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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闫二辣识字》这部戏效果显著,让登高极为振奋,他随后抽出时间,又写出了一部四幕舞台剧《血染辛亥年》。剧中塑造了三个富家子弟,因为追求不同,分别走上不同的生活道路,其中很大的成分,借鉴了登高自个儿的生活经历。在这部戏中,登高首次公开喊出了革命的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同时也借着主人公之口,提出建立平等、博爱的民主政权的政治愿望。

完稿当天,登高就把剧本拿给六岁红。刚刚逃出魔掌的六岁红正在旺兴调养,接到剧本,便专心地阅读起来。那一阵子,登高的内心充满了期待与焦虑。他希望六岁红给予剧本充分的肯定,又害怕六岁红全盘否定。一股莫名的急切,让登高处在强烈的忐忑之中。

足足一个时辰,六岁红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剧本。登高盯着六岁红,很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到结果。可是,六岁红表情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登高忍不住了,一边给六岁红倒茶一边问,怎么样?能成吗?六岁红伸手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末儿,然后也盯着登高说,我只能这样说,这部戏,成了,而且是大成!登高眼睛亮起来,声音都打着颤儿说,真的吗?真的大成了?六岁红说,是的,我从小到大,读过许许多多剧本,这样的好剧本,还是第一次读到。登高同志,祝贺你,你写出了一部足以与《牡丹亭》、《窦娥冤》比美的好戏。

为了庆贺登高的成功,六岁红亲自下厨房炒了四个菜,还烫了一壶好酒。六岁红把酒席设在她的睡房中,为了不受打扰,她特意放下了窗帘,关紧了房门。六岁红说,登高,喝酒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好不好?登高说,有话请讲。六岁红说,那就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六岁红望着登高那张俊美的面庞,一双眼睛似乎在倾诉着什么。可是,眼神毕竟不能代替语言,六岁红鼓足勇气说,登高,我在认识你之前,听说过革命党,也听说过朝廷疯狂地捕杀革命党,当时我还想,这种事离自个儿太远,国家亡否,根本无须我操心。那时候,我傻,我不知道,一个平民百姓还能参与国家大事,还能去主宰国家的命运。所以,我一直那么浑浑噩噩地活着,只知吃穿,不知春秋。很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你,我本来是来赚钱的,没想到,一来,就融化在你的革命熔炉里,成了一个革命党。换句话说,我现在已经是大清政府的死对头。我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戏子,一个不被人尊重的下九流,居然也能成为朝廷的对头。我六岁红有此际遇,就是死,也死得轰轰烈烈了。

登高脸色红红的,像喝了许多酒。他望着激情万丈的六岁红,一时也是心潮起伏。是啊,真正能投身到革命当中,就是死,也会死得轰轰烈烈,这是每一个革命党人的共同心声。六岁红是这样,和尚是这样,闫二辣和刘会宇还是这样。现在,他的识字班已经由单纯的识字,演变成了彻底的革命。刘会宇和闫二辣、胡素清、谭福民、刘坤等人,由普通的农民,上升为坚定的革命者,和尚甚至为了革命英勇地献出了生命。而眼前的六岁红,一个吃穿不愁的艺人,面对朝廷鹰犬的严刑拷打,居然无惧无畏,宁死不屈。在此之前,已经不止二十位在旺兴识字的农民表示过,为了革命,他们愿意到诸城甚至到济南去刺杀清朝官员,达到震慑敌人的目的。这些事例,让登高越来越振奋。革命已经深入人心,已经形成了气势,露出了胜利的端倪。现在,登高已经不再怕牺牲了。他牺牲了,还会有更多的后来人积极地投身于革命事业当中。他甚至乐观地想,自个儿的牺牲,只会唤起更多的人觉悟,会让更多的人充分地认识到满清政府的腐败与残忍,会有更多的人追随在孙先生的革命旗帜之下,奋起反抗阶级压迫,勇于为建设一个全新的中国而果敢献身。

