会用一切方法、不惜一切代价来赎罪。

夜晚,寒风袭袭。

楼前一个正在做原地跳跃的女人就是我。

现在是晚上八点钟。

我已在这里苦等了一个多小时。

如果还等不到他,我打算就地练一套迷踪拳来驱散体内的寒意。

远处,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近,夏珩。

他整个人看上去了无生趣,一步一步缓慢挪着步子,无精打采。

看到我,他露出微微吃惊的神色。

“夏珩。”我走近他,看到他苍白的脸,不免一阵心疼。

夏珩只看我一眼,便别过脸去。

“我……”不知为什么,平日里口若悬河的我竟在此时词穷。

“我不是故意这样的。”低下头,我用极低的声音说。两只手在身前相握,指头互相纠结着,不知所措的。

对面的人还是不出声。

我壮起胆子看他,发现夏珩正在看我。

他轻轻叹口气,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如果不是昨天的意外,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本来准备昨天晚上向你解释清楚的。”悔恨难当。谁让自己只顾风流快活,忘了这件头等大事?

“昨天被一些事耽搁了,第二天一早我接到蒙蒙电话才知道……”声音里带了哭腔,“因为你说我是你最信任的人,所以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我……”

夏珩轻轻地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抬起头,恍惚间望着夏珩,“我想帮你振作。”

夏珩眉头皱起,一脸疑问。

“因为自从你去参加了同学会,整个人就像受了很大的打击。我不想看你这样下去……”

“你就不怕再给我更大的打击?”

“……”我轻轻地啜泣着,“夏珩,我真的没有考虑太多,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夏珩的手慢慢抬起,最后落在我的头发上。像小时候似的,夏珩拍拍我的头,眼中若有似无地含着微笑。

“夏珩。”我愣住了,竟傻傻地看着他,忘了说话。

“我真的该死,”他的话很让人费解,“竟然没发现你已经长大了。”

“……”略有不安的我努力思索夏珩话中的意味。

“没事了,早点回去吧。”夏珩对我说,“今天我也累了。”

“你不怪我?”没有暴风骤雨,没有咆哮眼泪,这样的结局实在太出乎我的预料。

“明天再告诉你吧。”夏珩一个人往楼道里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我,“明天我有时间,一起吃饭吧?”“你不工作吗?”

“明天是星期六呀,小姐。”夏珩的声音听上去很是轻松。

“哦,好啊。”我立即点头答应。

“那,再见。”夏珩的身影渐渐远离,而我还怔怔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突然想起和徐立涛的约定也在明天。

权衡之后,还是决定跟夏珩谈清楚比较重要。

徐立涛,来日方长嘛。

还真像他说的,夏珩并没有怪我。

是因为体谅到了我的良苦用心?还是夏珩已经更加坚强,能够独自承受挫折?

我的心稍稍平静。

明天夏珩要和我说什么?

有些期待,有些不安。

回到家,喝下一大杯热水后,我躺下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一只手抓过手机,给徐立涛打过去。

接通的铃音响起不久,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你好,我是徐立涛。”

“我是陈……松松。”

“听出来了。”他说。

“这么晚打搅你,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很晚睡的。”

“哦,我有事想跟你说。”顿了顿,我继续说下去,“明天我突然有很重要的事,咱们能不能改天?”

“很重要的事吗?”他问。

“对。”

“那好,改天。”他在那边说得毫不迟疑。

我是有些小小的失望的,这么轻易就放弃和我的第一次约会了,哪怕恳求我一下下也好啊。

“那……就没事了。”

道过再见,我挂断电话。

天空中一片黑漆,不见半点星光。

我趴在书桌上,把脸埋进臂弯。

好想见徐立涛一面。

他现在正在工作吗?

还说什么很晚睡,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说说他。意识逐渐迷糊起来,还未来得及将身体转移至温暖舒适的床上,我已进入了梦乡。

一大早,夏珩的电话打进来。

“松松。”

“夏珩。”我从书桌上支起脑袋,全身上下一阵酸痛。

夏珩跟我约定好吃饭的地点便挂掉电话。

看看时间,已近中午,“嚯”地起身。

“哇!”骨骼发出吱扭的声音,我痛苦地惨叫。

书桌果真不是睡觉的地方。

浑身都痛啊!

