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293200000020

第20章

卢大头不敢相信,登高最亲近的人,竟是吃里扒外的奸细。更不敢相信,砍掉登高左膀右臂的刽子手,竟是登高的嫡亲兄弟登科。俗话说,不怕外鬼,就怕家贼。登高身边家贼成群,再不采取措施,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跟着陈冰如的大车进了摇旗岭,卢大头便率先潜入麻风村,找个隐蔽处藏好。麻风村并不大,三十几户人家散落在一个山涧里,四周都长着高大的柳树。初冬季节,柳叶儿落了,透空望去,可以看到柳树那纷披的枝条,在日阳下缓缓摇晃。卢大头钻进一户人家的院落,沿着一溜土墙,一直走到窗户底下。靠近窗边时,卢大头用手指醮了点儿口水,轻轻润开窗纸,单眼往屋里看了看。屋里空寂无声,阒无人迹。卢大头便打开窗子,翻窗而入。家里确实没人,看迹象,根本就没人住在里边。卢大头放下心来,盘腿上炕,舒服地闭了闭眼睛。连夜赶路,卢大头的确很累,他往土墙上靠了靠,便合眼睡去。

一阵脚步声,把卢大头惊醒。卢大头从窗户内发现有人进来,把身子一拧,人已到了房梁上。一个黑衣人开门进来,把一些吃食放在灶台上,接着进来一个青衣人,手里抱着一坛酒。黑衣人把一张矮腿桌支在炕上,摆上烧鸡、猪肘子和牛肉,两人就吃喝起来。卢大头凝神听了听外面,除了一丝风声,没有来人的迹象。青衣人说,哎,大哥,你说陈冰如和叶大人是两口子吗?黑衣人说,是什么两口子?我听说陈冰如是叶登科的嫂子。青衣人说,我操,嫂子叶大人也干?黑衣人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叶大人这人,如果需要,他娘也照干不误。来来来,喝一个。卢大头在房梁上听到这些话,恨得直咬牙。他一缩身子,轻盈地落到地面。那两人正喝得起劲儿,冷不防面前多出一个活人,都吓了一跳。青衣人说,你……你是谁?卢大头把软剑架在青衣人脖子上,低声喝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和尚?青衣人说,见过见过,上个月二十那天,让叶大人杀了,和尚身上还有一张银票,整整六万个龙洋,白花花的。卢大头暗想,看来,银票在登科手上已确凿无疑,现在的问题是,怎样能让叶登科把这笔钱吐出来。卢大头掂出暗藏的飞刀,打进两个公人的心窝儿,藏好尸体,便盘腿上炕,吃喝起来。

这时,外面有了一丝喧哗,卢大头估计,陈冰如可能到了。探头往外望,看到陈冰如下了大车,被登科迎到一座相对堂皇的院落里。梨木大门随即关死,门口还有两个持刀的捕快,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卢大头喝下一杯酒,转身出了房门。伏在房顶,卢大头发现从他所在的这处院落到登科那边,中间隔着三户人家。都是飞檐拱顶,青砖围墙。每个院落里都有成排的大柳树,形成了一个个天然的栅栏。这些树给卢大头的行动提供了方便,他没费劲儿就靠近了登科的住处。

从后墙脚落了地,卢大头暗暗赞道,好去处!一色的条石铺地,青砖砌墙,院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样样不缺;石桌石凳,错落有致,九曲回廊,井井有条。三进院子,进进都有特色,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妥帖。再看房屋,更让卢大头惊叹。晋式雕砖,苏式画栋,江南风格的嵌花木门窗,透着豪华富贵,透着风雅雍容,每个院子正中都有一棵体态充盈的桂树,窗前必有一丛修竹,看着就会心意盎然。此时,卢大头顾不上细看这些景致,而是高度留神四周的动静。幸好无人走动,让卢大头顺利潜入内宅,躲在影壁下的花缸后面,伺机而动。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日光渐弱,卢大头确信四下无人,便靠近窗下,凝神细听室内的动静。甫一定神,却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暧昧声响。卢大头暗骂,狗男女,却在这里厮会。只听床架有节奏地响,一个女子的呻吟之声隐约不断。卢大头轻轻跃起,攀住回廊中的一根横梁,一个鹞子翻身,躲进回廊顶部的暗槽,根据经验,用不了多久,这对男女必有一个会离房而去。

