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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8章

寄存完行李,挤出嘈杂吵嚷的人群,松口气地看看天空,碧空如洗,清澈得让人惊叹,几秒种眼睛就酸涩微润。米晓妍不由捂眼抱怨:火车厢实在太暗了,现在她的瞳孔一定还在缩小适应中。

一切都可以克服,长途劳顿不过是小意思!

自从向磊调离松远,她的心也丢了。一串手机号码是唯一能传递相思的载体,而当这个不可靠的脆弱载体被如潮思念深深淹没,再近如咫迟的声音也遥在天涯。

更何况,据说向磊现在很忙,非常非常的忙,三个月半通电话也无,她等得心都焦了。

没关系,她请原来统计部的舒姐帮忙,探听至今未定职的向磊究竟到了什么部门,几经辗转,终于得知这位失踪仁兄的下落。

踏上曾经驻留不到一年的城市,繁华喧嚣依旧,车辆如流街路交错,人们行色匆匆步履迅速。每一分每一秒迎来多少人又离去多少人,熟悉的面孔转眼就被新面孔替换,彼此擦肩而过,下一瞬间就没入人海从此不再遇见。

只因为这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有那个想见的人,再辛苦艰难,都觉值得。

看站牌,找公车,一秒也不浪费,抓到通缉犯,先敲一顿竹杠再说。

鸿宇集团直属物流中心。

一名工作人员带着米晓妍走到配送车间外廊,隔着巨大玻璃遥遥指向某一端,“向经理就在那里,你等一下,我过去叫他。”

米晓妍点头,见那工作人员向车间内走去,一直走到向磊身边,同他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期待着,向磊走过来会跟她说什么?会不会很高兴?或者很乌鸦嘴地损她几句,然后朗朗笑着,闹一闹甚至开怀地抱一抱她?

谁知道那遥远的人只转过头向这边望了一眼,便又转回身继续在手上的记录本里写写画画,指挥配送人员进行货品运送整理。

米晓妍有点失望,可能他太忙,暂时脱不开身吧?算了,反正她很闲,等一等也没什么。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向磊还是没空往这边走一走,她站得腿都酸了,好想找个地方坐坐哦!

厚厚的隔断玻璃,宽敞的配送车间,说起话带着空旷的回音。她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刚开始觉得十分新鲜,不过两个小时下来,再有趣也看得腻了。

好无聊,又不能乱走,只好——观察车间里唯一认识的家伙。

总公司要求管理人员须着正装,他却没穿西服外套,领带也不知哪去了,领口半敞,袖子卷至肘上,很不正规,却也……很帅。

嗯,很帅很帅,矫健挺拔的身材,干脆利落的指挥,连顺手帮别人系下绳子的举动都那么洒脱有魅力。米晓妍贴在玻璃上忍不住笑眼弯弯,向磊果然是宜动不宜静的人,动起来精力丰沛干劲十足,静下来的话……那一定是生病了!

可是,他精力未免太充沛了,两个小时他都没去喝口水,这混蛋不渴她还渴呢!

唉,又饿又渴,米晓妍郁闷地滑下玻璃,蹲在地上划圈圈,爱岗敬业是美德,可是她真的站好久了,要不到哪里借把椅子坐坐?

“午休了——”

不知是哪个大嗓门喊了一声,她吓了一跳,有气无力地站起来。配送车间的员工们纷纷缓下手中工作,陆陆续续往外走。一群蓝色工作服的员工里,穿白衬衫的向磊格外醒目。

米晓妍站在玻璃墙外看着里面的他,一点一点近了,一点一点眉目清晰了,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记忆里的声音和眼前的真实能不能量出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看过来了!他看到她了!

他随着人潮走,眼睛一直看过来,像在确认是不是认识的人。哦她当时忘了告诉工作人员她的名字——那向磊也不该放着找他的人不理呀,再忙也该过来问一下嘛,太可恨了!

笑眯眯挥手,这里这里!

