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的,就如我沉沉的心。我迈着沉沉的步子,在这沉沉的夜里独步着。星光微微的;月儿朦朦的;这处冷冷的山上,响着凄凄的蝉鸣,——那是为我唱的吗?那是为我哭的吗?为什么偏要哭得如此凄丽?——山脚处那断断续续的声响,是母亲赶夜剁猪草的声音吧?为什么同样饱含了那么多的无奈和幽咽?——我抬起了头,那是黑夜,那是迷惘,不,那里还有一棵树,一棵柳树,一棵记刻了我的曾经的柳树!柳树啊,你现在也痛苦吗?你现在也难受吗?你是不是同样感到了寂寞?你是不是同样感到了孤单?——不要怕,我们都一样,我会来伴着你的!
我静静地来到柳树一旁,“柳花,让咱偎着你,那样我们就不会哭泣了!”我轻轻地坐了下来,“柳花,你好好地听着,我要把我的烦恼都通通地告诉给你!”——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回音呢?我狠狠地扯下一片柳叶,送到嘴边,“我要让你清楚,我在跟你说话!”柳叶涩涩的,但那是哪一种苦涩,我永远也说不清楚。
夜渐渐地深了,我还在夜里孤独。“柳花,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狠搅着柳树的叶子,“你就顾不着我了吗?”可是,她还是没有回答。
我渐渐地变得安静了,那安静中带着幽咽,带着伤痛,带着无奈……“你怎么也来了?”我已经看到,是梦儿坐在了我的旁边。
“因为我听到了你的抽咽,你的喘息。”梦儿说,“我还听到了你的心跳,你的痛苦。你心情的每一丝悸动,我都能够听得见。”
“谢谢你关心我,”我说,“我已经决定退学了。”
“哼!”梦儿冷冷地一笑,“记得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坐在你的旁边的。那天,我成了你的所谓的女友,从此你变了个模样。我就不信,你今天不会放弃你的决定。”
“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没法再继续,”我说,“我只能这样了!”
“只能退学了?”梦儿望着我,“我是你女朋友,我不会允许的!”
“你完全没有必要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你只是希望我走出困难,不再沉落。”
“那你就该辜负我吗?”梦儿说,“只要我还是你女友,我就不会允许你退学的,——即使把我卖了去充当你的学费。”
我沉默了,我怎不感到愧疚的呢?
“喜来哥,我是你的女友,你听我的话好吗?”梦儿摇着我的胳膊。
“你说吧。”
“不要放弃,因为有我!”梦儿叹了口气,“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我们努力去寻找,办法总是有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
“我想,从明天开始,你就去你比较熟悉的县城,我去市里,咱们各自找一份工作,一个暑假,便可以凑两千多块钱。”梦儿说,“再到同学手中间去借一些来,下学年的学费便差不多了。上学后我们再找一份兼职,假期里也不忘了挣钱,这样不仅可以还清所借的钱,还可以挣到了大三的学费!”
“你总是喜欢做梦,”我笑了笑,“天下的事不会这么简单的。”
“还没有尝试,怎么就能够放弃呢?”梦儿好像有些生气,“你究竟愿不愿意听我的?”好声音里好像带了几份请求。
没有办法,我只得点头同了意。
夜,又变得静悄悄的。“喜来哥,你为什么不回家,偏要呆在这里呢?”梦儿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骤地转过了头来问我道。
“我希望有个温暖的甜美的家。”我说。
梦儿想了想,“那这个地方,是不是还有一个故事?”她望着我,“记得以前,这里并没有这棵树。”见我没有回答,“是不是因为柳莎?——没错,柳莎就是柳树,柳树就是柳莎。”
我默默地坐在那里,没有出声。
“告诉我,是不是柳莎?”梦儿急切地问我道。我微微地点了点头。“那好啊,我是你的四分之一个家,柳莎是你的半个家,咱们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很大的家了。”梦儿笑了笑,“喜来哥,咱们仨一起来说话好不好?”
