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很有意思，东平湖出现了一所孤岛。什么样的孤岛呢？从空中看去，一片瓦砾之场，中间一座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从地面上看则更为可怕，沟壑纵横，如公路般的一条一条被推土机推出的黄土路交叉着通过小楼左右。小楼的基础全部裸露，加之小楼盖的非常瘦弱，现在，一阵强风就可能房倒屋塌。
这座小楼很奇怪的，它的一侧还有一个临时接上的小房子。小房子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上书“东平小超市”。
可惜的是，什么超市也没有了顾客，没有了顾客还叫什么超市？可它仍然叫超市。超市的主人代勇无所事事，翘起二郎腿慢慢地消耗着“小超市”里的烟、酒还有花生米。
他不在乎，尽管黎元昊的推土机将他的门前推了一道一米多深的大沟，他还是不在乎。他在上面铺了一块木板，照常地来去如飞。当然，顾客是不会来了，除了这天堑一样的大沟，就是这周围已经没有居民了。
张伯来不了，到是张晓霞看丈夫真为她家在出力，不免心疼。经常地要从家中包个饺子什么的，到这里来慰问他一下。他到是丈夫气十足，躺在一个临时打成的板铺上，耳朵上扣个耳机，大脚板朝天摇着。看张晓霞来到这儿，他拿下耳机，大声说：“你来干什么？放心，这次我非给咱爸卖个好价钱。谁来拆咱也不走，我就住这儿了！”
他底气十足，根本不把黎元昊坦克般的推土机群放在眼里。张晓霞是真担心，在高大的推土机面前，代勇像个螳螂。可就是这个螳螂挡住了黎元昊的开发大军，阻住了他战车般的机械群。
最恼火的当然是黎元昊，他怎么也没想到张伯的房子让他煮成了一锅夹生饭。费了那么大的心机，最后，还是栽在这幢破房子面前。他安排小六：“再去看看，实在要是不行，花两个钱就花两个钱。这样，人吃马喂的我们耽误不起。”
黎元昊说的当然是实话，庞大的建筑队伍就如一支庞大的军队，因为一个独立家屋上不了战场，后勤补给就是一个巨大的消耗。
小六去了，他带了几个人，全是壮汉。到了“东平小超市”他们一字排开，小六当先踏进了狭窄的室内。“当”的一声，小六的头碰到了一个悬在门前的小孩玩具上面。塑料玩具，无非让他一惊并不能如何。他放声喊道：“有人吗？”
“谁啊，叫唤什么啊？”声音从地上传来。
小六定睛看去，原来在窄小的地面上还有一个地铺，上面躺着一个人戴着耳机正在听音乐。借着微弱的光线，小六一眼就认出了代勇。
他心头一高兴喊道：“代勇，是那妈的你小子？”
抬腿就一脚，轻轻地踢在床头。
代勇不干了，他眼白一翻，耳机一摘大声喊道：“怎么的？你还想打人哪！告诉你，新闻媒体十八家记者正等着抢新闻呢！新闻价值就是一百万，我这条命换上一百万我也值了。”
“什么？”小六怀疑上自己的耳朵，这是代勇吗？手下败将代勇几何时敢用这样的语言和他说话？哪一次，他不是“六哥、六哥”的叫，毕恭毕敬地听他的指示。今天，他是怎么了？代勇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他低下头仔细观瞧。到是代勇感到不好意思，毕竟也受过小六的好处。他爬起来，放缓声调说道：“六哥啊，没看清，原来是六哥！”
态度不阴不阳，但小六知道绝对是代勇。他的信心回来了，他想凭自己一句话这事儿就解决了，黎元昊面前自己该是多么的有面子！
他伸手拽起代勇说道：“兄弟，怎么睡这儿，老丈人虐待你？什么事跟六哥说，六哥肯定帮你。”
代勇站起来，他和小六面对面。代勇也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他还是很佩服小六的拳脚功夫，也对他有所忌惮。因此，他毫不隐瞒地说：“我知道你是干什么来了，我知道你是早晚得来。既然你来了，我也就实话实说。这幢房子已经名花有主，对方开价一百万。因此，不是兄弟不给六哥面子，实在是黎老板太吝啬。六哥你还是请回吧！该死该活不是你我可以做主的事。”