穿戴整齐,我飞奔至与夏珩约好的地点。

那是离我家不远的一家西餐店。虽然是西餐,但口味却很中化,价钱也不贵,是我们这类工薪阶层偶尔想换个口味的好去处。

走进店里,正看到夏珩在向我招手。

我快步向他而去,在他对面坐下来。

“为什么不直接叫我?”今天是星期六呀,两家离那么近,还需要这样一前一后吗?

“上午我去公司加班了。”夏珩说,“先喝水吧,菜我已经点好了。”

“哦。”端起夏珩给我递过来的一杯水,温度适中,一口气喝下半杯。

“水喝得这么急很容易呛到的。”夏珩的声音也温柔得很。

“放心,我的喉咙里可以跑马车。”对他比了个“V”字。

夏珩笑笑,没再说什么。

我可是有很多话要说呢。

“夏珩,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总觉得这是鸿门宴呢,在我做了那样一件错事之后,用脚后跟都可以想到,是不该得到这样的美餐的。

“真的不怪我了?”我怯生生地问。

“所以我才约你今天谈。”夏珩慢慢开口,“直到昨天,我还是有些生气的。”

“你生气是应该的。”我小声支吾,但很快声音又大起来,“那今天不生气了吗?”

“不生气了。”夏珩摇摇头,“我想是我太笨。”

“笨?谁敢说你笨?”我把他打到他妈妈都认不出来。

夏珩笑了,那样轻松,那样明朗。

“蒙蒙跟我说得很清楚,她也要我体谅你的苦心。”

蒙蒙真是个好女孩,心里又涌起无限愧疚。我又该拿什么来弥补给蒙蒙带来的困扰呢?

“她说不是我不好,而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夏珩看着我说,像是诉说,又像是在向我求证。

“她一直有个暗恋的对象,不知现在对人家表明心迹没。”蒙蒙已经一脑门子官司了,我还给她添麻烦,真是……希望可以帮到她。

突然觉得自己欠了太多债,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也就不会做那样的傻事了。”

我低下头看着透明的水杯,轻轻叹息,无话可说。

“但我也明白了一件事,这是绝对要感谢你的。”夏珩一双闪着笑的眼眸望着我。

我眨眨眼,不明就里。

“既然人家无心,就不必强求,总有属于你的那个会一直等你。有句话叫命中注定,我想就是这个道理。”夏珩说。

“对啊对啊。”我猛点头,他能想通这个我就不再担心什么了。

“以前是我太执着,是我错了。”夏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喝着杯里的水,静听他的下文。

“所以现在我要纠正以前的错误。”夏珩看我的目光让我有些发毛。

“松松,我想一直以来真正为我好的,只有你吧。”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叫柔情的东西蔓延开来。

我的身体僵直,说不出话。

“原谅我以前的愚钝,好吗?”夏珩把身体向前倾,拉近我们的距离。

“你、你、你……”我怎么觉得像掉进了冰窟一般,周身上下被寒冷包围。

“我一直在围着幸福兜圈子,我想现在是我纠正自己的时候了。松松,你肯给我这个机会吗?”夏珩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真诚。

时间霎时停住了,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望着夏珩,说不清此刻的心情。

该感到高兴吗?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吗?

梦想成真啊,终于得到了白马王子的垂青。

我是不是该激动地泪流满腮,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像鸡啄米似的点头?

是开心到极至后的反应吗?为什么我不哭也不笑,只是呆坐。

对面的夏珩仍然等待着我的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心像被掏空,身体轻飘。

夏珩终于看到我了,不是吗?我可以和他幸福地在一起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我的内心深处,只感到深深的绝望?

杯中的水早已没有了温度,我与夏珩坐在桌子的两边,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沉默着。

“……我,不是你的妹妹吗?”半晌,我怔怔地开口。

夏珩垂下头,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那个时候的我心里根本容不下任何人,你明白的。”

对呀,我当然知道。我还曾经为此痛不欲生过。

“蒙蒙的信,不,是你的……”他明显觉得这样的语言太过混乱,停一停才说,“信里说你和我是青梅竹马,我真的很怕她误会,所以才那样说的。这话伤害了你吗?”