员工们绕最边侧的出口走入外廊,说说笑笑从她身边经过,只有一个人走到身前,扑面一股微腾的热气。

米晓妍很想采访一下这位神仙:你又没跟着搬货,干什么身上像带着火炉?哦,额上还见汗!指挥别人干活也算体力劳动吗?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向磊皱着眉。

米晓妍雀跃的好心情一下被浇熄大半。

他的神情不是意外,他的语气不是惊喜,连拍一下她肩膀的动作都没有,还、还皱眉!这么冷淡的样子,都不像他了。

“唔——张主管偷偷回广州家里看父母去了,我也趁机溜出来玩几天。”张主管舍不得请假扣考勤,只能偷跑,下属员工暂时解放,都尽快把家里积攒的杂事办一办。

这理由多么充分,晓妍暗暗为自己喝彩。

“又不是没来过这边,有什么好玩的。”

好冷淡好冷淡……她的表情快撑不下去了。

“我在S市只住了大半年,而且是直接应聘来工作的,公司又一向没有什么休息日,哪有机会去玩!”

向磊伸手提了提她小背包的肩带,语气柔和一些了,“你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就这么小小的、轻轻的一下碰触,米晓妍已经觉得自己想要落泪了,保持笑容保持笑容,“其实还有一点行李在火车站寄存,带着不方便。”

“这两天住在哪里?”

她投奔他来,自然想省点住宿费啊!

“唔……也不好打扰敏姐她们,我看见车站有很多酒店,国营旅店也不错……”

他干吗一副她会被拐卖的见鬼表情,小看她极少单身在外吗?

“我住过旅店的,和同学一起来应聘的时候,环境很好,整洁又清静,没什么杂乱人士——”

“来吧。”向磊一扬手中记录本,示意跟他走。

其他人员已经都走光了,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和向磊,从并肩走成了一前一后。

明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为什么听起来像只有她自己的?那么孤单,那么冷清,沮丧得疲惫不已。

她来错了吗?

“其实我不是趁张主管不在偷溜出来玩,我已经辞职了。”

她停了脚步,对着前面的背影大声道。

悠悠回音,长廊里飘荡回旋着她的失落,委屈和脆弱。

是她来错了吧!

“我来这里,是想来……”硬生生咬住舌尖,将“看你”二字及时换成,“找一份新工作。”

她又没说谎,她的确是想在这边找份工作的。

为了和他在一起。

他转过身来,回头静静注视她。

他从没有用这样一种形容不出的眼神看她,不是笑的,不是闹的,不是故作严肃地逗她,多么让人心动的眼神,隔着空间那么远又那么近地看着她。

然后,他像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过来。

米晓妍不知所措地看着向磊,看他在自己面前微微俯身,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发,将她的头拉近贴上他耳鬓,揉一揉蹭一蹭,瞳里带了笑意。

顷刻之间,阵线全面瓦解!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要漠视她,不要疏离她,她挣脱父母护翼而来,已经没有后路可退。

“我和爸妈吵架硬跑出来,身上没有多少钱,不够住旅店……”

“所以呢?”向磊等她下一句,由他负责付款是吧?

“我可不可以和你挤一下?”

……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桌前埋首一堆文件的赵总监头也不抬,“你就不知道敲一下门?”

一只手伸到眼皮底下,“车钥匙。”

赵总监放下资料,看向面前的人,“你有事出去?”

“少废话,快点!”

“你严重超时工作,目前最好不要开车。”当然他不是担心这个混小子,而是舍不得他新买的爱车。

“你也知道我严重超时?是谁建议把我踢进正赶上换货期的物流部的!我每天从早上六点加班到半夜十一点,你干什么去了?”

回家陪老婆……无耻!