六岁红端起酒杯,神态庄重地举到登高面前。六岁红说,登高,请满饮此杯。登高微微点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六岁红目光如炬地说,登高,我还要告诉你一句话,我喜欢你。我并不要求你喜欢我,就这样默默地喜欢着你,挺好。登高也为六岁红倒上一杯酒,同样举到六岁红面前,殷切地说,六岁红,对不起,你喜欢我,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六岁红点点头,眼睛忽然红了。六岁红说,我知道,自从去了麻风村,我就什么都懂了。我看到你们兄弟之间的残杀,看到陈冰如的疯狂,我就知道,这世间的邪恶与正义,正在捉对儿厮杀。谁也不知道谁将首先倒下,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也许是他们……不过,倒下之前,我不想错过对你的感情,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行吗?登高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猛地喝下去,坚定地说,行,谢谢你,六岁红,谢谢你的喜欢。六岁红给登高夹了一块肉,口气平和地说,登高,吃了它,我炒肉的水平不高,总是硬硬的,还没有味道,但这是我的心意,你多谅解才好。登高把那块肉放进口中,神态凝重地嚼着,是很硬,是没什么滋味,可是登高却吃得很香,就像在品尝山珍海味。登高说,肉再硬,也硬不过牙,很好,一切都很好。六岁红说,真的吗?你真觉得我炒的肉好吃?登高说,真的好吃,我从来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这一顿饭,两个人吃了好大一阵工夫。好像都吃出了滋味,又好像都没吃出滋味。吃到最后,谁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偶尔给对方倒一杯酒。酒喝得并不多,菜吃得也不多,多的只是默契和理解。

吃过了饭,已是夜静更深。六岁红却兴致勃勃地提议,出去走走。登高很长时间没出去散步了,于是欣然前往。两人信步出了旺兴村,沿着一条田间小道,一直向前走着。旺兴村外的小南河,正在夜风中静静地流淌,弯弯曲曲的河道,不时折射着天边的残月。风很凉,吹在脸上,有一种辣辣的感觉。登高在想,这和他们目前的处境十分相似,一切都是辣辣的、凉凉的、硬硬的。不过,登高知道,目前,诸城已经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革命高潮,尽管危险在步步逼近,但是,杀戮与流血已不可能阻挡历史车轮的前进。胜利也同样步步逼近,而且最终的胜利,将向不久后的日出一样,照亮诸城这片肥沃而广袤的大地。

六岁红在一片红柳林里停住了脚步。她转身拦在登高面前,大胆地望着他,任凭气息直扑到登高的身上。六岁红问,登高,你想要我吗?登高上前一步,轻轻地捧起了六岁红的脸。月光下,那张脸是何等的娇嫩,何等的艳丽。登高隐隐地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可他尽力地抑制着自个儿的冲动,只把六岁红揽在怀中,静静地拥抱了一下。六岁红又问,登高,你要我吗?登高把脸埋在六岁红的颈间,良久才说,不!六岁红说,为什么?嫌我是一个戏子?登高再次捧住六岁红的脸庞,平静地说,不要这样说,六岁红,不要!我们是革命同志,是战友,我们没有等级之分。六岁红说,那你为什么不要我?是组织不允许吗?登高说,也不是。六岁红说,那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登高说,为了我自个儿,也为了你。见六岁红满面不解,登高又说,六岁红,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人,我希望你能够看到革命的胜利,我希望革命胜利后,你能够好好地活着,替我们这些牺牲的人,见证革命的正确性。为了这一天,我不想给你留下任何阴影,我要你的内心充满阳光、充满爱、充满希望和活力。你以后找一个爱你的人,你们能够相亲相爱,能够共同为建设我们的国家献策出力,那将有多么幸福。六岁红,如果有一天我牺牲了,那么,今天晚上,就让我先向你祝福吧,我希望你也能祝福我,祝福我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六岁红的眼泪慢慢地流出了眼眶,她再次环抱着登高的脖子,忘情地吻住了登高的嘴唇。登高的嘴唇好冷,像两片冰块。登高的嘴唇好硬,像两片石头。六岁红几乎不是用热唇在吻登高,而是用生命在吻登高,她要把登高留在生命中,留在永恒的记忆里。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寒风把两人冻透了,他们才默默地走回旺兴。

临进门时,登高回头问道,六岁红,你需要几天才能排好这出戏。六岁红说,我向你保证,七天之内,我一定让旺兴人看到你的《血染辛亥年》。登高说,好,我们拭目以待。六岁红不再说什么,一步跨进了自个儿的睡房。

井改子再来旺兴的时候,已是严冬时节。她进了登高的房门,未曾开口,先大哭了一场。井改子哭的时候,登高始终板着脸,默默地坐在旁边。井改子哭到高潮时,抓起登高的手,紧紧地捂在脸上,任凭滚烫的泪水一无所遗地蹭在登高的手心里。