怎么会,我当时只觉得一阵解脱。

“可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不安了很多天,起初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夏珩凝视着我,语气不容辩驳,“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我被他如此坚定的目光震慑了,恍惚时,听到夏珩在说:“原来我始终放不下的,只有你。”

我低头望着杯中晶莹的水,鼻头忽然酸了,眼眶里正有热流涌出。

夏珩看到我的样子,倒有些慌了,整个人不知如何是好,“松松,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我不去管眼泪,大声得像是积蓄已久的爆发,“我是吃了很多苦,为了帮你振作绞尽脑汁,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去做你的妹妹,为了我一直喜欢的你爱上别人——”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已经有人侧目。

夏珩愣在那里,他缺少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只得呆呆看我哭。

“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哭泣已经转换为哽咽,后边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回荡。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在我已经对你死心以后,在我已经全心全意要做你妹妹的时候?

为什么,你要让我再次承受这样的痛苦?

“松松,我想和你在一起。”夏珩鼓起勇气,一字一顿地说。

我的话哽在喉咙里,苦涩难当。

我想和你在一起。

想和你在一起。

心,突然疼起来。

该怎么拒绝?

可以拒绝吗?

我的脑子里,为什么只想着“拒绝”二字。

“明天,给我答复吧。”夏珩握了握我冰凉的双手,温柔地说。

我反射般缩回手,不经意看到夏珩尴尬的表情。

“我,还是有机会的,是吗?”夏珩最后说道。

我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像要把身上的力气全凝结在这儿。

窗外的雪刚刚化开,到处泥泞。

正如我的心,一片狼藉。

一回家,妈妈就过来,上下打量我。

“松松,你没事吧?”妈妈手里拿着抹布,狐疑地问。

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那去把客厅的镜子擦一下。”抹布立即转移到我手里。

妈妈纳闷地看着我,奇怪我竟然没有一句废话就乖乖过去。妈妈满意地看我干活,刚想进厨房忙,身后便传来我撕心裂肺的哭声。

妈妈几乎是蹦跳着来到我面前,把我扶起,焦急地问:“怎么了,松松,谁欺负你了?”

“妈,”我一头扑进妈妈的怀里,“他们都欺负我。”眼泪委屈地流。

“哦,不哭了,乖。”妈妈拍拍我的背,轻声哄着我。

“谁欺负你了就打回去,我们陈家的女儿绝不能吃亏。”妈妈一直这样教我,不然我怎会这么生猛。

这样一来,倒把我逗笑了。我抹着眼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行了,别发神经了。”妈妈一把把我推开,阻止我继续粘着她撒娇。

“回去休息会儿,没事早点睡。”妈妈一直把我推进里屋,关上房门。

我重重躺在床上,成大字形摊开。

我何德何能啊,接二连三受到如此多的厚爱?

我不是超人啊,怎么能够一天之内穿梭于天堂和地狱之间?

发出阵阵苦笑的我,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如果拒绝了夏珩,他会怎么样呢?

可以吗?就这么放弃夏珩?

已经迈出第一步的我如何回头?

这是难题,但并不是无解。

我要做出选择。

打从夏珩对我表白的同时,脑海里就不停闪现着一个人的身影。

徐立涛。

心里犹犹豫豫,疑疑惑惑。

我和他,究竟算什么?

更多的好像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一直以来,我都是凭着感觉在自我陶醉。

他的心是怎样的呢?

是两情相悦,还是我的自作多情呢?

回想起来,他似乎还从未对我做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表白。

他是常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我不确定他在心里的话就是我想听到的。

让我归纳整理一下现在的局面吧。

我梦中的白马王子王夏珩郑重向我告白,我们青梅竹马,我已暗恋他十余年。

我和头疼学生徐继宝的爸爸徐立涛一起吃过几次饭,一同在雪中漫步,他还曾救过我一命,迄今为止没有过任何超友谊的言行。

用脚指头想也应该知道选谁吧。

可为什么,天平一直朝徐立涛那边偏?

最近,“为什么”好像成了我的口头禅。

可以跟谁商量一下就好了。

门外二老?赶忙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以我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我更头痛,他们俩吵个人仰马翻。这二人最大的爱好就是互唱反凋,所以不足以信任。

找老徐吧。哈哈,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有的话我们就……哇!就算脸皮厚成我这样,这种话也是打死问不出口的。

哼哼。讪笑两声。

那还有谁?

为我指点迷津,将我救离苦海。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既是我的心腹,又有一个充满智慧的大脑,而且还有一颗善良的心灵。

蒙蒙。

我险些忘了她。

我还欠她一个解释和道歉。

她也是帮我拿主意的最好人选。

第二天一早,约蒙蒙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冷饮店里见面。

早上临出门前,不得不对妈爸那逼人发疯催人犯罪的眼神视而不见,才得以安全“上垒”。

冲出家门,直奔约会地点。

提前十分钟到达的我,近门就看到蒙蒙已经落座。

她穿着一件白色毛衣,黑色的长发披肩而下,坐在窗边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犹如一幅美好的画作,让人不忍破坏。

我跟她比就差太多了吧,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

夏珩对我有没有一点退而求其次的意思呢?

