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坚持,一定要跑出去!
洛天不知在心中说了多少遍,为了不让自己慢下来,不让自己停下来,洛天不得不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坚持,坚持,一定要跑出去!
可是这里是哪里,又为什么会让自己感觉到无边的恐惧呢?
洛天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心中不住地提醒着:
“如果停下来,你就会死在这里,永远也不可能再出去了。”
洛天能够知道的一点是,那种看不见的,无边的恐惧并不是来自心中这个声音的提醒,而是一种来自意识深处的直觉。
天是灰蒙蒙的,毫无生气。
地是灰蒙蒙的,毫无生机。
感觉自己已经是在飞奔,却始终摆脱不了那蚀骨般的恐惧。
感觉已经是自己的极限,却依然看不到跑出去的希望。
可是,来自骨子里的执拗,让洛天一直在坚持。
坚持,坚持,一定要跑出去!
“少爷,少爷醒醒。”
粗使丫头小桃红终于把床上不断挣扎,满脸冷汗的洛天少爷给摇晃醒了。不用小桃红问,洛天先习惯性地开口解释道:
“好了,桃红去睡吧,我又做那个噩梦了。”
小桃红转身来到外间自己的铺上,看着已经微微发白的窗口,心里想着,这是少爷多少次被同一个噩梦惊醒了?实在是记不清了。小桃红在铺上稍微躺了一会,便起身开始烧水,打扫,准备今天两人的早餐。
洛天同样也没有再睡着。
究竟是从哪一年的哪一天开始,自己开始隔三差五就会做这个噩梦呢?洛天也不记得了。或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就是因为那时候太小,所以记不得。
除了这个梦,还有另外的一个梦。按照小桃红的说法,也应该算是个噩梦。
梦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竹林。
晴天,丽日,微风,梦中的景色明亮艳丽。
一望无际的竹林,在微风中发出荡人心魄的竹涛声。青黄色的竹干,青绿色的竹叶,尤其是竹叶的颜色,鲜嫩的如同要滴下来一般。
虽然看不见,梦里的洛天始终感觉有一个女孩,一个美丽婀娜的身影牵一根红线,在杂乱无章的竹林间穿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女孩从不知疲倦。眼看着每一棵竹子都被红线缠绕牵连在一起,整个竹林就如同被一张红线织成的大网给网住了一般。
蓝天白云,绿色的竹林,红色的网,如此鲜明的对比,却没有带给梦中的洛天丝毫美感,反而是一种凝固如铁般的压抑。似乎,风已经从梦中的世界里消失了,时间的长河也不再流淌,一切都如同在一张平铺的幕布上,渐渐变成一幅没有了生气的风景画。
洛天还记得第一次给小桃红讲述这个梦的时候,讲到这里,小桃红紧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两只粗糙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额头和鼻尖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后来呢?”
后来蓝天白云消失了,红色的大网消失了,那个婀娜的身影也消失了。不过,风依然没有光顾竹林,绿色的竹叶上突然溢出鲜血来。先是一滴两滴,继而成为涓涓细流,汇聚于竹林干净的地面上,直至整个空间都变成了鲜红色,其他都不存在了。
在外面忙活两人早餐的小桃红,已经不再好奇少爷今天早晨到底是做的两个噩梦中的哪一个。因为她从少爷梦中的动作和脸色上就能看得出来,不断挣扎的是奔跑的噩梦,身体紧绷成弓形,满脸汗水的是红网竹林的噩梦。显然,今天少爷做的是那个没命奔跑的噩梦。
端着脸盘和毛巾走进来时,看到少爷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窗下的桌前看书。小桃红把脸盘放到木架上,走过去把洛天手里的书抽出来,转身塞到床上的褥子底下,这才服侍着洛天洗漱。
“少爷,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再看这样的书了。要是被发现了,不给饭吃事小,真要是按族规处罚你该怎么办?”
洛天看着一脸黑色雀斑,皮肤粗糙,浓眉大眼,一嘴小黄牙,正专心给自己擦洗双手的小桃红,很认真地说:
“我不是一直坐在窗前才看吗?要是有人来肯定能发现的。再说,我们这里好像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人过来了吧?”
“一年零两个月又三天。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性命攸关的事情,可万万大意不得。”
“嗯,知道了。饭好了吗?我饿了。”
“好了,我马上去盛饭。”
一向身体孱弱没有胃口的洛天少爷,每次惹小桃红不高兴的时候,都会以这样的借口来哄哄她。洛天知道,小桃红最担心自己没有胃口,只要说饿了,想吃饭了,小桃红就再也无心其他事情了。
看着洛天勉强多吃了两口桌上糙米饭时紧皱的眉头,小桃红噘着嘴嘟囔道:
“又骗人。”
洛天知道,要不及时转移小桃红的注意力,接下来就又是絮絮叨叨一大篇,所以急忙说: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应该是去领月钱的日子吧?”
“是没记错,只是少爷越来越大,月钱却越来越少了。”
“少就少吧,总比没有强不是?”
“少爷,要是你在外人面前也能这样说话该多好,还有谁会那样叫你?”
洛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族人面前,尤其是在父亲,和那些强势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面前,自己总是无法流利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明明心里想的好好的,可是话一出口就变味了。有时候洛天甚至都怀疑,脸上的嘴巴并不是自己的,而是一个被自己得罪了几辈子的仇人的。
“天痴就天痴吧,又不能叫掉我一两肉去。”
“哼,要是真能叫掉一两肉,怕少爷早成骨头架子了。”
小桃红也不看洛天的脸,低着头,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好,端到外面洗去了。
看着小桃红男孩子般的背影,洛天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说来也真是奇怪,小桃红还是洛天的母亲怀着洛天的时候,父亲洛林买来服侍洛天母亲的一个粗使丫头。只是,当生下洛天后,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到四个月就撒手归西,留下襁褓中无依无靠的洛天。从那时起,就是小桃红在坚持照顾洛天。尽管小桃红也只有八岁,可是洛天只要看到小桃红就会不哭不闹,完全成了乖宝宝一样。
最初洛林看在洛天已故母亲的份上,再者洛天毕竟是他的亲骨肉,所以还是另眼相待的。只是随着洛天一天天长大,小身体几乎没有一天不闹点小毛病,而且到三岁时还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四五岁的时候,还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活蹦乱跳地玩耍。
加以其他的妻妾也好,子女也好,时不时在洛林眼前说几句洛天的缺点,比如五岁了还数不过自己的手指头来,一个人走路会莫名其妙摔倒,话都说不完整等等。渐渐的,父亲洛林心中就生出了厌恶之情。
到洛天六岁这年,如其他孩子一样,是该为其开笔启蒙的年龄了。可是,任凭家里请的先生如何教如何说,五天过去了,洛天就是学不会拿笔,就更不要说写字了。
洛天被先生带到了洛林面前,看着自己这个被其他孩子,甚至妻妾称呼为“天痴”的儿子,洛林是真的灰心了。一般家族里的孩子,要是真的不能学文,也可以跟着家族请的武师习武,可是洛天的身子骨别说习武了,都六岁了,就是走路还不稳当呢。
“还是麻烦先生领他回去,他愿意到私塾去呢,就去,不愿去也不用再管他了。”
事后,洛林派人把洛天和那个长相丑陋的粗使丫头小桃红,一起赶到了洛家大院西南角处,原本是给守夜下人居住的一处小小的院落里。按照其他孩子的月供,按时供给油米,以及零用的月钱。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洛林干脆任其自生自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