井改子实在是太委屈了。哭了足足一个时辰,她才抹去泪水,开始向登高诉苦。这时登高才知道,登科在田家庄养了外室,他在济南挣到的钱,都悄悄地送到那个名叫桂珠儿的女人处藏着。这个登科,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呢?登高知道这个桂珠儿,说起来,她是他的远房表妹,去日本上学之前,他还在田家庄见过她。平心而论,她算是一个美人,也很聪明。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桂珠儿不应该和登科搅在一起。没吃过死羊肉,也应该看到活羊走。井改子就是现成的例子。为了井改子,登科还和卢大头结了怨。虽说最后没死在青龙潭,但登科与井改子,也算是生死之交。这样的交情,登科都能弃之如敝屣,又何况一个表妹呢?让登高不解的是,登科是如何与桂珠儿挂搭上的呢?这几年,没听说他和桂珠儿还有来往。

不过,登高知道井改子此来,必有目的。于是,登高便起身给井改子倒了一杯茶,开口问道,改子,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说服登科回头吗?不等井改子说话,登高又说,改子,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可能不知道,我刚刚被登科放回来,对了,和尚你认识吧?一个月之前,他被登科杀了。

井改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和尚她自然认识,那个高高大大的俊小伙,曾经跟着登高到迎春院去过两次。和尚长着一双带笑的眼睛,皮肤白得晃眼,一口碎银一般白净的牙,让迎春院所有的姑娘都想亲他一下。对了,和尚还是知秋的相好,登科怎么下得了手?他就不怕知秋和他拼命?

和尚的事先不去管他,倒要问问大哥,登科把钱私藏在田家庄的事,到底该是怎么个了法。井改子说,大哥,不管怎样说,我对你兄弟登科也是真心实意的,这个你知道,是吧?现在他阔了,不能做陈世美吧?

登高觉得好笑,国家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个井改子还在计较个人得失。商女不知亡国恨,这就是国人,这就是现状,这就是悲哀啊!这些话,可以想,却不能对井改子说,登高随意地问,改子,你想让我做什么?去为你主持公道吗?井改子气呼呼地喝下一杯水,急火火地说,大哥,你还不知道吧?登科和陈冰如也搞到了一起……登高一怔,你说什么?他盯着井改子问,你说登科和陈冰如……这怎么可能?陈冰如是什么人?登科又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有可能在一起?井改子一拍桌子,不管不顾地说,你不信啊?我告诉你,大哥,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有确凿的证据呀。登高说,你有什么证据?井改子说,那,我有一个堂兄弟,就在县尉衙门当差,他亲眼看到登科和陈冰如睡在一起,他们还……登高一摆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让井改子适时地住了口,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长长地出神。登高知道,以陈冰如的性格,这种事她做得出来。她一定会强硬地想,你可以和六岁红,我就不能和登科吗?……登高心头一动,似乎有了主意。

登高先让厨房做了饭,然后陪着井改子喝了几盅酒。登高觉得井改子倒是一着妙棋,如此运用得法,可以牵制登科。登高说,改子,你是不是想拿回田家庄那笔钱?井改子说,我还想收回田家庄那颗心,登科是我的男人,不能让桂珠儿分享。登高说,这样吧,吃完了饭,我陪你到田家庄去一趟,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事儿。井改子赶紧给登高倒酒,嘴里一连串地说,大哥大哥,你真是好人,我就知道,叶家的事,只有你能主持公道。

撤了饭桌,登高吩咐套车,亲自陪着井改子赶往田家庄。从旺兴到田家庄是五十里路程,马车最快也得走三个时辰。一路上,井改子兴致很好,不停地和登高说东说西。登高也很随和地回应着井改子,并不时伴以爽朗的大笑。井改子感慨地说,一母所生,真是不同啊。登高说,我和登科其实很像,只不过我们各为其主吧。井改子说,官府能用登科这种人,说明官府和土匪也没什么两样。说实话,这一年下来,登科巧取豪夺,弄了不少钱,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七品,要是一品大员,那还不得挖地三尺啊?这样的官府,能为老百姓做事吗?大哥,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信哪。登高说,对,谁都不信,所以,我们革命党才要起来造反,才要不惜性命去推翻它、打倒它。井改子看了看登高,半晌才说,要是这样,我也赞成革命。如果说田家庄这笔钱能要回来,我捐一半给你,支持你去闹革命。登高说,好,本来这里就有我们的钱,是登科从和尚手中抢走的。可惜了和尚,死得惨啊!井改子沉默良久,才幽幽地说,登科真能下得了手,他连自个儿的妹夫都不放过。登高望着车窗外的田野说,疯了,为了名利,很多人都疯了。可是,他们都忘了,与我们一海之隔的日本人正望着我们磨刀霍霍,正筹划着瓜分我们的国土,掠夺我们的资源,奴役我们的国民。杀人刀已经高悬在我们头顶,我们要尽快清醒啊,再不醒来,要死无葬身之地喽。