不出卢大头所料,半个时辰后,登科急急地走向前院,稍后,陈冰如也拍拍打打地尾随而去。卢大头溜进那间房子,躲在门后,细细地观察着室内的布局。这里显然是登科平时的睡房,衣架上的衣服,便是明证。卢大头细心地捏过衣服的口袋,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获。北墙下有一张八仙桌,上面的抽屉上加了锁。卢大头从靴缝中拔出一根铁丝,捣腾几下,锁开了,里面除了一些散碎银两,并无值钱的物件。卢大头快速地巡视屋内,极力要判断出藏银票的地方。可是,床上地下,四面砖墙,连褥子下面都细细地翻过,没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卢大头抹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暗忖,难道登科这家伙还有一个书房?

不过,卢大头对此行还是十分满意,毕竟陈冰如与叶登科的不正当关系,已经得到了证实。试想,登高面前藏着一个如此危险的敌人,这对诸城革命工作的威胁,将可想而知。卢大头不敢在登科的屋子里久留,窥视一下门外,马上溜到房东的假山后。越过这座假山,就到了后院的墙下。卢大头飞身上墙,身子在墙头上打个旋儿,干净利落地下到地面,溜回了先前藏身的那户人家。先前的酒肉还在,卢大头抓了几块牛肉塞进嘴里大嚼,又倒了一杯酒,猛地喝下去。觉得肚子有些饱了,才坐下来,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卢大头想,陈冰如不会在麻风村久留,今晚或者明早,她一定会乘车离去。为了掩人耳目,登科也未见得派人护送,这样,就有了下手的机会。卢大头决定抢在陈冰如回到旺兴之前,将她除掉。

卢大头把那两具尸体背到屋后埋了,再将剩余的酒肉打包,带在身上,又找了一把大锁,把那间房子锁好。这时天已黑下来,卢大头越墙而出,大步奔向村外的山道。十几里外,那条山道通过一条险要的崖缝,卢大头就在崖缝的出口处守着,一俟陈冰如过来,就下手干掉她。卢大头了解自己,对待敌人或仇家,他一向心狠手辣,决不会手软。

等了一夜,一直未见陈冰如到来,卢大头找了个背风的山窝点火取暖。幸好有酒肉,卢大头吃饱喝足,靠在山石上小睡。忽然,一阵马蹄声得得传来。卢大头用石头压住火堆,跳到山崖上张望。已是后半夜,天空倒挂着一轮残月,借着一丝微光,卢大头看到山道上过来一辆马车。卢大头等那马车走近,便凌空跳下来,持刀拦住马车的去路。

马车停下了,赶车人战战兢兢地问道,什……什么人?卢大头喝问,你是什么人?赶车人说,我们是到前面村里找郎中的病人,请问好汉,是图财还是要命?卢大头用刀挑开车帘,对车内两个女人大声说,给我出来。瘦小的女人下了车,一溜烟儿地逃向车后,另一个女人戴着面罩,磨磨蹭蹭地往车下挪,待挪到车厢口,忽然拔出一把长刀,迎面向卢大头刺来。卢大头避过刀锋,挥刀格挡,那人跳下车,和卢大头厮打成一团。卢大头发觉对方刀法奇特,武功决不在他之下。于是不敢怠慢,急用一招秋风扫落叶,挑掉了那人的面罩。借着残月的微光,卢大头认出这人却是登科。看来,登科已经觉察到手下失踪,便来了一招李代桃僵,追到这里来了。

正打得不可开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卢大头知道,这是登科的援兵到了。卢大头一刀虚劈下去,甩手扔出一个手雷,一声爆响,浓浓的烟雾迅即升起,登科不知就里,只好后退几步,待浓烟散尽,哪里还有卢大头的影子!

