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唐诗拉完筋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压醒了许子晏。
宿醉的他大脑一片混沌,只觉得头痛欲裂、喉咙干涩、眼皮好似有千斤重,然后,他意外地感到脖子一凉。
费力睁开双眼,唐诗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而脖子上的冰凉竟然来自一把亮晶晶的——刀!
许子晏错愕地坐起来,推开唐诗架在他脖子上刀,随即“噗哧——”笑出了声:“你也太夸张了吧?喝这么多酒是我不对,但也不用拿刀逼着我起床啊。”
唐诗笑眯眯地看着许子晏,手中依旧握着刀:“我不喜欢看你颓的样子,讨厌你喝完酒嘴里臭臭的味道,你知道就好。”
许子晏揉了揉唐诗的头发,点点头,算是应允以后不会这样了。
谁料,唐诗再次将刀握紧,又一次架在了许子晏的脖子上。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眼神中几分戏谑,又无端生出了几分冰冷的杀意,声音幽幽地:“如果……我是真的要杀你呢?”
“诗诗……”许子晏被唐诗突如其来的吊诡行为惊着了,下意识地去拉她的手臂。
唐诗却将刀又近了一寸,几乎要割破许子晏的皮肤,她的语气和眼神森森的、诡异得骇人:“我还是你的唐诗,但现在,我是真的要杀你。”
“为什么?”许子晏脸上僵住的笑容彻底消失,本来是一个温暖明媚的清晨,但他感到周身的一切都变了色调,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悲伤绝望下,“我们……不是一直很相爱吗?”
此刻,喉咙中条件反射出颤抖的声音,在许子晏听来,都不像是自己声带发出的。
“对,这个才是真实的反应。”唐诗忽然又生动地笑了,一秒钟回到了许子晏最熟悉的样子,“其实,在戏剧中,无论你的角色是怎样的,‘他’对状况的反映必须是真实的——基于他塑造角色的真实。刚才的你演的是许子晏,我演的是唐诗,但随着情境的转变,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唐诗,而变成了一个想要杀掉你的唐诗。为什么我一大早忽然要杀你?你完全摸不着头脑。你先是以为这是恋人之间的玩笑,然后开始害怕,再然后你非常想想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嗯!完美的表演,谁说你不会演戏的。”唐诗双手抱胸站起来,指尖还得意地拎着那把锋利的小刀,“只是没人教过你正确的方法罢了。”
许子晏以前只觉得唐诗家世显赫,从小在艺术氛围中熏陶,做演员是水到渠成的事,却没想到原来唐诗的表演功底这么好,仅仅一个眼神,两句话,就能把他带入一个戏剧情境中,将表演变成了自然的反应。
还没等许子晏反应过来,唐诗柔软的唇猝不及防地、紧紧地贴了上来,一个缠绵火热的长吻,让许子晏摸不知道头脑,但欲望却被莫名点燃。
他陶醉地搂住唐诗柔软的腰,趁喘息的空当反手将唐诗压在身下:“诗诗……你真是我的幸运女神。”
唐诗却挑眉一笑:“如果我不是唐诗呢?一个你不认识的女人,也许是你昨晚一夜情的对象,也许是你刚认识三天的新女友,但此时……却想尽办法要杀掉你。”
她眉目间的神色慢慢由风情倦意转为厌恶悲伤,她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眶中不断有泪水涌出,但四肢却在许子晏身下奋力踢打,伸手要去抓放在床头的那把刀,额头青筋暴起,看起来脆弱而危险。
许子晏紧紧摁着面前时空的少女,他在记忆中一遍遍飞速搜寻着,生命中是否出现过这样一个女孩儿,前一秒可以做他床上最甜蜜的情人,后一秒就要哭着杀他。此刻,许子晏的神情也跟着大脑的飞速旋转变得纠结而狰狞。
“你到底是谁?!”许子晏歇斯底里地摇着少女的肩膀吼道。
“一个你早就想甩掉的包袱。”她扯起嘴角,凄凉一笑:“果然不出所料,你几年就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陷在松软的枕头中,发丝凌乱,脸色苍白,漆黑漂亮的眸子因为挣扎缺氧而布满了细细的血丝。
对,这不是唐诗!也不是什么一夜情的妩媚女人!这是他拼命想要忘掉的那个人!跨过四年光阴,越过千山万水,他还是来惩罚他了!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忽然,豆大的泪滴从许子晏脸颊滚落,打在怀中人的额角,像是对方也在哭泣。
这一刻的恍惚,唐诗的脸竟然和苏冉的面容奇异地重合了,这是许子晏这么多年都不敢深究的可怕发现:无论从脸型、眼睛还是偶尔生气的神色,唐诗和苏冉在某些瞬间都和双胞胎一样相像!
“对不起……我怎么能忘了你。”
唐诗抬手,温柔地拭掉了许子晏的眼泪:“世界上,只有演员这个职业可以穿越时间空间,体味人世百态。每场戏,你都可以成为不同的角色,但同时,你还是你自己,过他们的人生,选择他们的选择,去爱他们的所爱,去恨他们的所恨。你应当记住这一刻你落泪的感觉,和你心中隐藏的另一个自己。”
许子晏疲惫地倒下,将唐诗轻轻拥入怀中,他的心中满是感动:唐诗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帮自己,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重新正视了演员这个职业。
没过几天,许子晏辗转打听到了安松新电影的拍摄地,他带了少量行李坐硬座火车提前过去体验生活。一个月之后,导演工作室迎来了一个农村青年,皮肤晒得黄黑,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衣和有些脏的牛仔裤,搓着手,在工作室会客厅门边拘谨地站着。
安松从会议室里出来,青年马上迎过去,却又害怕对方会嫌弃他似的,在冲到最后两步的时候往后缩了一小步,依旧搓着手,规规矩矩站着,礼貌地问了声:“领导好。”
安松眼睛大亮,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握住青年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对对对!这就是李孝庄啊!这就是我要的李孝庄!”导演拍拍青年的胳膊,又问:“小伙子,谁介绍你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受宠若惊地缩缩身子:“导演,我是许子晏。”
许子晏成功拿到了角色。再次回到村子里拍摄,他已经对环境和角色都驾轻就熟。历经五个月拍摄,《偏村》终于完成。
电影讲述一个土生土长的乡村教师李孝庄帮助村里被拐卖女人和孩子逃跑的故事。影片的最后,李孝庄成功帮助自己喜欢的女孩小玲逃跑,却被愤怒的村民活活打死,绑上石块投入河中。小玲逃出后报了警,警察来到村里寻找李孝庄,无果。河水静静流淌了千年万年,谁也不知道李孝庄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由于影片内容太过敏感,《偏村》在国内无法通过审核,却在国际上引发了不小的反响,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提名,入围竞赛单元。剧组马不停蹄地赶往威尼斯参展,刚刚团聚没多久的唐诗和许子晏不得不面临又一次离别。
机场里,许子晏过了安检,忍不住回头去看,唐诗站在安检口不远的地方,开心地冲他用力挥舞手臂,笑容热烈灿烂。
许子晏有些舍不得,忽然想和唐诗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