井改子不说话,望望登高,再望望车外,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要说欢海浮沉,自个儿也是老资格了,十四岁卖进迎春院,十五岁接了第一个客人,算到今天,也有十二年了。这十二年可谓阅人无数,怎么就没看透登科这个人呢?都说窥一斑而知全豹,可是,登科已经在自个儿面前亮出了几乎全部,为什么还能走眼呢?本来,国家大事,轮不着一个婊子操心。婊子就是婊子,天生就是男人们的玩物。这一点,人家不说,自个儿也明白。可是,婊子也是人,也有尊严,婊子一旦从了良,就和常人无异。登科大小也是个男人,娶了婊子,就得认账,就得认真对待。阴一套阳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算什么?想玩风流把戏,那可找错人了,老娘是什么人?是专玩男人的人,是婊子。如果让婊子翻了脸,那么男人就等于活到刀锋上了。别说一个登科,就是皇帝老子,也在劫难逃。

井改子暗暗发狠,一定要让登科为他的花心付出代价。哼,井改子恨恨地想,你不就是爱财吗?你不就是好色吗?我要让你财色两空,让你白忙活儿,让你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悔不出个名堂。

黄昏时分,登高和井改子到了田家庄。桂珠儿正在院门口收谷子,见到登高,马上迎上来,很正式地福了一福。桂珠儿认识登高,脸上的笑也很亲切。桂珠儿说,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稀客呀。登高说,桂珠儿妹子,一向可好啊?桂珠儿说,托大哥的福,凑合活着呗。桂珠儿还看了看井改子,拉着她的胳膊肘儿往屋子里让。桂珠儿说,这位美人是谁?大哥你也不介绍一下。

等进了屋,登高说,桂珠儿妹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姓井,是登科的媳妇……桂珠儿一怔,很快打量了一下井改子,不咸不淡地说,她是谁的媳妇,和我有什么关系?井改子说,当然有关系了,闲着没事儿我们找你干吗?桂珠儿不理井改子,扭头看着登高,口气变得不再友好。桂珠儿问,大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登高说,我们今天来,是为了那笔钱。如果桂珠儿妹子没意见,井姑娘想把那笔钱带回去。桂珠儿一脸无辜的表情,看了看登高又看了看井改子。桂珠儿说,大哥,你这话是从何谈起的呀?我哪来的钱?哪笔钱呀?都把我说糊涂了。登高说,桂珠儿妹子,咱都是自家人,不用拐弯抹角的是吧?我把家里的地押了六万个龙洋,这张银票由我的妹夫和尚带着,准备到诸城去兑现银。半路上,被登科劫走,他还杀了和尚。桂珠儿妹子,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登科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和她在一起,下场可想而知。桂珠儿说,大哥,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什么时候和登科在一起了?你看到了?你有证人?你要能说出登科哪天来过田家庄,那我就是卖房子卖地,也凑出六万个龙洋还给你,怎样?

还是井改子机灵,眼见事情要改道,忙接过话头说,桂珠儿,听说你和叶家是亲戚?桂珠儿说,是,那又怎样?那就能证明我和登科有一腿儿?笑话!井改子说,我不想证明什么,我只想告诉你,这笔钱,是叶家五千五百多亩地的押金,由你藏着,似乎不大合适。桂珠儿把脸一板,对登高说,大哥,我是一个女人家,丈夫去年外出,一直生死不知,你们如此咄咄逼人,恐怕于理不合,如果没什么事,就请回吧,今天妹子有事,不方便留大哥吃饭,请大哥原谅。登高未及说话,井改子再一次开口道,桂珠儿,那你把钱柜打开,让我们看看行吗?桂珠儿冷笑道,胡说,我家的钱柜,凭什么让你看?你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井姑娘,你叫井改子,其实就是一个婊子,怎么?茅房一样的贱货,也想到我家来发号施令吗?井改子忽地站起来,面红耳赤地说,你……你……桂珠儿一脸蔑视地说,我怎么啦?我一没偷人,二没伤风化,你能咬我?