卢大头不敢走大路,抄小路住进了石埠子镇外的齐家饭庄。早年曾和这家的掌柜相熟,住在这里,卢大头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半夜里,卢大头酒足饭饱,睡得正香,门一开,齐掌柜引着任千总,带着一群兵丁进来,三下五除二,把卢大头绑得像个粽子。绳子绑得紧,卢大头被勒得哇哇叫着醒来,见到一脸横肉的任千总,卢大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卢大头骂道,齐老六,你竟敢告我,让你他娘的不得好死。任千总哈哈大笑说,走,回县里。齐掌柜跟在后边,低三下四地问,任千总,我这赏钱……不料任千总回手一个耳光,打得齐掌柜眼冒金星。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迹象,知秋却突然失踪了。登高得知消息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当时,刘会宇急匆匆地跑进来,让知秋去买米。自从陈冰如走了,买米的事便落到了知秋身上。左找右找不见人,刘会宇便来找登高。这几天,登高正在构思一个新剧本,几乎足不出户,见刘会宇一脸焦急,他马上扔下笔,往知秋的房中走去。

房门开着,堂屋的地上,掉了一件衣裳。睡房的桌子上,还残留着几枚铜板。登高当时就有一个预感,知秋可能离开了旺兴。一问当值的学生,果然看到知秋昨天挽着一个包袱,往摇旗岭方向走。登高惊出一身冷汗,半晌没出一声。刘会宇悄悄地劝道,登高,知秋去了摇旗岭,应该不会出事儿,毕竟是知秋的二哥,二少爷应该不会对知秋下手。

登高心里没底,须知,登科连救命恩人都敢杀,对一个从小就和他不和的妹妹,更应该下得了手。何况,知秋还是来自于旺兴。水火不容的两个阵营,大义灭亲也在所难免。想到这儿,登高决定亲自去一趟麻风村,有些话,还是当面和登科说清楚为好。

刘会宇一听登高的决定,脸色马上变了。他叫来闫二辣和六岁红,把登高堵在屋里,死活也不让他出去。六岁红说,登高,你是旺兴的首领,你这么莽撞,万一有个闪失,以后的事情还办得下去吗?登高说,革命就得有牺牲,这很正常。六岁红说,可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牺牲,说白了就是送死。有这样革命的吗?革命就是不要智慧?就是蛮干?登高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自从和尚出事,登高一直想着报复。可是,宋掌柜带来上级指示,他不能贸然行动。登科不是一般人,登科既是他的亲弟弟,也是穷凶极恶的敌人,弄不好,损兵折将不说,还会打击诸城民众的革命热情。现在的革命局面来之不易,只能极力巩固,不能有任何损害与动摇。因此,对登科的报复行动,只好一拖再拖。登高问过自个儿,如果出现报复登科的机会,你能不能下得去手,登高很坚定地说,我能。干革命就是要有大义灭亲的精神,没有这种特质,就不要混迹于革命队伍,须知,革命没有任何资本可以捞取。毫不犹豫地对登科下手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已经成为革命道路上的一块巨大的绊脚石,对于这种阻挡历史车轮前进的障碍,谁不勇敢地去清理,谁就是历史的罪人。

拗到最后,六岁红说,要不,我跟你去一趟,排戏的事情,让我爹操心一下。登高说,好吧,麻风村的事情太重要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你回去打扮一下,我们明早儿出发。

日上东山时,登高和六岁红上路了。

天很冷,北风嗖嗖地迎面刮来,像针刺一般疼痛。登高扮成一个新郎,身上穿着对襟的马褂,脚上是千层底的傻鞋,一条辫子是郝班主扮戏用的,倒也梳理得油光锃亮。登高没忘了搭上郝班主的钱褡子,里面胡乱地塞着一些银洋,随着脚步,银洋不时发出一阵碎响。六岁红则一身绛红,小巧的鞋子也是红缎子纳的。像诸城县平常的小媳妇一样,六岁红侧身坐在毛驴身上,头上扎着红围巾,挽在胳膊上的包袱不知装了什么,显得鼓鼓囊囊,很有财气的样子。登高看看六岁红,再看看自个儿,笑着说,这要是遇到不认识的人,还真以为是回门儿的小夫妻呢。六岁红说,就是,要是真的多好,让人眼热呢。登高听出六岁红话里有骨头,就不再搭腔。