蒙蒙看到我,向我招手。

顾不得瞎想,赶忙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

“蒙蒙,对不起。”我的开场白。

蒙蒙没说话,歪着头盯了我半天,突然格格地笑起来。

笑什么笑。我尴尬地瞪她,可惜了我这难得的正经。

“你还笑,我可是好几天都睡不好觉了。”我没好气。

“是吗?”蒙蒙忍住笑声,“不会是因为我吧,是为了夏珩哥哥?”她故意挤挤眼,语气也很肉麻。

“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蒙蒙还是不肯好好说话,“为了他,你甘愿撒这样的弥天大谎,谁也知道是为什么吧!”

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哪有这么伟大?

“不生我气?”我微笑着问她。

蒙蒙摇摇头,“怎么样,他怪你吗?”

“开始有点,不过现在……”该怎么说呢,“他理解我的用心了。”

“那他还算值得你为他的付出。”

“真的不怪我了?”一定要亲口听她说才会放心。

“你好烦哪,不生你气了。”

“你们都对我那么好,都不怪我。”遇到太多好人呢。

“如果是我,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所以还有什么好怪的。”蒙蒙想了想说,“我还应该谢谢你呢。”

我睁大眼睛,这话听着真新鲜哦。

“你是不是就此发现夏珩的好,决定干脆将错就错?”我坠入自己的异想天开中,如果这样该有多好,谁也不必烦恼,皆大欢喜。

“如果是的话,夏珩那边你别担心,包在我身上。”我一拍胸脯。

“你胡说什么?”蒙蒙作势要打我的头。

“那你谢我什么?”真糊涂了。

蒙蒙抿嘴一笑,腮边现出两道绯红,一抹娇羞之色爬上她的眼角眉梢。

“看到你,我就知道暗恋实在是一件苦差事,而且拖下去,不知还会不会发生更离谱的事,所以,我向他表白了。”她美滋滋地说。

最近是什么黄道吉日吗?大家都来表白。

不过看她一脸的甜蜜,应该是有了好的结果。

蒙蒙幸福是最关键的,如果是这样,我当然要祝福她。

不过还是很想听听更内部的消息,三八始终还是我的本色哦。

“讲讲详细的情况嘛,他接受你了?”身体向前趴着,一派探听隐私的架势。

蒙蒙也凑上来,搞得有点像特务接头。

“没有。”她说。

险些被她闪到腰。

“人家没答应你也这样兴奋。”实在辜负我那样信任她的头脑。果然,女人面对爱情的时候,智商统统下降至50以下。

“我想应该给他一个消化的过程,不过我不会就此放弃,要继续出击!”蒙蒙做出铁臂阿童木飞天时的动作。

那个男人,非常同情他。

“你怎么变得如此疯狂,太不矜持了。”我连连咋舌。

“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蒙蒙斜睨我。

“我?我有吗?少狗咬吕洞宾了。”很不服气,如果我当初也能排除万难主动出击,后边也许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蒙蒙还是比我有魄力。

“他太优秀了,身边围绕太多女人,我不这样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到我。”蒙蒙的目光落在远处,幽幽地说。

“不管怎么说,姐妹支持你。”我探身拍拍蒙蒙的肩。

“就知道你最好。”蒙蒙给我一个会心的笑容,也回拍我的肩,“放心,跟那些女人比,我可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的。”

“说来听听。”奉献耳朵。

“我是他孩子的老师啊。”蒙蒙开心地说着,仿佛手中握着制胜的王牌。

我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不禁长叹怎么我们学校里有这么多没老婆的家长啊,老师和家长,真是奇异的搭配。如今时髦这个吗?

“你怎么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蒙蒙玉指一指我的鼻尖,“说好啊,你可不许抢。”

嘁,才不稀罕。我撇撇嘴。

“对了,你有你的夏珩嘛,这我就放心了。”蒙蒙做一个鬼脸。

“蒙蒙,你没有发烧吧。”怎么开始胡言乱语,尽说我听不懂的话?