向磊不客气地直接到他衣袋里翻车钥匙,“下午我不过来了,你找个人替一下班。”

“擅自离岗,要扣考勤……”听见拳头指节响,赵总监识时务地道,“爸妈让你忙完了就回家吃个饭,蕾蕾也说很久没看见你了,想跟你聊聊天。”

“我哪有你这‘孝子’清闲!”找到钥匙,转头就闪,“反正今晚没空。”

“你把车开走了,怎么也该交待一句吧。”家里人没见车子,必然会问。

两个字随着开门关门带起的劲风一同砸过来——

“约会!”

赵总监微诧,无奈摇了摇头,拨动桌上电话内线。

物流经理两个月前就已经阵亡在过度加班的前沿阵地上,精力超盛的向磊也闪人了,这回该换哪个倒霉鬼呢?

闪闪亮的新型轿车,典雅、庄重,都市新贵的象征。

“你会开车?”米晓妍好奇摸了一下车身,“哪里借的?”

“怎么不猜是我的?”骑士倚着车门,姿态优雅而潇洒。

“你又没看起来像会有钱买车的样子。”米晓妍闭目回想,“好怀念你原来骑摩托车的时候,虽然快得有点怕,但也很过瘾。”

向磊看着她笑呵呵冥想的神情,双臂环胸一阵,忽然说一句“等着”,便大步而去。

待米晓妍原地疑惑地站了六七分钟,才见向磊骑了辆自行车,不知从哪个花坛道侧拐出来,蓦地在面前停住,单脚支地,“没有摩托车,这个能不能凑合?”

她讶然失笑,“这又是谁的呀?”

口里问着,却手脚不听使唤地自动爬上后车架坐,眼前脊背宽阔挺拔,忍不住靠上去,将脸颊埋入他背衣微笑。

不是上学时坐在同学车架上嘻笑打闹着郊游的时候,心情却比那时更要快乐飞扬。

踩动车踏,自行车在空旷的楼前广场上稳稳而行,鞋子悬在车轮前轻轻晃动,发丝从颊畔扬起,风掠过眼睫,细细品尝恋爱滋味。

车子绕了个大弯又转回来,她不解,“干什么,不是去车站吗?”

“你真打算用这两个轮子去扛行李?不然车架上放行李,你跟着跑好了。”向磊转头道,“过瘾了吧,还不下来!”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语气,这样的向磊,才是她印象中的家伙,爱说爱闹嘴巴坏,却最易相处,也最让人放松。

虽然,刚刚长廊上深邃无言的注视,那时沙发间炽热紧窒的拥抱,她都很喜欢……

不着急,她的爱情,才正在起步!

向磊把那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自行车送回去,很快便回来,帮米晓妍系好安全带,启动汽车——

“等一下!”米晓妍忽然想起来,“你有驾照吗?”

不是她爱怀疑,依他的性子,很可能……

向磊转头来看她一眼,眉头扬起,“谁会检查那种没用的东西。”

不会吧!

就不应该相信他会是名自觉遵纪守法的公民。

“停下停下,我不坐你的车!”

向磊愉快大笑,在惊呼声中熟练转动方向盘,车子滑出车位,转弯,顺畅驶上车道。

时钟滴答滴答,雪白的天花板,静谧的空间。

才刚干涸又忍不住微微湿润的眼眶。

“要不是你说走就走,半点也没替大家出头,我们怎么会继续受蝴蝶大叔的气,还一个接一个地失业,都是你的错!”

米晓妍一想起那天的情形,便觉得就算性情尚为平顺的自己,都必然会气血上涌。

“你知不知道,宋经理没办法,只好来交货款,我那时正要去存电费,一出大楼门口就看见宋经理身后,竟然是殡遗馆的灵车……”

向磊静坐不动,手掌按在椅子扶手上,听着米晓妍低声述说,已经开始拳头发痒。

他虽离了松远,这件事却早已知道了。

两个月前,小宋父亲去世,一大早哀声震天地要出殡,张康奇却令人发指地要求小宋必须到公司报到,让其垫付下个月才能结回的销售款——自然是以免耽搁奖金发放。小宋不得不在送葬路上中途拐向公司,用丧事礼金暂垫了货款上交。