六岁红把头上的围巾解开,冲登高一笑,玩笑地说,当家的,累不?要不你骑驴,我下来走着?登高也顺着六岁红的笑话说,媳妇儿,不用了,还是当家的走着,你驴上坐着。六岁红轻轻地哼起了一段吕剧,登高知道这段戏,名字叫《回门》。六岁红唱得婉转悠扬,登高听得入了迷,不由得夸赞说,唱得真好。六岁红说,好吗?天天听会不会烦?登高说,这是艺术,怎么会烦?说到艺术,登高又说,可惜我们这个文明古国,很多珍贵的东西都要失传了,政府腐败,官员无能,把个好端端的国家给毁了。六岁红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不怕了,革命党很快就会把大清国推翻,丢掉的东西,咱再找回来呗。登高看了看六岁红,心头不禁一亮。登高暗想,这女子真是与众不同,看问题豁达大度,让人敬佩。

登高忽然想到了陈冰如,想到了与陈冰如有关的那些美好记忆。一丝复杂的情感涌上了登高心头,让他暂时陷入沉默。平心而论,登高一直深爱着陈冰如,若不是自个儿独特的革命身份,也许现在该成亲了。初冬时节,新生无事,两人可以躲在温暖的睡房中猫冬。凭两人的默契,那将是何等激烈而温柔的折腾——炕头被角、柜前门后、桌子凳子都将是他们相爱的地方。他们可以打破新生多年形成的陈规陋习,变成新生的生活典范。陈冰如的容貌、气质、聪慧无与伦比,陈冰如的果敢、冷静与见识更是无人能及。本来登高以为,他可以把陈冰如引领上革命道路,却不料,六岁红一个并不过分的拥抱,竟然把陈冰如推到了革命的对立面。按理说,官家出身的陈冰如应该来闹一闹,哭一哭,甚至会和六岁红大打出手。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陈冰如一如既往地吃饭睡觉,一如既往地和登高做爱亲热。平静之后,却酝酿了天大的阴谋,竟然暗地里纠结了登科,残忍地杀害了和尚,抢走了旺兴赖以生存的六万龙洋。那岂止旺兴的粮草,也是革命的本钱,更是叶家的田产!五千五百多亩好地的抵押,将使叶家几代人的奋斗付诸东流。

现在,登高并不记恨陈冰如,也不记恨登科。他们都有出手的理由,都有相互纠结的缘由。要怪只能怪自个儿,和尚拿着那么大一笔钱,为什么不派人暗地保护呢?当初为什么就没想到陈冰如与登科会有这种毒招呢?登高想,如果说记恨,那就记恨自个儿好了,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想不到的事情。这个血的教训,登高终生都会追悔莫及。

登高明白,下一步,情况会更为恶劣。朝廷开始清党,革命党人的活动空间将不断被官府压缩。随着屠杀的升级,人心惶惶,旺兴的民众队伍势必会削减,除了刘会宇和闫二辣这些骨干,恐怕大多数人要走掉。那时,诸城县尉衙门的目光将会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危险就大了。为了长远打算,登高有必要和登科谈谈,他要让登科清楚一点,只有推翻眼下这个腐败透顶的满清政府,中国才能真正实现国富民强。从小到大,登科一直听他的,如今他留过洋,上过日本的大学,知识与道理比先前翻了许多倍,假以时日,登高完全有把握说服登科。

登高看了看六岁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问,要是遇到清廷鹰犬,你会不会怕?六岁红说,我虽是女流,也不会怕。登高又问,要是生命有危险,你也不怕?六岁红看了看登高说,不怕。

登高感到口渴了,六岁红便摘下挂在驴背上的水壶,拧开盖子让登高喝水。登高举目四望,心情豪迈万分。想想富饶美丽的齐鲁大地即将出现喜人的革命形势,想想诸城马上就要回到民众的怀抱,更是信心倍增,激情澎湃。登高说,六岁红,你再唱几句戏吧,我想听哩。

六岁红看看登高,再看看远天和大地,轻轻地哼起了一支动听的沂蒙小调儿——

人人那个都说哎,诸城县好哎

诸城那个平原啊,好啊风光哎

六岁红用的是民歌调儿,拖着长长的高音,那声音像是一条银线,一直飞上九霄。登高觉得天上的云也在唱,风也在唱,后来,六岁红越唱越响,登高觉得蓝天深处也回荡着六岁红的歌声!