代勇说的是实话，头一天的晚上，夜幕垂下，小超市里走进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代勇等待的项佩。
项佩没摇纸扇，他穿着一件风衣，从风衣兜里拿出的是一小袋白面。代勇一把抓过，感激涕零地说道：“二哥，你可来了，想死我了。你要是再不来，兄弟就得死在这儿了。你看看外面的大沟，你看看这场地，兄弟是真坚持不下去了。”
项佩不说话，两只眼睛如毒蛇般看着代勇。终于，代勇平静之后，项佩说道：“我永远记住，你在地下室里和我说的话。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你给我做出的保证。而且，你还要记住，我也不怕你反悔。”
他的话说的很慢，代勇感受到每一个字的重量，他的心在颤抖。他不能不抖！他知道太阳城，知道长刀帮，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团伙，也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帮会。他咽了一口唾液，出了一口长气说道：“兄弟不会反悔，就是这场面兄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项佩的语调和缓：“没什么可怕的，城管，动迁办，还有公安局都有咱们的人。你就是在这儿顶着，只要是能顶下去就是大功一件，太阳城不会忘了你。常老板和我说了，给你重赏。告诉你的老丈人就说有个人要给一百万，绝对不能让他卖给黎元昊。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你还不能说是我们收购这幢房。到了时候，我会让你公开去说。”
项佩的指示代勇哪儿敢不听？面对小六他也只能如此说。
小六不甘心，他说：“代勇咱们可是哥们，社会上处人总不能见利忘义吧？钱得要，朋友更得要。黎大哥是场面人，在这川江也是一呼百应，你何必和他过不去？”
“六哥，这不是和谁过不去。甭说是黎大哥，就是你六哥来了，这面子代勇也得接。可是，老丈人是七十多的人了。他的后事得用钱料理，他的病患得有钱医治。一百万，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对于黎大哥是毛毛雨，可是，对于我们来讲就是放卫星。你说，我就是答应老丈人他能答应吗？”
代勇一番话说的小六是哑口无言，毕竟这是实在理。甭说他和代勇仅是一面之交，就是再厚的交情，在张伯面前，在一百万面前可能都是废纸一张。
“那么，你能告诉我是谁给的一百万吗？”小六问道。
“这个！”代勇稍一沉吟说道：“对方有过交待，暂时保密。而且，我也确实不知道。是人家和老丈人单独谈的，我就是听说。”
既然是这样，小六再没说话。他双手抱拳向代勇致意道：“好吧！既然是这样，我就回去向黎老板如实汇报了。结果如何，就怪不得哥哥了。如有不测，兄弟多多珍重。”
小六也算性情中人，他知道，这件事报给黎元昊，很可能引起他的震怒。其结果，肯定是难以预料，他说的这句话也算是对代勇的一个交待。
一回头，他招唤他的弟兄打道回府了。
看小六一行离开这里，代勇的心中也是阵阵发冷。他知道常钰是一个枭雄，那黎元昊何尝不是？在道上混的久了，他们的故事经常地挂在耳边。代勇现在真是无法选择，在这即将开始的争斗中，他只能是选择一家了，这一家只能是他的娘家“太阳城”。
没有事情，时间难挨，他整了一个M-P3天天用音乐来打发日子。什么周华健，张学友让他陶醉其中，精神在升华，肉体在煎熬。可他没有办法，身在江湖，他哪里敢违悖项佩的安排。
小六走后，他的精神如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条条神经纤维都已经绷紧。他知道，小六回去之后，真正的肉搏就会开始。黎元昊决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可常钰也决非白给之辈。一场短兵相接的智、勇较量也许就会开始。而他，代勇无非是个过河的卒子。这卒子既然过河，他就永远不回头。