井改子的脸色骤然剧变,她冷不防揪住桂珠儿的头发,猛地用力,把桂珠儿按在地上。没等桂珠儿回过神来,井改子的拳头雨点儿一般捶在桂珠儿的身上。桂珠儿没有井改子力气大,眼见不能翻身,便大声叫道,大哥,救命,救命啊。登高高声叫道,改子,你这是干什么?有理讲理,打人不对。等登高把井改子拉开,桂珠儿已经披头散发伤痕累累了。井改子说,说我贱货,你不贱?你偷人丈夫,是君子所为?你昧人钱财,是光明之举?婊子怎么啦?本婊子是叶家二老承认的媳妇,你呢?名分在哪儿?能和登科混在一起,我怀疑你丈夫是被你们奸夫淫妇给谋害了,明天老娘要到官府首告,大哥就是证人。

桂珠儿被打得气喘吁吁,已经无力再同井改子斗嘴了。

卢大头给登高带来了两个消息,可谓一喜一忧。喜的是知秋有了下落,她到麻风村找到二哥登科大闹一场之后,被押回新生庄软禁起来,目前没有性命之虞。忧的是父亲叶福清失踪了很久,一直没有消息。娘为了这个已经白了头,整天疯疯癫癫地乱跑。

登高在屋子里闷坐了一下午,一直想不出个好主意。到了吃晚饭时,六岁红进来,向登高报告了《血染辛亥年》已经排练完成。听到好消息。登高展开眉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登高说,这么快就排好了?我还准备等几天呢。

六岁红向登高提出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建议,几乎吓了登高一跳。登高说,你说什么?彩排现场放到石桥去?六岁红说,对,场子越大,影响也越大。登高马上叫来刘会宇等主要演员开了一个小会,大家都认为彩排现场应该放到石桥镇,以便放手发动群众,争取更大的影响与轰动。闫二辣兴奋地说,我大姑就住在石桥镇上,要是她看到我的演出,一定会乐疯的。刘会宇打趣地说,可别把你大姑乐疯,还是留口气儿吧。要不人家会说,可不能看旺兴农民剧团的演出,谁看谁疯!你看,好事变成了坏事,革命变成了害人。闫二辣白了刘会宇一眼,骂道,你这狗嘴里真的吐不出象牙来。刘会宇一本正经地张开嘴,逐个展示一番,挤眉弄眼地说,一个象牙也没有,都是狗牙。

大家都哄笑起来。

登高笑得很是欣慰,原来担心农民觉悟不高,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农民的觉悟根本没有问题。几个月前还是普通农民的刘会宇、闫二辣等人,已经成为坚定的革命者。就连一向被社会歧视的六岁红,也变成了革命队伍当中十分优秀的一员。有了这些宝贵的革命力量,登高越来越愿意相信,胜利终将是革命党人的。

晚上,登高在旺兴驻地给卢大头接风洗尘。穷乡僻壤,没什么好菜,登高让伙房杀了一只鸡,切了两斤煮牛肉,干豆腐卷大葱,萝卜条儿蘸大酱,两个人便喝开了诸城高粱烧。登高说,卢兄,谢谢你给我带来了知秋的消息,这些天,这个妹妹可让我急死了。卢大头说,吉人自有天相,你不用急,这不好好的吗?登高给卢大头倒上酒,一脸不解地说,卢兄,你说说看,人和人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卢大头把酒喝光,望着登高说,兄弟,为什么这样感慨啊?登高自己也干了一杯,脸色红红地说,卢兄,你当年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土匪,接触到了革命之后,马上洗心革面,加入了革命队伍,真可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再看我那个亲兄弟叶登科,完全不顾大势所趋,竟然倒行逆施,甘愿成为清政府的鹰犬,捞取钱财也就算了,他一面穷凶极恶地捞钱,一面丧心病狂地屠杀革命志士。卢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干掉他?你放心,我说的是真话,我对这个畜生深恶痛绝。