蒙蒙忽然充满羡慕地说:“松松,我也很想像你一样,敢和他那样理直气壮地说话,可是,我只要看到他就脸红心跳说不出话了。你有什么诀窍吗?”

我坐直身子,懵懂地看着自说自话的蒙蒙。好像有一个硕大钟垂直朝脑袋敲过来。只听耳边“嗡”的一声,大脑也霎时混乱。

“你说的,该不会是,徐……”断断续续地从牙齿之间蹦出几个字。我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笑容。

不会这么巧的,是一个玩笑。一定是。

蒙蒙在故意拿我开心。

哈哈哈,这真是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了。

可是蒙蒙的神情却不像儿戏。她的声音里充满感情,眼中的深情快要溢出来。

“是啊。就是继宝的爸爸——徐立涛。”她轻轻地说着,嘴角的微笑正如一朵美丽的荷花绽放开来。我木然地坐在那里,耳边是蒙蒙时断时续的声音。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的。”蒙蒙一手支着下巴,一只手在桌子上画圈圈,“六年前,爸爸的公司因为一次投资失败欠下巨额贷款,公司周转都成问题,爸急得到处借钱,可没有人愿意借给他,大家见了他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徐立涛,”蒙蒙顿了顿,“只有他愿意继续和爸爸来往,还给了爸爸经济上的支持,才使公司渡过难关。直到现在,爸爸提起当年的情景时还免不了好一阵激动。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记住了他的名字。

“去年年底的时候,爸爸带我去参加一个商业酒会,在酒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他,”蒙蒙陷入了对往事的无限怀恋中,“当他微笑地注视我并向我伸出手时,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谢蒙蒙,你完了。”

我强忍着想夺门而逃的冲动,耐着性子继续听对面那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讲下去。

“他不同于我见到过的任何男人,他是那么独特。”蒙蒙已经完全陶醉其中了,神情中增添了几分妩媚。

“虽然现在我和他之间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需要跨越,但我有信心。”她的脸上全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我想附和几句,可喉咙嘶哑得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也想笑笑,可肌肉却紧绷到极点。

“蒙蒙,我想先走了。”这低沉的声音是出自我的口中吗?

蒙蒙这才回过神来,“松松,你不舒服吗?”

“哪有?”

“可你的脸很苍白,眼圈也有点红。”蒙蒙仔细审视我。

我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说:“我真的要回去了,夏珩在等我呢。”

“哦?有约会啊,早说嘛,马上放人。”蒙蒙挤眉弄眼地也随我站起。

“我想今天该给他去个电话,也许昨天的大胆表白吓到他呢。”蒙蒙掏出手机略显迟疑地说。

“那就快打吧。说不定他正等着你的电话呢。”我的话稍带鼻音。

“会吗?”蒙蒙欣喜地问,揭开机盖,号还没输完又合上。

“怎么?”

“中午再打吧,万一打扰到他的工作呢。”蒙蒙说着,把手机装进书包,扭头向我道别。

直到蒙蒙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我才有些恍惚地转回身,沿着来时路慢慢往回走。

鼻子酸酸的,嘴里泛着苦涩,不知这苦是否是从心底涌出来。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你好,我是陈松松。”

“你好。”话筒那边响起那个令我心痛的声音。

“我想和你见面。”

“你在哪里?”

“学校附近。”

“那你不要走远,我很快到。”

他挂机了,我的手仍僵硬地举着电话,忘了放下来。

脸上干干的,我没有哭。

越来越坚强了呢。

是不是该感到欣慰啊。

回首二十几年的人生当中,哭得最撕心裂肺的一次就是看到夏珩写给蒙蒙的信吧。

而此刻,我的心正以比上次百倍千倍般痛着,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站在路边上的我听话地停下脚步,等待他的出现。

二十分钟后,那辆曾在雪夜中送我回家的车停在我的面前。

他下车,为我打开车门。

他向我微笑,我难过地别开脸。

就是这样的笑容,令蒙蒙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情网。

它是如此的迷人,我怎么到今天才发现?

“不会打扰你的工作吧?”坐稳之后突然想到。以前我从未替他想过这些呢。总是任由自己做一些很过分的事,看着他皱着眉头还在一旁幸灾乐祸,毫无温柔体贴可言。

为什么非要等到今天才醒悟?