他思想的深处意会不了这些，但他的感觉却是倍感凄凉。毕竟这地铺潮湿而寒冷，周围推土机的轰鸣让他彻夜难眠。
夜晚降临是他最难过的时段，他烦躁地的摔下耳机，站起来倾听万籁俱寂的大地。奇怪，东平湖现场的机械今天晚上也是一动不动，东平湖也被寂静所笼罩。
突然，他小超市的门被敲响。为了安全，他的这扇门上顶着一个胳膊粗的杠子。敲门声让他浑身一颤，难道意想的事情就要出现？他拽起一把早就准备好的菜刀，低声怒喝道：“谁！”
随着这声“谁”的发出，他浑身颤栗，牙齿相克发出“咔咔”的声响，如老鼠啃木箱一样。
“我、秦忠卿！”声音厚重有力。
啊？代勇想一千遍也想不到，秦忠卿能在这个时候来到他的门前。他想躲避，可如何躲避呢？他想不说话，可是，他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屋子里有人，这人是代勇，这事瞒不了秦忠卿。
无奈之间，代勇上前移开那个胳膊粗的门杠，打开了房门。
26
黎元昊坐在他万里公交客运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宽大的写字台和背后的书柜以及那盆仙人柱，构成了不同程度的景深。他就在这景深之中，他是一道活动的风景。
可这活动的风景并没有活动，他凝固在皮椅上，凝固在这景深中，他成了一副板结的画。只有他的头脑在旋转，他在想这川江市的人和事。从一介司机混到今天，他也是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他有一个总结，那就是金钱开路，暴力为后盾，没有什么事情摆不平，没有什么河过不去。只要是人群集聚的地方，只要是人力可为的事，这两条百试不厌。
可这个“东平小超市”怎么就这么难缠呢？他思索这些年来他建立的关系网，从市府的达官贵人，到江鸿均这样的地头蛇，再到韩书南这样的小鬼。他的关系可谓四通八达，在川江市任何一个地点，他都可以寻找熟悉的人脉来办任何一件事情。可是，这个张伯竟然处于他的一个盲点上。空白，绝对的空白！
唯一的联系是小六，小六和张伯的姑爷代勇素有一面之交。可惜，眼看着代勇不但背叛了他与小六的友情，而且成了他的对立面。反过来，给他制造麻烦。情形明摆着，没有代勇的死守硬靠，也许，张伯早就靠不住了。
听了小六的汇报，黎元昊好久没说话。一百万？谁会给他一百万？疯了！
“这是代勇亲口说的？”黎元昊仿佛不相信，他眼睛全是疑惑。他卖下了这块地盘的绝大多数房产，又通过上层将开发这块地方的批复搞到手，他是非常得意的。就连逯平也是竭力称赞：“大哥，也就是你，一出马啥事都能成。本来这块地是要批给常钰的，不知怎么就批给了你，你真是如来佛啊！什么人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逯平的称赞，黎元昊笑哈哈地接受，并没反驳。可是，一个代勇和张伯竟然让他这个如来佛颇费心思。
小六试探着说：“大哥，能不能是太阳城和咱们过不去啊？”
一句话似乎提醒梦中人，对啊！代勇是太阳城的人，常钰曾经想搞这块地方的开发。虽然，最终还是鹿死黎元昊之手，可他能甘心吗？别人不了解他常钰，黎元昊了解。江湖上称他为“九头鸟”，这是一个十分难缠的主儿，面对东平湖开发巨大的商业利润他岂能善罢甘休？况且，他找了一个项佩来为他出谋划策。那个狗头律师，黎元昊见过。那是一次法庭上，他一副伶牙俐齿，白的能说成是黑的。当时就让黎元昊印象深刻，他曾经派人联系此人，想让他作为万里公司的法律顾问。可惜，“九头鸟”那一次捷足先登。项佩不但是为常钰所用，而且成了长刀帮的二当家的，为常钰摇起了羽毛扇当起了军师。
这两个人缠在一起，能对东平湖的开发轻易撒手？
黎元昊从心里赞同小六的判断，他告诉小六：“给你嫂子打个电话，让她来一趟。”
息彩萍接过电话，不一会就来到他的万里公司的总部。一进走廊，她大声嚎气地喊道：“老黎，什么事？咱家的大事你定就是。”