正说着话,刘会宇进来,愁眉不展地说,登高同志,粮食不多了,只够明天一天吃的,怎么办呀?登高看了刘会宇一眼,一时无语。卢大头说,要不,我向上级反映一下旺兴的情况?只是,眼下上级组织也十分困难,若想挤出这么大一笔费用,恐怕不行哩。登高说,我想过了,有一笔钱可以用,可是,它不在我手上,如果想拿过来,怕是要动动干戈,卢兄,我正要找你商量此事呢。卢大头说,你说,要是能帮你,我一定全力以赴。

登高便把登科在田家庄藏匿钱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卢大头说了。卢大头说,这好办哪,今晚,我带几个人去一趟不就行了吗?登高说,你要把握好度,不能激化矛盾,毕竟桂珠儿不是反革命,只是一个没有觉悟的农家妇女。卢大头说,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当天晚上,卢大头带着刘会宇等人,悄悄地出了旺兴。登高则坐镇排练场,亲自指导六岁红等人排戏。六岁红一番唱念做打,把剧情演绎得惟妙惟肖,演到伤心处,居然让登高红了眼圈。中间歇息时,登高亲自为六岁红倒了一杯茶,感激地说,六岁红,辛苦了。六岁红却说,能演一场这样少见的好戏,是我的荣幸,何谈辛苦呀。郝班主也过来说,登高,《血染辛亥年》真是千古一遇的好戏,不瞒你说,我落了几次泪了。登高说,再好的剧本,没有好演员演,也不会有好效果,我要谢谢你们啊。郝班主说,登高,你真能把首演放在石桥,那影响可就大了。登高信心百倍地说,我们一定要把首演放在石桥,我要让这出戏深入人心,起到前所未有的最佳效果。六岁红说,对,为了唤醒民众的革命意识,死一回也值。郝班主看看六岁红,心疼地说,胡说些什么?好戏还没演,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六岁红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

彩排了两遍,已是夜静更深。六岁红见演员们都累了,便宣布收场。演员们纷纷离开排练场,回到房中休息。六岁红则说,登高,到我房里来,我准备了些吃的,你来尝尝。登高正要应承,却见卢大头和刘会宇等人已经策马归来。登高便说,我不吃了,你自个儿吃吧,我有事了。六岁红也看到了卢大头等人,只好独自离去。

登高把卢大头带到自个儿屋里,关切地问,怎么样?有收获吗?卢大头不动声色地说,收获大了,没想到,田家庄竟然藏了十几万两银子,我不能白去,一起拿回来了。登高说,桂珠儿呢?卢大头说,也一起带来了。登高说,糟糕,你让她来干什么?我们是亲戚,见了面不好说话。卢大头从身后解下一个包袱,轻轻一抖,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便滚到了地上。卢大头说,恐怕不会给你找什么麻烦了,她被我砍了。登高吃惊地盯着卢大头,连连追问,谁让你砍她了?我不是让你把握好度吗?卢大头说,不杀她,事情就大了,只有杀了她,才能保证旺兴平安无事。登高气恼地说,那也不能滥杀啊,我说过,桂珠儿只是一个没有觉悟的妇女,革命党人不能草菅人命。卢兄,这事你做得过了,已经违背了革命党人的组织原则。

六岁红把酒菜送到登高的房中,登高默默地为卢大头倒上酒说,卢兄,你杀了桂珠儿,犯了纪律不说,还将激怒登科,这对下一步《血染辛亥年》在石桥首演十分不利。我担心,登科会对旺兴进行疯狂报复,到时候,耽误了演出事小,影响了革命事业,事就大了。

卢大头闷头喝下一杯酒,才抬起头来,平静地说,登高,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所以……登高忽然吼叫起来,把卢大头和六岁红都吓了一跳。登高说,我什么不知道?你是匪性不改,见了杀人,眼睛立马红了,手就不听使唤了,是不是?卢大头说,不是。登高一拍桌子,大吼,什么不是?如果你不是杀人成性,为什么要杀桂珠儿?我不是没提醒你,对吧?卢大头强硬地说,登高,你应该知道,桂珠儿早就沦为满清政府的爪牙,可谓死有余辜,光是她替叶登科藏匿赃款这一项,她死两回都绰绰有余,这你应该清楚。登高说,革命不搞株连,不能不分青红皂白,都像你这样随意杀人,那我们革命党与满清政府还有什么区别?卢大头却说,桂珠儿近墨则黑,死却不冤。再说,为了能除掉叶登科,她必须死。