结果,李可可看不下去地发了火,拍桌而起痛骂张康奇心理变态,连带讥讽小宋忍气吞声没出息,当天就愤而离职。

第二天,小宋上交了辞呈。

第三天,米晓妍辞职。

他那时正在物流部门忙得天昏地暗,一天24小时近四分之三的时间在调配一线,手机早被遗忘在抽屉里生灰,偶然想起来充电,才发现未接来电数十个,收件箱被李可可的怒斥短信挤至爆满,电话打回去,又被她骂到狗血淋头,没有还嘴余地地受了两个小时凌迟折磨。

他只身到松远开拓市场,逐渐建立起一支同心协力的队伍,平白送给张康奇也就算了,却没想到就算自愿退步相让,也并未使姓张的适可而止,反倒变本加厉欺人太甚。小宋要不是为了养家,何必檐下低头,对这种王八蛋上司一忍再忍!

“现在不知道蓉姐和卓经理在松远那边怎么样了,张主管会不会又刁难他们?”米晓妍郁郁担忧,见向磊似在垂眼凝思,不由扯扯他,“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总公司把张主管调走,免得他再为难别人?”

“鸿宇又不是我家开的,我说调就调?”向磊叹笑一声,“再者,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我既然不再是松远主管,就不该胡乱插手。”

米晓妍霎时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什么叫胡乱插手,什么叫不谋其事?大家好歹跟你一场,你怎么能、怎么能……”

袖手旁观,冷眼漠视!

霎时一股难言的滋味奔涌而上,他不该是无情寡义的人啊!怎能……

“你看你,这么沉不住气,能经得什么场面!”他却忽然笑了,伸手牵住她,微微正色道,“你相不相信我?”

米晓妍一愣,望进他难得正经的深眸里,他一贯笑谑不经,却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信啊!”可是……

“那就够了。”

向磊的声音平稳沉着,让她也逐渐冷静。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就不用操心了。”

不容置疑地回答完毕,他拉起她往阳台走,指着前方夜空里一片璀璨灯火,“大好夜景不要浪费,过来放松一下。那些烦心事先放下,天塌下来,有我撑着。”

凉爽清新的夜,让人心旷神怡,楼下街灯幽幽,映着偶尔经过的俪影,三两个贪黑玩耍的孩子,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嘻闹。往远看,树略微挡了围墙外的街路轮廓,遥遥的另一方,川流的灯影车河,光弧交错拉长,在高架桥上划出一道道洇亮痕迹,在夜的那一端,映亮她的双瞳。

侧过脸看身边的人,他也吟吟笑着瞧过来,肩挨着肩,手臂贴着手臂,热度彼此传递。一时间怔忡,想他言语神情,正颜端色,自信飞扬。

“你信我就够了——”

“天塌下来,有我撑着——”

这样的向磊,让人如何不心折?

好,她等着,一切交给他就是。

不由心情豁然开朗,烦恼暂且丢到一旁,她撞一撞他,“这里是你租的?”

“对。”向磊笑笑,“不太像猪窝吧。”

“还好,不过你一个人租住二室一厅,好奢侈!”米晓妍抿嘴笑,“等我找到工作,付一半房租给你。”

“干脆你都付,我辞工靠你养。”

“想得美!”照例唾弃他,之后又不由得耳热心跳,犹豫一阵,瞟过去小声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和我交往?”

向磊看她一眼,目光稍移,“想就想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不会是明知自己要走了,故意来什么回忆纪念吧?”心里有点不是味,以他向来拿周围女孩一概当小妹妹的爽朗性格,搞不好只是一时兴起逗她开心,恐怕没想到她会巴巴地跟来吧。

“回忆纪念?我又没死,还留个遗腹子之类的?”向磊无力叹息,“亏你想得出来,麻烦你下回用脑子考虑事情,不要用你额上那颗小痘思考,好不好?”

