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武义县的高考遭遇了历史性的挫折。
全县最好的中学武义一中当年高考上线仅86人，上线率不足30%。整个文科班仅有一人上线。其它的中学更不用说了，有好多学校都剃光头。
高考失利的直接后果是落榜生剧增，致使当年武义县的高考复读班异常繁荣，全县最有名的复读学校就有三个。
一个是许国云、刘鸽他们在读的政协科技学校。就在武义县教育局对面，这是最老牌的高考复读学校了，有一个文科班，四个理科班，是政协老龄委牵头办的，单文科班就有100多号人，大家挤在那种超大的教室里，最后面几排根本看不清黑板上的内容。
一个是武义一中的老师办的，借用了武义教师进修学校的几个教室。听说执教的老师都是一中当时的骨干教师，招的学生基本上是一中当年的落榜生，被称为一中的高四年级。但这里没有文科班。
还有一个在武义工人文化宫。那个学校是最差劲的，教室边上就是舞厅和录像厅，很多学生大多的复读时间是在录象厅和舞厅里度过的。
也有一些学生选择到武义隔壁的永康或金华去读高复班，听说他们的处境比在武义的高复生悲惨多了，很多人在读到一半的时候又转回到武义来读。
相对而言，一中的高复班是最规范的。听说它完全借用了一中的管理模式，和一中的高三年级一模一样，用的各种教材、辅助资料、各科测试试卷，也完全是一中的。
甚至作息时间也和一中一模一样。要早自习、夜自习，学校也安排宿舍，纪律很森严，违反了也要给警告、记过、留校察看、开除等几档，不象政协这边，最多是被老校长语重心长地批评几句。
政协从不会开除复读生。在许国云他们就读的这一年中，打架斗殴，偷窃抢劫，早恋堕胎，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班里几乎都发生过，就差杀人了，可是谁也没有被开除。
教育局后面有很多农民的房子，一幢一幢紧紧地挨在一起。有一条窄窄的小巷连接着各家各户，象森林里的小径一样蜿蜒曲折。
沿着小巷往里走，是一个一个的大铁门，推开其中的一个大门，毫无例外的，里面住的都是政协学校的复读生。
许国云几个人的宿舍也在这里。
每个月80块钱，三个人分摊，房间的面积有将近30个平方，方方正正的一大间。
房间里没有床。三个人在熟溪边的工地上捡了几十块砖头，又通过在教师进修学校复读班的同学，从进修学校的空宿舍里偷拆了五块床板，把它们齐齐地铺在砖头上，成了一个长4米宽2米的通铺。这个通铺10个人都睡得下，三个人睡甭提多自在了。
小院里楼上楼下一共6个房间，睡的全是复读生。
房东收了房租后再不会来，在这里，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晚上你爱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通通没人管，这对住腻了学校集体宿舍的学生们来说，不亚于天堂。
小院隔壁是另一幢农民房。所不同的是，那里住的都是女生。
两幢房子之间原本有一堵一人多高的土墙挡着，但这堵土墙怎么拦得住青春期发情的男生？在经过男生们多次攀爬后，没多久，围墙就被扒开了一个口子。
在1993年一个离高考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暴风雨之夜，这堵土墙轰然倒塌，发出的巨大响声吓坏了睡在围墙边那间房子里的两个女孩。她们以为地震了，只穿着短裤文胸在走廊上大呼救命。这两个女孩中，有一个是朱文培的相好。
朱文培这个花心大萝卜，好像对每一个女生都感兴趣。
靠近围墙的角落里，有一株长势茂盛的柚子树。
这株柚子树长在女生们住的那个院子里，因为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柚子，被女生们视作宝贝。
女生们满脸幸福地期待着柚子成熟的那一天，可惜没等柚子成熟，杨水富就趁着深更半夜一筐一筐地往房间里挪，没几个来回柚子树就空了。而房间里一天到晚地充斥着青涩的柚子味道，怪怪的。
沿着小巷一直往外走，会遇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破旧水泥路。
水泥路一头通向市区，一头通向江山新村后面的一座小山。那座小山顶上是武义气象台观测站，有窄窄的干净的盘山水泥路通向山顶，水泥路两边是茁壮的防风林和厚厚的草地。
这条延绵而上的水泥路和两边的草地成了许国云他们最理想的散步场所。
从小山顶上可以看到熟溪安静地迤逦而来，也可以看到小半个宁静的武义县城在云淡风清中明丽如画。
许国云还看到沉默寡言的周云其鬼鬼祟祟地躺在观测站边上一块大条石上晒太阳，两条腿叠着翘得老高，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仰面在看。
许国云知道周云其肯定在看武侠小说。
读高复班的男生大半的人都在看，在这种无聊的日子里，只有金庸先生、古龙先生、梁羽生先生、温瑞安先生等一大帮前辈们创造的武侠世界给人一点点精神的慰藉。
古龙说，有人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所以高复班自然也是江湖了。
许国云指挥着杨水富和朱文培小心地包抄过去，一把把周云其摁住，大叫：“抢劫！”
周云其还真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条石上滚下来，看到哈哈大笑的三个人，也笑了：“三个流氓！”
许国云看了他手里的书，果然是武侠小说，金庸的《鹿鼎记》。
许国云说：“周云其，我们非得告诉你爸不可，上课时间跑到气象台来看武打小说，被我们高复稽查队抓了正着！我们还得报告校长！”
周云其说：“看你们三个一身流氓样，还稽查队？肯定不干什么好事，老实说了吧，到这山上搞什么活动？”
杨水富说：“真被你说对了，我们是接到举报，说这山上有人搞流氓，我们上来抓奸的，没想到抓的是你！”
朱文培说：“刚才一女的披头散发哭着跑下去，是不是你对她做什么坏事了？”
周云其哈哈大笑：“你们三个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三句不离女的？”说得三个人都不好意思了，许国云说：“还真是有点想，你呢，想什么？”
周云其就站起来，面对着熟溪，一字一句高声叫道：“我——想——考——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