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即慌乱起来，六神无主地商量着。关云山一声断喝，你们还商量个球啊，再商量一会儿还想要命吗？黄明亮也在一边大喊，大家快回家收拾东西吧，再不走就真是来不及了啊！村民们这才四散开来，纷纷朝自己房屋跑去。
萧剑平擦着额头上的慌汗跳下碾盘，问马仕龙、黄明亮下一步怎么办。马仕龙对镇里来的干部命令说，你们跟着村干部，按小组分到各家各户去，坚决要责任到人，不论男女老幼孤寡病残，绝对不能让一个人落下了。王大成走了一半又回过身，对萧剑平和马仕龙说，这村里就李二孬最难缠，还有柳絮的奶奶死活不愿走，一定得派能镇住他们的人去才中哩！
萧剑平有心去柳絮家，又怕见了柳絮惹尴尬，正犹豫不决着，马仕龙在一边发话说，小萧，你跟老关去李二孬家，老关能治住李二孬，他又最听你的话，你俩一唱一和就把他拿下了。我跟黄镇长去柳絮家，我们俩跟柳絮的老娘和奶奶熟，那老太太也就我能糊弄她。
4.生离死别两依依
李二孬家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了。李二孬的母亲打着一把破雨伞，搂着三个不高不低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儿，惊慌无措地站在房门外。李二孬的大女儿正在帮助她母亲，在屋里捆绑几个大包袱。李二孬本人则在猪圈里忙活着，给几头肥猪绑牵绳，看样子是想把这几头肥猪也随着拉走哩！李二孬看见到萧剑平和关云山等人赶过来，赶忙堆着笑脸对萧剑平说道，萧镇长，你刚才的讲话我都听见了。我坚决拥护镇政府的决定哩！我们家绝对不拖全村的后腿！不过，镇里可一定得给我们补偿啊！
萧剑平在心里骂着娘，嘴里却对李二孬许诺道，我说话绝对算数的，到时候你只管朝我要补偿就是了。咱们还是赶紧带着家人撤离吧！李二孬说，好好，马上就走，等我把它们的牵绳绑好咱就走。关云山上前夺过李二孬手里的牵绳道，你绑这牵绳弄球啊？都到这般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这些猪？李二孬又来夺关云山手里的牵猪绳，说，这是我投资千把块的心血哩！我不把它们带下山，几个娃儿的学费指望啥？关云山恨得咬牙切齿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领着娃儿们快走吧！可别为了这些猪，把你一家的命都搭上啊！李二孬不听关云山的话，双手拽着牵绳不松手。关云山被他逼急了，一把将李二孬推倒在地上，随后一脚踢开猪圈门。那几头已经被李二孬折腾急了的大肥猪，立即呼呼隆隆从猪圈门四散逃跑了。这下子李二孬被惹恼了，他一身泥水地从地上爬起来，扑向关云山大骂道，关云山，你可真是恶急啊！你上回打我还没得跟你算账哩，这回你又打人哪！你赔我的猪！你管我娃儿们的学费钱！我跟你没完，我非到县里、省里告你不中啊！
萧剑平和王大成急忙将李二孬拦住了。王大成呵斥李二孬，你跟人家关主任啥没完？人家关主任是坑你哩？你想想能不能把这几头猪带出去？你要真带着它们走，说不定连人带猪都保不住啊！
萧剑平也在一边劝李二孬道，现在的关键是赶紧离开这儿，关主任是怕你带着猪走耽误时间哪！这些猪就是丢了也算了，娃儿们的学费到时候你找我要！李二孬这才不吵不闹了，回屋去帮老婆拿包袱。关云山忍不住又恼了，对着李二孬大吼道，这会儿你还要那些包袱弄球哇！还不赶紧抱着娃儿们逃命啊！李二孬又恨又怕地瞪着关云山，又看看萧剑平和王大成。两人都说，你带着那些包袱也是累赘啊！李二孬只好把包袱扔下了，出屋一手搀着老母亲，一手抱着他的小女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李二孬老婆扯拉着另外几个女孩儿，尾巴样紧跟在李二孬的身后边。
萧剑平终于松下来一口气，吩咐跟来的几个镇干部：你们就跟着李二孬，要把他们一家安全地送到溪下村。几个镇干部领命去了。
萧剑平又跟关云山、王大成商量说，咱们几个再到村里转转吧！看看还有没有不撤的。
关云山说，小萧你跟王支书去转吧！我还是跟着李二孬一家走。这一家人老老少少拖拖拉拉的，我不跟着真是放心不下哩！
萧剑平又和王大成先去柳絮家，见已经人走屋空了，这才挨家挨户转起来，直到发现全村的村民都全部撤离了，两人才去追赶撤离的村民们。狗日的天又下起大雨来，哗哗的雨声和着闷闷的雷声，构成了一种沉重的声响，在天地间交相回旋回荡着。天际间扯起的一道灰白色的雨幕，将天空遮挡得更加晦暗无光了。
萧剑平此时的心情就像此时的天空一样灰暗而沉重。他跟在王大成的后面没命一般地朝前跑，只想赶紧追上撤离的群众，然后超越他们，抢在他们之前淌过溪口的堰堤，和溪口之下的何玉芳、侯清元和苗书记他们会面。他们肯定已经到达溪口了。总算赶上前边的撤离队伍了，远远看去，这支队伍就像是由一些溃不成军的散兵游勇组成的趔趔趄趄，零零落落，东倒西歪，老弱病残，各种颜色的雨衣、雨伞和遮风挡雨的塑料布随风抖动，在灰白色的雨幕中显得可笑而冷凄……
萧剑平此时没有时间仔细体味心中的感触，只是匆匆越过慌乱奔逃的人群，追上搀着李二孬母亲蹒跚而行的关云山和扶着柳絮母亲的马仕龙以及背着柳絮奶奶的黄明亮，告诉他们找人换一下，跟他一起去前面先见苗书记和侯清元。关云山和黄明亮坚决不换人，说让仕龙跟着你去就行了。
萧剑平见他们这样子，只好让马仕龙换了人，跟他一起先走了。
萧剑平经过柳絮身边时，看见她红雨衣遮面，表情憔悴而坚毅，雨水顺着尖削的面颊往下流，她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一个鼓囊囊的圆包袱，拼力在泥泞的山道上跋涉疾奔着……
萧剑平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本想对柳絮说点儿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柳絮也惊鸿一瞥地看了萧剑平一眼，也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随即低下头急奔而过了。
萧剑平觉得那道惊鸿一瞥的目光，包含着无尽的幽怨悱恻要向他倾诉；他还觉得那道目光似尖利的剑锋，刺得他的心里扎扎疼痛汩汩流血……
他真想拉柳絮停下来，两人好好地诉一诉离别之怨，好好地说一说想念之苦……
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又怎么是说话的地方呢？还是这次事情之后，跟柳絮好好约一个时间，两人再倾情深聊吧！终于超过了所有撤离的人流，匆匆赶到溪口堰堤处。
萧剑平和马仕龙牵着手，蹚过水流漫涌的石堰堤，正好碰上苗书记、侯清元和何玉芳顺着溪口处石阶走上来。两下相见，俱是一怔。
萧剑平心里本来有千言万语的话要解释，却一时窘得连一句囫囵话都讲不出来了。苗书记和何玉芳等一干人都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侯清元则冷着脸看着雨幕茫茫的堰堤那边。堰堤那边的山路上，一长溜儿羊屎蛋儿一样沥拉了足有半里远、扶老携幼的撤离队伍正在大雨之中艰难地行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