六岁红的脸上挂着一团美丽的胭脂红,眼睛像揉进了日阳儿,亮得炫目。此时登高才发现,六岁红有着异乎寻常的美白皮肤,借着清爽的日光,可以看到六岁红皮下的血管,一条条清晰可见。六岁红还有一口好牙,微笑时闪着迷人白光。登高看得发呆,不禁笑说,六岁红,你可真是一个少见的美人呢。六岁红见惯不惊地说,你才发现?唉,平常你都是什么眼神啊?服了你了。

渐渐地进入了摇旗岭,山道开始险峻起来。六岁红下了驴,靠着登高慢慢地走。六岁红不常进山,对山中的一切都倍感好奇。六岁红走了一会儿,便说渴了,要登高为她到涧中找水。登高说,咱不带水了吗?还是不要乱走的好,这是山里,不比旺兴。六岁红却十分任性地拐进一条山沟,叫也叫不住。这里山陡林密,静寂怕人。六岁红三步两步,已走得没了踪影。登高怕她出事,只好牵着驴,大步跟上。刚刚追上六岁红,就听到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登高捏住驴嘴,和六岁红找了一个树丛藏好。登高轻轻地探出头,见一队官兵正疯狂地打马而来。登高发现官兵当中有一个人倒绑着双手,细细看来,竟叫出了声儿。登高说,哎呀,卢大头怎么让人抓了……

登高看得没错,那人正是卢大头。登高想,卢大头在栾劲手下工作,怎么会在诸城被捕呢?难道这事儿也和登科有关?卢大头一向负责秘密交通,他出现在诸城,是不是登科已经破获了诸城至济南之间的联络通道?

傍晚时分,登高把毛驴牵到了五龙背村,住在远房亲戚王三木匠家里。王三木匠夫妇杀鸡杀鹅,款待登高和六岁红。从王三木匠媳妇嘴里,登高知道登科一夜之间,血洗麻风村三百口人,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吃过了晚饭,王三木匠就让媳妇儿把登高和六岁红安排在东间,六岁红往炕上一躺,两只会说话的眼睛盯住登高,一眨,又一眨。登高没见过这样多情的眼睛,心随着那双眼睛,一跳,又一跳。他暗暗说,叶登高,你可要挺住。六岁红说,登高,来呀。六岁红是用唱戏念白的腔调儿说的,原汁原味的韵律,让登高不免心旌摇曳。登高站起来,慢慢地向六岁红身边走去。六岁红说,哎,吹灯。登高回头吹熄了灯,屋子里瞬间暗下来。六岁红拍拍炕沿,为登高指示了方向。六岁红说,来,这里。

登高慢慢向声音所在的方向走去,他已感觉到六岁红那滚烫的躯体,向他发出了强烈的召唤。可是头脑里另一个登高却在说,不要,登高,别把革命和感情混为一谈,特别是你,作为上级,不能随意与下级有染,那是要出大事的。

登高停住了脚步。

登高不断地自问,我是进,还是退?是直面六岁红,还是回避?登高好矛盾,好复杂。他喜欢六岁红,很想亲近六岁红那雪白的身体,很想亲亲六岁红那多情而热烈的眼睛。可是,他又被理智拉住脚步,每向前挪动一步,都要付出艰苦的努力。

六岁红又拍拍炕沿,这一次,六岁红拍得很响,在登高听来,那已不是在敲,而是在砸了。六岁红不说话,只用身体在呼唤。登高也不说话,他怕一开口,自个儿就会全面崩溃。登高不无悲壮地想,拜倒在六岁红的石榴裙下,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把六岁红视为最大的艳遇。