我哭笑不得。
“告诉我里面的故事好吗?”梦儿好像比先前开心了许多。
我犹豫了半晌,而后徐徐地讲出了这其中的经过。“这是一棵许愿树,你应当许愿才是啊,只要你许了愿,今后就一定可以和她走到一起的。”梦儿听罢我的讲述,兴高采烈地道,“只要你不放弃,你的梦一定会实现的。”
我默默地呆在那里,静想着许多许多。而梦儿却像一个小孩儿一样,疯疯癫癫地在一旁自语道:“……你我就是两只鸟儿,你在树的这一头,我在枝的那一端;我们歌,我们哭;我们歌唱甜蜜,我们哭痛曾经;我们歌也有思,我们哭也有怀;我们的歌也有泪,我们哭也有欢;我们歌也有昨天,我们哭也有未来……”
第二天,我和梦儿便踏上了挣钱的路,然而我的行途是极不顺利的,因为一个小小的县城,确实没有太多的岗位供给我们,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男生。我也曾找过几处家教,但那些家长的条件极其苛刻,——姑且不说能力和学科方面的限制,就只“大三以上(含大三)的女生”一项,就足让我忘而却步。没了办法,我又去找了几处餐馆,但只有同样的结果——拒绝。“还是回去吧!”我叹着气,然而不甘又让我在县城里继续呆了下去。
又是一个凄迷的黑夜吧,我再一次来到了久别的忘情江边。江水还是潺潺地流动,柳树还是微微地轻拂。我叹了口气,只叹今夜没有小舟,“看来是去不成思人湖了!”怀着无奈的心情,我不得不只静静地呆坐在地上,痴痴地依靠着柳树,追想起曾经的曾经……“妈,你看那人是不是要跳江?”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快快快,叫你爸把他哄走!”那个惊慌的声音恐怕就是她的母亲吧。刚一听到这话,我还不以为然。然而细细一想,却不禁大骇,“不是说我吧?”我惊慌地绕过柳树,飞快离开了那里。——后面,先是咚咚咚下楼的声音,接下来门开了,灯亮了,和两年前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我歇了口气,而后茫然地行走在大街上。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我再没有一个人影。“那就是柳莎外婆的花店吧!”我呆立在那里看了许久,“那盆千悔兰现在怎么样了呢?她不会丢掉了吧?”我叹了口气,而后悠悠地离开了那里。
第二天,晨雾还没有散尽,我便乘车回到了揽月岭。家里的事情真是难料,前天还有婶娘的“苦言忠劝”,今天便已经反目成仇。我立在家门口听了许久,觉得实在难奈,便转身去了那棵柳树。呆立了一会儿,想去找梦儿,可梦儿不在家。“我该去哪里呢?”我痛苦地问着自己,可是没有答案。看来,百般无奈的我又只能在百般无奈的野林中寻找自己的归宿了。
我默默地来到山林中,——那,不是我们小时候的那两棵落叶松吗?记得那个时候,哥哥对我讲过了许多。他叫我抓住机会,出人投地,只有那样,家里的吵闹和抱怨才会有个终结。而今,我已实在容忍不下家中的一切了,这不正是我所需要改变的吗?没错,我得抓住机会,奋发努力,让自己出人投地,让父母因我自豪,让旁人刮相相看。可是,我该怎样呢?我凭什么出人投地?我凭什么名利双收?——有些人不是认为我文笔不错吗?我何不就用它来试试看呢?——可是,怎样去用呢?就写一部小说吗?没错,我心头那么多的故事,还愁凑不出一部小说出来?——有了题裁,又在哪里构思呢?就在家吗?不可能,那样的地方连活命都难,怎么能写出东西!租房子?不成,我哪来的钱!——放弃了吧?不!决不能放弃!梦儿不是也叫我不要放弃吗?“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没错,办法总是有的,即使在深山老林,那也无所谓!——陶渊明尚且有归园田居的故事,我何不来一个“隐山着书”的传奇呢?就这么定了吧,到了这个时候,再大的苦再大的难我也得顶住!
当天,我便去了家人罕至的深山林中,捡了个避风的地方,搭了些断木残枝,初备了茅屋的雏形。第二日,我又去借了把镰刀,好好地修整了一番。当然,我也绝不会忘了带上一套桌子,一个灯盏,一沓纸,一支笔以及一箱干粮了。
那天晚上,我在我的稿纸上写下了沉重的“回首”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