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晓峰来到了天门码头派出所。这个所的管辖范围最远就到胜利路，而张晓霞被打恰恰就在他们管区的边缘。再往前走十米，也许这起案件就归另一个派出所。
可是，一进派出所的门张晓峰就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氛。除了派出所的还有一些他没见过的便衣警察出出进进，忙忙碌碌，脸色严峻。敏感的张晓峰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找了一个熟悉一点的片警，询问了一下，知道江边发生了一个无头的男尸案件。张晓峰心中难免一沉，看来姐姐的事发生的也不是时候。公安局有这么大的一件案子，姐姐的案子那可是算不上什么了。但是，既然来了，他也不想后退。
张晓峰走进内勤室，将情况向内勤民警讲述了一遍。那个圆脸的民警认真做了记录，并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推脱，并且答复他尽快展开调查。这让张晓峰很满意，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案子报上了，姐姐病情也趋于稳定，张晓峰向单位打了一个电话。他是想将手中的小客车交给另一个司机，请一天假好守护姐姐一天。哪里想到？接电话的公司调度员告诉了张晓峰一个意外的消息，他告诉张晓峰说：“不用着急，你的那条线路暂时停运了。”
张晓峰一听这事可就有点急，毕竟这是他的饭碗，车辆一停运，他就没有收入。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呢！他急忙问道：“为什么？”
“你还不知道？万里公司争夺这条线。头几天他们集体上访，市政府已经批复，为了安定，暂时这条线路咱们国营公司的暂停。”调度员告诉他。
“什么？”张晓峰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个万里公司本来就准许两台小客车跑这条线路，可他们一下子上了11台。11台车上坐的除了司机、售票员，总要有那么几个不三不四的乘车客。遇到国营公司的小客车，他们没事找事。张晓峰有好几次轮胎被暗地里刹了气，玻璃被砸碎。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小客车开的飞快，常常会和他们来一段“生死时速”。几次下来，国营公司的许多司机都不想干了。张晓峰仗着他的手把硬，一个小客车他会准确压上中心线，甚至不差一厘米。因此，有的时候他也会和万里公司的拼上一段。也别说，万里公司的司机也是只有命一条，看到张晓峰的车他们还真就“退避三舍”。但是，这条川成线上却远远没有平静。不时的就会有国营公交司机挨打的消息传来，打了几次官司败多胜少。
这一次看来是彻底出局了，张晓峰收起电话心中十分难过。这明显的就是霸王车吗？
张晓峰是部队转业，身体强壮，而且在部队里学了几招。因此，那些万里公司的司机和乘客很少来招惹他。可上级这一暂停，他张晓峰可就没了办法。现在的车全是承包制，只有线路属于公司，但你要是不出车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拿什么上交承包费？交不上承包费何谈个人的收入？
放下电话，他无精打采地开着车离开码头，沿着那条胜利路越爬越高。这座城市就是建在山坡上的，离开江岸就是一溜山坡。上得高处，一条川江尽收眼底。烟波浩渺，舟船如蚁。张晓峰回首一望，心情更加难过。
转业回到这座城市，进入公交公司当了一名司机，虽然不算什么理想的职位，可承包以后收入颇丰。张晓峰也就渐渐的失去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能够有这么一项稳定的工作，老人放心，自己凭自己的力量也能买上房子。还想怎么样呢？很多同时转业的战友还赶不上自己呢！
但好景不长，自从这个万里公司上线之后，他们日子越来越难过。虽然提倡竞争，可这哪儿是竞争啊？纯粹是流氓手段，无赖伎俩。
他也没少听同事讲，说这个万里公司的老板叫黎元昊，是川江市有名的富翁，也是有名的黑道大哥。他的手下有无数的袍哥，喊一嗓子他们敢杀人。依仗这个，川江市的公交营运65%已经归了万里公司。
可是，这市政府怎么又将川成线全部批给了他们呢？张晓峰开着他的小客车，心中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在郁闷，他的车驶到了万里公司的门前。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中间一座七层办公楼。阳光下，大楼的瓷砖闪闪发光。
