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退休张教授来说，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猫咪在种满植物的阳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住在二楼的张教授坐在藤椅上，架着老花镜读南方都市报，这个时间点祈福大院的居民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那些暂时不用接小孩放学也不用急着回家做饭的大妈就聚集在张教授家大楼底下阴凉之处打纸牌打发时间，不时还有东家长，西家短的丑事绘声绘色地连环放送，精彩程度就像她们躲在人家床底下听来似的。
旧楼房隔音就是渣滓，大妈们声如洪钟，肆无忌惮地大声讲小声笑，连有些许耳背的张教授都不难把这些邻里八卦听得一清二楚，张教授倒也不反感，偶尔还觉得那可比报上正经八百的内容还有趣呐。
今日没啥八卦猛料，大妈们百无聊赖地打着扑克牌。
突然这难得的宁静被刺耳的打砸声给破坏了。接下来是一对男女激烈的争吵声。
正义的大妈个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在听这现场直播的好戏是哪一家传出来的，一个字也不能拉下，仿佛敬业的她们一向都是这样实事求是地还原整个八卦，而没有添油加醋似的。
“我受够了！我他妈真是受够了这种生活。“又是一阵愤怒的打砸声，女人声嘶力竭似乎已在崩溃的边缘，“十年了，这整整十年，一直是我辛辛苦苦地付出撑着这个家，你说你到底为这个家做过什么，那是什么都没有，当初不顾妈妈的反对义无反顾地跟了你，想想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了。”女人顿了顿，又无比坚定地说：“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你。”
哟，张大妈认出这个女人的声音，不就是住在401的吗？搬来祈福大院有7个年头，一对小夫妻，他们的孩子就是在祈福大院出生的，是个小男孩，小名叫花卷，女主人长得高挑好看，看到左邻右舍都会亲切地打招呼，有好几次张大妈去买菜都遇到她，张大妈感觉女主人挺好的，很和气，就是整天看她穿来穿去也是那几件旧衣服，家庭条件可能不太好。
后来张大妈的闺女从衣柜里淘汰了一堆不要的旧衣服，张大妈觉得那些衣服好好的，又没破洞，有些都还没穿过几次呢，跟新衣服似的，扔了怪可惜的。自己嘛，都一把年纪老骨头穿着闺女的花衣服出去也不合适，她第一时间想起了衣着朴素的女主人。在买菜时刚巧有碰上面了，张大妈干脆拉着女主人到她家里挑。
这年头谁还稀罕旧衣服，但女主人也客气地挑了十多件旧衣服。隔天还给张大妈送了些自己做的花卷表示感谢。至于那家男主人嘛，张大妈看他一点也不顺眼，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却像个大爷似的，哪怕在女主人怀着小花卷，肚子大得都弯不下腰，还是女主人拖的地，洗的衣服，煮的饭，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搭一把手。张大妈跟女主人嘀咕过几句，男人在家不出去干活哪像样。女主人红着脸解释他是个作家的，提笔的，在业内小有名气呐，这个房子就是用他之前丰厚的稿费给买下来的，但他这人就是不怎么会干家务事。张大妈飞快地瞄了他们的房子一眼，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这些大件都没有，除了四面墙就只有几件简陋的家具。和祈福大院的整体水平差远了。
那男主人长得不差，斯斯文文的样子，对张大妈表面是客客气气，但那个神情有说不出的古怪别扭，让张大妈感到浑身不自在。
有次张大妈给女主人送了些土豆，就在门口和女主人多聊了几句，好像是耽误了女主人做饭，一个牙签筒劈头盖面地砸来，还好只是砸中了门，女主人连连道歉，不过张大妈吓得再也不敢上他们家去了。张大妈以前那个村里，有个人平时看着挺正常的，还读过几年书，突然发起疯来，张大妈看着他拿刀砍了他的老父亲张老汉，砍了一百多刀，不停砍不停砍，血溅得到处都是，张大妈腿软跑不动，差点要吓死了，还好后来村里几个胆大壮汉把他制服了。
心有余悸的张大妈回到家中千叮万嘱闺女，你以后找对象千万要带眼识人啊。
等女主人生下小花卷，她的妈妈过来侍候她坐月子，才过没两个星期，便带着小花卷回乡下住了，等到小花卷3岁半才送回来祈福大院，小花卷长相随妈妈，眉眼好看，年纪小小，但挺懂礼貌的，见到张大妈还会甜甜地喊张奶奶，不像同龄小男孩那样的调皮捣蛋人见人厌。
不过自从接回小花卷后，401那对小夫妻也开始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时候好像还打起来了，那时这种事还不兴报派出所调解，居委会也只忙着管计划生育。只有热心的大妈大爷会上门劝劝家和万事兴，但是401男主人听说是个神经病。大妈大爷年老体衰，也不敢去多管。何况祈福大院哪家夫妻还没有这点鸡飞狗跳的破事，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大家对这种事也见怪不怪。
男人慌了，似乎没想到女主人真的会有狠心离开他的一天，他激动跪下抱住女主人的腿，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你不要走，你为小花卷想想，他那么小，他需要爸爸妈妈，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哼。“女主人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你还有脸提儿子了，当初我怀着儿子的时候，你天天逼着我去打胎，我不肯，我跟你那么多年，为你打过几个孩子了，我年纪也大了，再打还能有自己的孩子吗？好不容易等我把小花卷生下来了，你又逼着我把他送到我妈妈家寄养，小花卷那么小，不懂事，吵到你写东西，你能狠心地把他一脚踢翻，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渣，就想全世界的人都围着你转，连儿子你都要去争宠。直到现在我彻头彻尾地醒了，有你这样的爸，对小花卷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幸，我要带着他永远地离开你这个吸血鬼。”
”我会改的，我发誓我会改的，我会好好赚钱，我会对你和小花卷好的……”男主人似乎是有悔改之意。
“一切都已经太晚。”
“别离开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了。”男主人崩溃地大哭起来。
“那你就去死吧。”女人恶狠狠地踢着男主人，想让他放手。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放手。”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男人语气突然平静下来
“你不也到处去睡女人吗？”
“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男人嗓门扯高又问了一次。
“是的，他还是你的朋友。他各方面都比你好上千……“
接下来只听到男人发了狂似的喊“我不准你离开我，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伴随着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四周突然又回归了死一般的寂静。
在阳台晒太阳的猫咪警觉地弓起了背，毛都竖起来，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张教授把手里的报纸放下，走到阳台抱起爱猫，小心翼翼地安抚它的情绪，并透过绿萝往外面张看。
一名男子飞快地在张教授眼前掠过，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