他显然对我的问话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平静下来,“那不重要。”

“找我什么事?”他接着问。

“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你想先听哪个?”我向他展现生平最灿烂的笑容。

他被我的表情逗笑,想了想说:“坏的吧。”

“哦。我的谎言被揭穿了。”我歪着头,故作轻松。

他的脸微微一僵,“后来呢。”

“你的话很准,他并没有怪我,他明白了我的苦心。”

他点点头,“这就是好消息吧。”

“不,还有更好的。”我坐直身体,直视着他,用最大的力气让声音不去颤抖,“我以前曾告诉过你,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他静静听着,眼底是深深的温柔。

被这样一双眼望着,我竟然有瞬间的迷醉。

鼻子又酸起来。

强行把眼光落在方向盘上,再开口时,嗓音已没有刚才那样清亮。

“我想告诉你,这是一个怎样的谎言。”我深深吸进一口气,快要窒息的身体得以舒缓片刻,“我欺骗的人,是我暗恋了十几年的邻居哥哥。为了帮他振作,我假装成为他喜欢的女孩给他写信。被识破后,我真的很害怕他会恨我,会一辈子不理我,可是他没有,而且……”强迫自己看着越来越严肃的他,甜甜地笑着,“他终于知道了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所以他向我表白,说希望能和我在一起。”说完,故意迫不及待地笑出声来。

他完全呆愣住了。在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我停住笑声,定定望住他,“你不恭喜我吗?”他看了我很久,眼里的温柔渐渐消失不见。

我还是那样像个幸福小妇人般地望着他,“是把你当作好朋友才找你分享这个喜讯的,请我吃饭庆祝吧!吃什么呢?呵呵,怪不好意思的,好像应该是我请才对,不过我今天出门时忘记带钱包了,你不会介意吧?不然下次,我带我的他介绍给你呀……”我像个三八婆似的叽里咕噜讲个不停。

绝对绝对不可以停下来,不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随时会倾泻而出的泪水。

不是不哭吗,没出息的陈松松。

“陈老师。”他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了我的胡言乱语。

“我……祝福你。”他低垂着眼帘,不知在看哪里。

“谢谢。”我也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紧扭在一起的手指。

车里有片刻的难熬的寂静。

“能成为你的朋友我很荣幸,但我……今天没空和你吃饭。”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开口突然成为一件艰难的事。

“哦,那真不巧。”我不介意地笑,“改天好了。”

“我最近要去美国和家人团聚。”他的表情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吗,那……”

他冷着脸接过话题:“先送你回去吧。”

“不了,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天越来越冷了,我准备买些毛线,给他织件围脖。”我打开车门,“就在这下车吧。”

我跳下车,很夸张地朝他挥手,“再见喽!”

他没再看我一眼,没再和我说一句话,如此决绝地离开。

是我太残忍吗?

非要把每个人都伤得体无完肤才罢休?

视线还追随着他消失的方向。

也许,这只是我的杞人忧天。

他可能根本没我想象中难过,他生气可能是因为没面子,可能是因为……我们根本什么都不是,何谈伤害二字?

徐立涛,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你应该得到比我更好的女人。

“再见啦,徐立涛!”

“一定要比我幸福啊!”我拼命大叫起来,不去理会周围人们惊诧的目光。

脸庞冷飕飕的,是泪吧。

无所谓了,让它尽情地流吧。

我是陈松松,今年二十二岁,小学教师。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王夏珩。

这个冬天以后,我就要这样向别人介绍自己了。

入睡前,接到夏珩的短信。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娃娃在不停地鞠躬,嘴里还一张一合地喊着:对不起。

我扯动嘴角,露出好久不见的笑容。

王夏珩,千回百转之后,还是没逃出你的手掌心。

可能是小时候对老天许愿时太过虔诚,老天爷感动得一塌糊涂,所以非逼月老成全我吧。

是不是该认命呢?

徐立涛,对我来说,可能注定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吧。

身处两个世界的我们,有过瞬间的交集,转眼就各自回归正轨。

没什么可惋惜,没什么好伤心,他身边不会缺少能给他安慰的人,他会很快忘记,忘记那个与他在雪夜里一同吃面的小学老师。

夜深了,我也困倦了。

陈松松的大脑容量是有限的,太复杂的感情问题是伤脑伤神又伤心的,不再去想是明智的。

为什么我总是在寻找各种理由不停说服自己所做的选择是正确的?多余。只要认为是对的那它就是对的,无须求证,不必怀疑。

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一夜无梦,睡得沉稳。

待一觉醒来,便又回到从前单纯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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