真大啊，大大的院子，大大的楼房。要说他们是如日中天，那是一点不为过。当门是一道铝合金的活动栅门，那门是电动的，有一个人坐在门房里掌握着电动开关。两侧的门柱全是大理石罩面，那上面刻着一排行书“川江市万里公交客运有限责任公司”。后面，还是一行小字“林凡题”。
张晓峰哪儿知道林凡是谁，可是他知道字写的不错。他听说，现在的字也卖钱，估计这几个字题在这儿，那个叫林凡的也得收上几万。
张晓峰长出一口气，这货比货就得扔，人比人就得死。有的人无非是手腕一动，就有高高的收入。还有的人，张嘴一吼就是天价买单。可我这出力气挣钱也要没有人欺负才好，想到这儿，他将自己的车靠道边停好。他人下车来在马路上找到了一块砖头，他拿着这块砖头在万里公司的门前转了起来。门房里的那个人，可能是发现了他的异样，脑袋伸出对着他喊道：“小子，你要干什么？这里可是黎大哥的地面，你要是想找事最好换个地方。好好打听、打听，别瞪着眼睛找死！”
张晓峰突然泄气，他是心里气不过，下意识的动作。听到看门的人一顿喊他清醒过来，扔下砖头重新上车。刚想起步，突然一道黑光从他眼前闪过，慌忙中他只好重新踩下刹车，无意间，脊梁处已经是一片冷汗。回头一看，原来是一辆“悍马”，冲出大门飞驰而过。
威风凛凛的“悍马”！张晓峰暗暗喊叫：万幸、万幸。这要是万一撞上，打起官司如何能赔得起？撞坏一个倒车镜也要赔光自己的一台车！
7
张晓峰不知道，那辆“悍马”车里坐着的就是万里公司董事长，川中区人大代表黎元昊。
这辆熊罴般的“悍马”是黎元昊的挚爱，他不爱美食，不慕锦衣，最爱的就是“豪居”和“名车”。司机出身的黎元昊每当抓住“悍马”的方向盘，他就会有一股豪情从胸腔里奔涌而出。真酷啊！这是什么感觉？居高临下？傲视群雄？的确，从“悍马”车的驾驶窗下视，什么奥迪、尼桑、马六，无非是一群蓝领，而捷达，桑塔那类，更是衣衫褴褛的贫民。宽大的车身，良好的视线，稍加油门那股猛然升起的推背感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如海潮一样滚滚而来。感觉真是好极了！
谁发明的这种车？每当行进的时候就如坐在坦克里一样，它将一往无前。夸张的外形，极其张扬的设计，注定“悍马”是车中之王。起码，黎元昊是这样认为的。
他爱这种感觉，喜欢这种感觉。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他才发现“悍马”就是能给他带来这种感觉的王者之车。自从他组建万里公司，自从他创建“聚信堂”，自从他万里公司的公交车包揽了川江市60%客运业务之后，他的这种感觉日益强烈。击败对手，不择手段地连续地击败对手，无情地扩大他的“码头”和财富，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黎元昊坐在前排副座上，微闭双眼。阳光射过，可以看出他留有浓重的络腮胡。这是他的第三项挚爱，每天不但要洗的漆黑锃亮，晚上睡觉时要带好须套。弄折一根他都会暴跳如雷，妻子息彩萍做什么事他都不管，就是出轨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要是不小心碰折他一根胡须，哪脸色立刻会阴云密布。别看息彩萍天不怕，地不怕，黎元昊要是瞪起眼睛来她会大气不敢喘。
这不，他眼睛一睁首先用手捋了一下大胡子开口说道：“小六，准备好了吗？”
开车的就是小六，大名叫田俊六，黎元昊总是称呼他小六。小六目视前方，简单答道：“大哥，全准备好了！”
从侧面看，小六一点也不小。他有着狼一样的前额，鹰一样的鼻梁，坚硬的下颏。肩宽腰阔，手大如斗，小小的方向盘捏在手中如玩具般轻盈。小六出身武警，一身软硬功夫，无人能近。黎元昊不但是欣赏他的武功，更喜欢他的忠心耿耿。如果说每天与黎元昊第一个见面的是谁，可以告诉你，那就是田俊六。那么，每天最后一个与黎元昊分手的是谁，那还可以告诉你，仍然是田俊六。
只从息彩萍经营“大双喜”，常常要宿在娱乐城里，田俊六经常会和他形影不离。黎元昊要是出门他睡得会是套房，外面的一间就是田俊六的寝室。而在家中，他名闻川江的“清云林海”别墅中田俊六也拥有一间卧室。因此，田俊六的身份绝对不仅仅是个司机那么简单。他除了是黎元昊的保镖和副官之外，在公司尤其是在黎元昊的“聚信堂”里是黎元昊的传令兵和代言人。黎元昊对田俊六的无比信任，造就了他特殊的地位。公司大小部门的经理，“聚信堂”的四梁八柱，以黎元昊马首是瞻的所有人都会听田俊六所传达的黎元昊的指示。因为，他们知道田俊六不会撒谎，他说的话一定是真实的。