登高一怔,他望着卢大头,一时忘记了自个儿还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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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记述了宁波市鄞州区致力于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的三十三位代表人物的事迹,他们数十年如一日,醉心于传统文化的守护工作,为文化的传承做出了重要贡献。本书文字朴实而生动形象,富含深刻的文化情怀,体现了对传统文化的守护。
  • 恶魔·王子·战(涩世纪传说)

    恶魔·王子·战(涩世纪传说)

    [花雨授权]罗兰德是以骑士文化著称的学院,而303室则是众所瞩目的殿堂。带着黑豹的黑道少主;用雪狼当宠物的俊美王储;偕同王子的假公主……挑战传统就是创造自己的传奇!
  • 做事先做人

    做事先做人

    “做事先做人,人品最关键”。在现代社会中,每个人都不再仅仅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品牌,需要经营自己,推销自己,完善自己。张新国编写的《做事先做人》详细阐述了做事先做人的处世原则,并告诉读者如何在这个原则下掌握各种处世技巧,让你在轻松阅读之中领悟人生的真谛,助你在人生的道路上取得成功。
  • 地府qq群

    地府qq群

    地府欢迎你,入群任务,上交女尸!年度任务,操死人逼!任务已出,失败必死!一条看似玩笑的消息,让我几度徘徊鬼门关。村中怨龙出,山间大妖现;判官断生死,天师来索命。阴阳眼的宿命如何破解,活死人的现状怎样更改,我,能活过20岁吗?
  • 专利侵权民事救济的经济分析

    专利侵权民事救济的经济分析

    侵犯专利权民事求济制度是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尤其是随着技术的商品化而产生发展起来的。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一是专利权二次界定制度,二是落入专利权保护范围制定制度,三是专利实施安排制度,四是外部性解决制度。侵犯专利权民事救济制度具有两大特点:一个是将权利行使制度与救济制度相互整合起来,形成禁止性规范;另一个是相对其他权利来讲,对产权更为严格的限制。
  • 绩效管理

    绩效管理

    本书分三个部分共十三章,包括绩效管理基本理论、绩效管理流程、绩效评价方法三部分。
  • 重生之修真三国

    重生之修真三国

    妖宗张角,道行高深,祸乱天下又有魔宗董卓,败坏朝纲。汉家仙府,风雨飘摇。天下大乱,豪杰辈出。杀猪大将军,一生诸妖无数,被困十绝阵,最终是否能平安脱困?避世千年的玄冰洞传人为何要在此时入世?蓬莱仙岛,尽得神枪散人真传的银甲少年匹马单枪进入冀北,见那白马仙骑好不威风!习得霸王戟决的吕奉先自关西而来,欲战关东诸雄夺那天下第一人之位,最终是否能够成功?
  • 魔皇的惑世神姬

    魔皇的惑世神姬

    一点星沙洒下,她傍花而生,魅惑倾城——凉渊岂料,自己当初将那红衣女子带出魔影花园,竟成永生的痴缠。浩瀚六界皆知,魔皇凉渊残酷狠绝,嗜杀成性,可单单独对那神界欲望女神空瓷柔言细语,素来幽冷的眸中总是泛着温情。可六界又知,几千万年前魔皇曾为一红颜屠一城,这红颜,却不是空瓷……幽冷俊逸的魔皇和淡泊自恃的欲望女神?六界人只言:荒谬。当月华泻下,莫罹花开,兜兜转转,却发现,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命运的玩笑,可偏偏,他们都当了真。那时,六界人却叹:绝配。(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红樱桃

    红樱桃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省农大毕业生陶红英放弃了在省城工作的机会,毅然回到家乡奇山市凤山区,主动要求到条件最艰苦的葛庄镇肖家楼驻点。在上级党委政府的领导与支持下,发动群众积极调整产业结构,审时度势发展大樱桃。面对诬陷和中伤,陶红英不为所动,紧密团结群众,依靠群众,经过数年的不懈努力,大樱桃遍及全区,成为凤山区农村的支柱产业。凤山区和葛庄镇也分别被国家授予中国大樱桃之乡和中国大樱桃第一镇的荣誉称号。在组织的培养和广大群众的拥戴下,陶红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了基层领导岗位,并好事多磨收获了真挚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