“说什么说什么!”她愤怒地痛捶。

向磊笑躲,“抗议!违反日内瓦公约!强烈要求采取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模式——”

怀里一暖,柔软的身体贴靠胸前,纤细双臂抱住他,听米晓妍低声忽道:“我爱你!”

向磊顿住,半晌无声。

年轻冲动的女孩,多么轻易就“爱”字出口,想喜欢就喜欢,今日聚明日散不过哭一场,不比他年纪渐长,凡事先考虑后果责任。

只是,这样稚嫩的情言倾诉,也未必没有灸烫人心的威力,想他从来嬉笑无忌,依然中箭落马,不知怎样回应。

当初明知要离开松远,为什么还去招惹她?离去之后,基于理智,是不是本应该顺其自然淡淡作别?为什么像有了牵挂,一直在犹豫考虑,要不要接她过来?

他不是没想过两人之间必然存在的差距——时间与空间,性情与观念。只不过,那鸿沟说窄不窄,说宽也不算宽,她轻巧一步,就迈到他身边来,笑意盈盈,可爱可怜,让他心念一动,就此没了犹豫推拒的余地。

他想要牵一双手,无聊时逛在街上慢慢走。他想要有个人陪他笑陪他说话,没有避讳地打打闹闹,寂寞时可以依偎可以拥抱。他就要三十岁了,他想有个家。

家里有个会洗衣煮饭跟他撒娇给他管钱的亲爱老婆真好!

前景多么美好——

虽然,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与他有些“代沟”,有些脱离事先预想。但,只要他想,有什么不可以?

“喂,你呢?”

“什么?”他低头问。

“我都说了,你什么也不应,真不公平!”她闷着小声抱怨。

要他回一句相同的吗?这个……

向磊斟酌又斟酌,谨慎地同她商量:“咱不这么肉麻行不?”

“怎么叫肉麻!我就不信你没说过。”女朋友果然委屈了,“就像那次一样,说‘喜欢’也行啊!”

向磊真的真的记不清了,他什么时候有说过?不过现在要是诚实问一句“有吗”,他绝对相信是自讨苦吃。

是不是,所谓相处,也就是这样有来有往,两个傻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面对这样一双脉脉盈盈的瞳眸,也许,说一句甜言蜜语能哄她开心,也不算什么。

“要认真说,不许开玩笑,要像那次一样。”

米晓妍堵死他想嬉笑过关的念头。

像那次一样,温暖的目光,柔和的神色,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我也喜欢你。”

就算还达不到爱的地步,说一句“喜欢”,她也满足。

“丫头,换个玩法好不好?”

“谁跟你玩,你说不说?”

向磊深深觉得,男人果然都有可耻的自虐倾向。

“我……”

眼前的娇颜泛着红晕,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我……”

吸气——

“那个,晓妍……”

“嗯。”

“你能不能把脸转过去一下下?”

这是一种奇妙的“同居”生活。

当白昼里所有喧嚷嘈杂被幽静夜色掩没得悄无声息时,屋子里灯光柔和淡淡。本已习惯了房间只有一个人的响动与气息,不经意间,粉蓝色Kitty猫睡衣从眼角余光处晃过,稍微怔忡时,Kitty猫睡衣又从余光处自顾自晃回。

那满是小猫脑袋的浅淡睡衣里裹着的香醇牛奶味道,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柔软、甜美、温馨的舒服感。像疲累后偎上松软的羽毛枕,像晨起赖床时陷入暖暖的被褥间,沉醉、恍惚、迷惑,微微醺然的不真实感知。

只是因为,屋子里多了一名娇滴滴、泼辣辣、快乐乐的异性生物。

不仅是多了一副碗筷,不仅是多了一套牙刷毛巾,不仅是无聊时可以抓过来拌拌嘴的活跃剂,新房客从刚开始害羞得穿个睡衣被他看见也会吓得跳回房间,逐渐变成晚上争浴室,早上抢厕所的凶悍敌手。