此刻，小六告诉他准备好了，那意思是说一笔百万元的招商银行的信用卡已经按照黎元昊的吩咐办好了。
黎元昊重新向后一靠，眼睛重新微闭。是的，小六办事不必再问，黎元昊自己也感到多余。只从他由一个普通工人成为川江万里公司的董事长，自从他由一介平民成为名震川省的亿万富翁，小六跟上他，办事从来就没有差过。
看小六开车，这台坦克般的“悍马”让他驾驶成了一匹矫健的千里马。这匹千里马，不但矫健而且通体雪亮。小六是不允许它有一点灰尘的，一条雪白的毛巾，一张柔软的鹿皮，都叠地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如豆腐块一样放在中控台下面的扣手里。只要一有空闲，小六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台“雪亮”的“悍马”擦得更加“雪亮”。从里到外一尘不染，包括轮胎的铁箍你都找不到一个泥点，即使是雨后。
而且，只要是“黎总”上车，他肯定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黎元昊的前面拉开车门，一只手罩在他的头上。黎元昊下车，他会用同样的动作，让迎接黎总的人感受到来者的威严。他开的是小车，不管到那儿，车停住的位置肯定是最好下车的位置，也肯定是不用浪费黎总一星点脚步的位置。哪怕是半步，小六也会把高大的“悍马”驶近半步。
这不，“悍马”驶进“银座”的大院，小六并没有听从保安的指挥，而是将“悍马”开近“银座”的九级大理石台阶的近前。一脚缓缓而下的刹车，车辆的右面，黎元昊要下车的驾驶舱的右面车门肯定是紧贴着台阶，而且会正对台阶上面的旋转门。不管是角度和距离，肯定是最佳位置。
黎元昊一脚就可以踩到被这座餐厅服务员擦得雪亮的台阶，但他没有动。直到小六从车头绕过，拉开车门单手罩顶他才向台阶上伸下一支脚。
保安发现，这台车没听他的指挥竟然擅自靠近“银座”门前，正要上前责难。保安班长赶紧拽住他的袖口，悄声说：“兄弟，这是黎老大。谁的车你都可以管，但他的车在我们银座就是一个随便。”
年轻的保安稍感不服，他抗辩说：“刚才市政府的车都听我们的，他算什么？”
班长抬手就是一个嘴巴，怒火中烧地说：“你他妈的想干不想干？市政府可以听，他可以不听，懂吗？”
这小小的一幕并没有影响到黎元昊踏上台阶的步伐，可以看出，他的步伐很稳，而且不紧不慢。小六放好“悍马”，以最快的步伐已经站到了他的后面，亦步亦趋地在他的后面走进“银座”的玻璃钢旋转门。
“银座”是座高级餐馆，说它高级是因为它的装潢和服务。可一进门竟然是个小小的门厅，一个小小的吧台，但有两个身穿和服，面容姣好的女子一起向两个人躬身致意：“您好，请问几位？”
小六在前说道：“早就订好的，208.”
立刻一位女子伸出柔软的手，口中是柔软的声音：“二位先生这边请。”
上得楼梯，女子在前引领穿过走廊。那女子身着和服，脚上穿个木履，走起路来左右摇摇摆摆，给人一种急急慌慌的感觉。凭空间，似乎增添了一份热情。
208是走廊靠里面的一个房间，女子上前拽开那个拉门，里面是日本风味的“榻榻密”，上面一个炕桌。此刻，里面早就坐好一位客人，一个日本仕女状的人正给他揉肩。
客人长的很丰满，方面大耳，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看到黎元昊，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黎元昊回身接过小六递给他的一个皮包，脱鞋进入室内。小六留在外面，像一个日本武士一样，挺立在走廊里。
黎元昊刚刚坐下，立刻，又有一个日本仕女上来给他揉肩。
黎元昊举手示意，两个知趣的日本仕女躬腰退下。等房间的拉门在女子的身后被关上时，黎元昊开口说话：“林副秘书长，不好意思，路上塞车，晚到一会。”
原来，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就是川江市政府副秘书长林凡。
林凡的面前已经上了一副茶具，沏上了一壶茶，林凡端起倒满的茶杯呷了一口说：“不必客气，老朋友了，这算什么？”
“好，到底是我们交往多年，林副秘书长总是这样大度。”黎元昊盘腿坐好，自己倒上一杯功夫茶，举杯饮了起来。
“怎么样？川成线效益上来了吗？”林凡说起话来不太愿意看人，他眼镜后面的眼珠似乎没动，全神贯注在面前的小小茶杯上。但，语音照样飘来。
“全仗副秘书长的锦囊妙计，兄弟的小公司才能再上一个台阶。今天约哥哥到这里来，就是表示我们公司的小小谢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