门一开，走进的息彩萍还是珠光宝气。她和别的女人不同的地方是她的肩宽，为此，她总是在肩上多个披肩。那条披肩是从香港购回，价值不菲，她也是最愿意炫耀的一件珍品。经常地要告诉她的女伴：“看这是纯粹的香港货，老黎给买的。”
她炫耀的是她和黎元昊的感情，她就是这么怪。虽然和张龙翻云覆雨，但黎元昊到底还是她的挚爱。
黎元昊知道他这个老婆是个什么角色，因此，他从来不招惹她。黎元昊明白，家庭中用不得暴力，他在家庭中也从来不使用暴力。反而，他对息彩萍是放纵，只要是息彩萍想要的，他全给她。黎元昊明白，家庭的稳定十分的重要。这是一切事业的基础，他在媳妇面前是退避三舍。息彩萍也是聪明的，她细心地保持家庭的均衡。任何时候和场合，她都会给足老黎面子。二人相得益彰，互为表里，倒也算是模范家庭。尤其是在人多的面前，人们没有不佩服黎元昊和息彩萍的相互吹捧，这让任何人都会产生他们是一路货色的结论。其实，也对！夫妻吗？就得夫唱妇随。如果两个人各拿各的号，各吹各的调，家庭岂有宁日？因此，“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非常的有道理。
听了黎元昊的述说，息彩萍没说话，她将目光投向小六。
看到息彩萍的目光，小六明白这是问他的意见。小六想了一想才说道：“我和大哥核计一下，大哥怀疑有人在和我们故意作对。这主要的人就是太阳城的常钰，除了他，这川江市恐怕无人敢与我们过不去。如果他不插手，小小的东平湖怎么能挡住我们的开发呢？”
息彩萍摆弄着她的披肩，用心去思索。这个女人外表粗鲁，心里也有她的小聪明。她能够独立的支撑起“大双喜”，黎元昊能让她三分，绝对是有原因的。
“老黎，我想起一件事。当初，派出所处理张龙的事，好像那个派出所长找过你。”息彩萍说道。
息彩萍这话说的黎元昊眼前一亮，对呀！当初那个韩书南还在他这儿拿过好处呢？而且，那件事的当事人就是张伯的姑娘张晓霞，也是代勇的老婆。原来，这关系网在这儿呢！他心中认同息彩萍的提议，不仿一试，他点点头说道：“对，应该找一下那个派出所长，让他出一下头。也许能起点作用，就是不起作用，也可以摸一下底。看看原因何在？”
息彩萍又说道：“这件事我们还是应该找姐夫商议一下，通过他让江局出面，探一下太阳城的底。有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常钰的底牌是什么，我们怎么和他斗？”
也许是当事者昏，这么简单的事，黎元昊就没想出来。息彩萍几句话指点出了解决的路子，而且，非常的精辟！小六首先伸出了拇指，背着息彩萍向黎元昊晃了一晃。黎元昊笑了一下，点着桌上的烟开口说道：“说得对，夫人，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说干就干，韩书南的电话小六去打，姐夫这边我来邀请。”
小六的电话打到天门派出所，正是韩书南亲自接的电话。小六在电话中自称是黎总的秘书，他说了黎元昊的意思，韩书南没有犹豫地答应道，立刻找张晓霞做她的工作。电话中韩书南信心满满：“放心，告诉黎总，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别的事办不了，这样的事我会办。”
另一边黎元昊亲自将电话打进尚可人的手机：“姐夫，我是黎元昊。”
息彩萍是尚可人爱人的表妹，因此，黎元昊也叫尚可人为姐夫。
“哈哈，元昊啊！”隔着电话，黎元昊发现尚可人心情不错。作为治安副总队长，尚可人最愿意和这些富商巨贾们打交道。因为，这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有便宜没有风险。仅仅因为他的爱人和息彩萍的那么一点关系，他在“大双喜”就享有一只干股。实质上是息彩萍给他的孝敬，至于多少，起伏不定就看息彩萍的心情，以及他尚可人的贡献。
“姐夫，时间长了没聚，我也有点想你。今天晚上你找一下江局，我们到涌金门小聚一下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