老实说,向磊并没有觉得像是女友入住,更多的是一种随意放松的状态,与一个比朋友还亲密一些,比恋人还差着点亲密程度的女孩提前进入磨合期。

他早已过了年少冲动,对恋情憧憬、对同居期待的年纪,虽说早有将晓妍接过来的念头,却没有想到接到这么近,近得他还没适应,就被一点一滴渗入到最贴近的空气里。

就是觉得舒服、轻松、心情愉快。

还有,一点点说不出的甜蜜。

除了,Kitty猫睡衣从倚在洗手间门口好奇看他刮胡子,到亲自操刀动手,按住他的架势像在屠牛宰羊。

“我说,那可是真家伙,开了刃的,见血封喉的……”

“少嗦!”女友估量着下刀方位,喃喃嘀咕,“我小时候给我爸爸刮过的,很好玩的。”

“令尊大人还真是具有非比常人的坚韧神经!”

“别动,泡沫都沾到我手上了。”

“慢着,刀下留人!”

“怎么?”

“你剃须刀拿反了。”

米晓妍疑惑地看一眼刀片刃口,哪边正哪边反?好像都差不多。

“为什么不用电动的?我以为除了我爸那种年纪的人,年轻些的都用电视广告里看起来很时尚的电动剃须刀,那个好像比较方便。”颤巍巍一刀,在泡沫上开出一小条沟壑。

向磊的心脏也颤巍巍了一下,好险!绝处逢生。

“电动的……刮不净。”自己也真是具有不输人的坚韧神经啊!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咦,我好像都没有剃到。”

“那是您太心慈手软了。”

“应该再下刀重些吧?”

“不不,您还是刮一刮泡沫就好。”

米晓妍不服气,“我真的给我爸刮过胡子,他还夸我下刀很稳。”

“他老人家回房偷吃速效救心丸你没注意到吧?”

“呸,乌鸦嘴!”米晓妍笑嗔,挨得更近些端详,“你真的有胡子?我以前怎么都没有注意到。”他还算是个不太邋遢的人,脸一向都很干净,脏衣服也没有到处乱丢。

这一句激起所有身为男人都会抗议敏感的自尊心,“什么话,我看起来很像大内总管吗?”

“呵呵,别多心,我没有其他意思。”她小心翼翼再一刀,贴着面皮掠过。

“啧,您饶了小的吧,我自己来。”

向磊拒绝继续忍受恐怖威胁与非人的心理虐待,决定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让我再试一下!”将他逼得靠在洗手池边,看他束手待毙任人鱼肉的僵硬模样,特别有欺压凌虐的兴奋感,“会不会痛?这样呢?我爸爸都是大清早起来刮胡子,你怎么在晚上?啊对了,你早上不爱起,懒虫!还跟人家抢卫生间,没风度……”有力的手掌忽然握住她皓腕,她顿住,听向磊很无奈地吐了口气,声音稳得听不出异样。

“好了,满意了吧,算你没跑空。”

“什么?”

“一刀出玉,真材实料。”

跪在沙发上,很愧疚地给他粘创可贴,“对不起,我不分心说话就好了,明天上班怎么办?同事会不会笑你?”

“还能怎么样,剃须刀割伤总比猫挠的好听。”

米晓妍讪讪,“是啊,何况你又没养猫。”

他指指她一身的猫脑袋,“这不就是……”在她粉拳袭来之前赶紧收回,向磊笑得意有所指,“要知道,通常两口子打架,男的挂了彩,见了外人一律都称猫挠的。”

这回躲不掉了,恼羞成怒的女友饱饱地揍了两拳。那含嗔带娇的两记打得倒是不痛,淡蓝色的一个一个小猫头晃在眼前,却不免让人有点按捺不住。

将她拖过来填在怀里,软软的,暖暖的,有着奇异的贴合感。她开始羞赧地挣了两挣,后来就安静下来,柔顺地给他作枕头抱。

“我说,小咪你属猫的吧?怎么身上一股猫粮味道?”