登高正犹豫着,感觉六岁红跳下了炕,脚步重重地向他奔来。登高未及反应,已经被六岁红拦腰抱住。六岁红低低地叫了一声登高,准确地找到了登高的嘴唇,轻轻地触碰过,就大胆地吻住了他。登高觉得体内的一切理智全部崩塌,熊熊大火瞬间燃起,眼见就要玉石俱焚了。六岁红像软藤般迅疾地缠上来,两腿一盘,便上了登高的身子。柔软的胳膊,绕在登高的脖子上,一线香馨的气息在登高颈间缭绕。登高亲了亲六岁红的颈间,轻轻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王三木匠忽然敲起了窗户。王三木匠说,兄弟,可能有官兵进来了,你们要不要躲躲?登高说,六岁红,快躲起来。登高白天已经看准了地形,屋后的一个石窝儿正好可以藏下一个人。六岁红是女人,且年轻漂亮,不能让她落入官兵之手。自古以来,兵匪难分,这种环境遇到官兵,无论如何也难以自保。

六岁红刚刚到石窝子里藏好,王三木匠家的门就被砸开了。随着寒风,一队官兵举着火把,恶狼般扑进来。为首的把总用火把照照登高,不阴不阳地说,这位新郎官儿,这是从哪里来的呀?新娘子呢?也不叫出来让爷近便近便!登高说,不知兵爷是哪个营里的?本人是新生叶家的大少爷,我叫叶登高。那把总一听,立刻收起傲慢,大声说,叶登科叶大人是你什么人?登高说,是舍弟。把总一使眼色,一个兵丁便跑出去。没过多久,门一响,一个瘦长的男人随即进来。那人说,谁这么大胆,敢冒充我大哥,不想活了?

登高一听就知道,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二弟叶登科。他轻轻地掸掸身上的灰尘,坦然坐在炕沿上。等登科进来,登高不卑不亢地说,老二,你这深更半夜的,搞的哪一出啊?你知不知道,这是王三哥家?三哥家你也能砸门拍窗不分轻重吗?

登科看到登高,脸上旋即挂出笑容,他抢上前给大哥请了个安,亲热无比地说,哎呀大哥,真是你呀,你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看,弄误会了不是?

登科站起来,拉住登高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把总看来,这无疑是兄弟之间的亲热,只有叶氏兄弟知道,这一握有着另一层不可示人的含义。

同类推荐
  • 寂如流年

    寂如流年

    本书为著名网络写手坏蓝眼睛最新创作的短篇小说集,所收入的小说都是基于这样一种基调:黑暗、无助、不可救药。一群相信爱情却又屡为爱情所伤的都市纯善男女上演着一幕幕感动又无奈的故事。全书记录了那些人们年少时候听过,还不曾切身经历便已经失去的关于爱情的记忆。
  • 大法王寺之聪明小空空——败家子

    大法王寺之聪明小空空——败家子

    有一个地方民不聊生,造成这一痛苦局面的源头竟是三个作威作福的衙役。他们一个是县太爷的外甥,一个是张千户的儿子,一个是府上衙役队长的侄子。各自为山霸、河霸、路霸。空空小和尚们与三个恶少展开了斗争,并最终战胜,为百姓伸张了正义。《败家子》金如山富甲一方,有一独子,名唤金百万。从小娇生惯养,不学无术,挥金如土。管家贾狗因一次次为金百万收拾残局而被老爷惩罚,怀恨在心,决意报复。利用美人计使得金家家破人亡。幸得空空和尚们的感化、帮助,金百万才恍然醒悟,最终在和尚的帮助下重振家产。
  • 铅色云城

    铅色云城

    “佳佳”喜欢自己的男朋友,可是设局要把自己的闺蜜“蒲”介绍给男朋友。男朋友从抗拒“蒲”到心里慢慢接受她,可是当男朋友知道佳佳为什么这样做之后,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着佳佳,他觉得“我现在需要一把好刀子,要是能弄到枪更好。”
  • 诡案罪1:离奇致命凶杀案

    诡案罪1:离奇致命凶杀案

    “我”从警校毕业后,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公安系统工作。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刑警,可是领导却把我安排到档案科坐班。为了工作的需要,我开始翻看档案架上那一卷卷落满灰尘的档案。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发现许多案件的侦破档案,读来惊险曲折,充满悬念,其精彩程度,绝不亚于一部绝妙的侦探推理小说,如“女老板买凶杀人案”“猴子杀人案”“错乱的凶杀案”等,读来既使人警醒,又引人深思。现以小说的形式辑录于此,希望能让更多的人受益。
  • 幽灵舰队