“有吗?”米晓妍嗅嗅袖筒,有点香皂和沐浴乳的余味,好像没有很难闻。她微窘地辩解,“我的衣服前天换的,两套一样,不是没有洗。”

“是奶味。”向磊埋在她颈间闷笑,“这就是传说中的乳臭未干吧?”

预想中的拳头没有落在身上,当沙袋久了,偶尔没被捶,还真是有点空虚。

“我……是不是比她差很多?”

肩头轻细的声音,有些脆弱和不确定。

她知道问这话很幼稚,不该比较的,甚至根本不该提,可就是无法自信,她这个被一时兴起捉当的女友,到底会有多少地位?

“我工作和社会经验都少,不能独当一面,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分担风浪风险。我只会做一些琐碎的事,还要你分神照顾,我其实……挺没用的,如果我更独立一些,能够帮上你的忙多好。”

静静拥抱,诚挚的心意纯净如水,关切、担忧、柔情浸透话里辞间。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的女孩,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出人意料地只身前来义无反顾,却在为自己不能辅助而忧心愧恼。

“女强人是令人敬佩的,可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需要。”向磊淡淡一哂,“我只希望,我离开一座城市时,有人愿意与我一同走。”

“有什么难的,本来就该这样。”她奇怪地道,“要走当然是一起走,分在两地算什么。”

向磊怔了怔,听她理所应当的认为,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悸动。

多么好,不必勉强,她便与他心念一致。

少年时为了感情百般迁就,年长时寻求感情为了适合。

“哪有那么容易,很多都不能割舍——习惯的生活方式,做熟的工作程序,光明的前途发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背井离乡。”

米晓妍讷讷地说,“所以说,我很没用啊,工作不是只有我能做,也没什么重要前途,你遇到困难,我只能看着干着急。”

懒懒枕在纤弱的肩头,他模糊低笑,“你适合做内勤,心思细腻,后勤搞好就成。我在外相当于战场拼杀,你在后面别兵变,回头发了军功章,我那半也给你。”

他不是狭隘的人,见不得另一半强于自己,共同创业也好,各自发展也好,顺其自然就是了。然而,能遇见全心全意信赖他支持他的好内助,更是件幸事,他运气不错,在等待多年最疲累寂寞时,自己撞上门来了一个。眼下还稚嫩单纯如孩童的小姑娘,日后会成为他最坚实可靠的后勤部队。

“街上、电视里帅哥随便看,但是,红杏跳墙不可以。”

“你才跳墙!你不在外面花花公子就好了——”

如约而至的拳头袭来,砸得他很爽。忽然纸老虎的女友推开他的头,鼓着腮瞅了他半晌,有点哀怜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就不像平等的男女朋友关系,我那么喜欢你,可是在你身上,却看不出有谈恋爱的心思。”

向磊皱起眉注视她,按按脸上的创可贴问:“你觉得,什么样子看起来像有恋爱的心思?”

他就说,那些风花雪月就是吃饱了撑的闲想出来的玩意儿,有这置疑的工夫,不如过来乖乖当枕头给他抱一会儿。

“比如、比如说……”

“比如说——”他慢条斯理地从腰带里扯出衣摆,作脱衣状,“我们的关系,也该有实质性的转变了……”

“啊啊你干什么?”米晓妍严重受惊。

向磊放声大笑,将几乎跳起来的她拽过来,懒骨头地枕在她腿上。

“说实话,‘爱’这东西,我的确没什么激情,你未来当家的——我,天生就不是情种,别伤心呵,先习惯下。”他向上仰望,看进米晓妍清澈的眼里,微微莞尔,“可是,我对婚姻很期待,对家庭生活也很向往,对于我亲自选的——丫头你,真的,我挺满意的。”

米晓妍低头俯视,睇他认真的神情,听他认真的,用一种特有的温柔语气,对她说:“怕什么,慢慢来,以后还长着呢。”

她抿唇笑,记起那天,坐在自行车上,坐在他背后,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地期许着。

没关系,慢慢来,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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