    幽灵舰队

    随着人类向外星球的扩张殖民,宇宙正在变得越来越危险,三个种族的外星人正准备结盟对付人类,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幽灵旅——殖民防卫军的特种部队,是人类最强的防卫力量,他们由死去之人的DNA克隆而成,身体强壮、反应敏捷,生来就是战士。雅列·狄拉克,一名特别的“幽灵旅”战士,他诞生的目的,就是充当叛徒查尔斯·布廷的记忆容器,找到他背叛的理由。谁知传送的过程竟然出了差错,雅列产生了自己的意识。而布廷的记忆也随着战争的激化渐渐苏醒,一善一恶两个灵魂在他的体内不断交战,威胁人类的巨大阴谋也渐渐浮出水面。就在这人类存亡的危急关头,面对难以战胜的强大敌人,即使是“幽灵”,也无法违逆人性的呼唤……
热门推荐
  • 应龙少年志

    应龙少年志

    主角是一个身世迷离的少年,体内似乎有不可控的神秘力量。作为一个乱世中的神秘人物,能否拯救时空,解救现世东汉?
  • 异世生存指南

    异世生存指南

    玩网游能玩到异界去?晕了异界等于金钱地位名利?错了萧榭,现实的一名败家大小姐和异界那个被称为禁忌的爱丽莎有怎样的渊源?
  • 神魔高校

    神魔高校

    一觉醒来,白昊上大学了。只不过,这座大学和白昊见过的大学有些不一样!语文,数学,英语对不起,这里不教;基础格斗——基础剑术——白木级剑法,黑铁级格斗术——这些才是我们教授的内容,只要你有足够的学分,一切都不是问题,这里是强者的乐园,这里是神魔学院!
  • 校园偶像与萝莉萌少女

    校园偶像与萝莉萌少女

    与你的初遇,美好而神秘,不知道你的身份,却在第二天的报到。又看到了你。再知道你是少年偶像,我想说:我喜欢你,风泽寒。
  • 学会低调低调是一种人生态度:低调是一种处世谋略

    学会低调低调是一种人生态度:低调是一种处世谋略

    低调做人是职场与交际的秘密武器。职场如战场,社会如染缸,在这个可能是处处危险的环境中,要想保全自己,发展自己,就要先做出一副低调的姿态,让周围的人解除对你的心理防范,揭开他们冰冷的面具。这样做会让他们更有面子,更有尊严,反过来他们会给你更大的面子,更多的尊严。这时,你已经拥有了成功者所必须拥有的关系网,就能左右逢源,无往而不胜了。
  • 说好的人生呢

    说好的人生呢

    人生的真谛,生活的本质,命运的安排。。。
  • 我的高二生涯

    我的高二生涯

    平淡的高中生活,就看看主角怎么过活。“天生我才必有用”,我有什么用。
  • 不输

    不输

    戚若妍从一个小模特成长为顶尖模特的心路历程。王牌经纪人沈非看中戚若妍身上的坚韧个性,决定打造她。沈非在戚若妍的成长路上给了许多帮助……
  • 重生校园:铁血特工很低调

    重生校园:铁血特工很低调

    作为新世纪沐浴在阳光下根正苗红的好少年,打的过瘪三,斗的过流氓,开的起宝马,养的起牛郎。当铁血特工重生在校园,本想过安安稳稳岁月静好的日子,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飙车赌石不要太嚣张好不好!事业蒸蒸日上,爱情随之到来。正太养成?没兴趣。桃花朵朵开才是真哒!
  • 木偶夜谈

    木偶夜谈

    她年少爱上人类被骗,作为交换被锁在笼内犹如困兽,胎死腹中,双亲皆亡。她是九天狐仙留下的唯一血脉,天赋神力,起死回生。复出后在人间挽救人情炎凉,亲手雕出的木偶栩栩如生。与君木偶枝,实君朝夕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