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儿不语,半晌,低声说:“满先生,我们不谈这个好吗?谢谢你今晚救了我,我有些累了,你也该休息了。如果让人看见我们这样,就不好了。”
“又岔开话了。你怕影响你吧?我是不在乎的。在我这里,我的一举一动大家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我不必遮遮掩掩,他们和我一条心的,怕什么?告诉我,你对你的身世有什么看法?”
“我……”葱儿低下头,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想到林老爷他们就要回来了,她心里一急,抬起头,痛苦地说:“我当然想知道我的身世,非常想,可是……”她又低下头去,眼泪一滴滴落到枕头上。
满冠玉心里一痛,连忙低声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葱儿猛地抬起头,嘴唇颤抖着。
“你想说什么?”满冠玉低声问。
葱儿直直地看着他,半晌,忍住眼泪,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满冠玉,如果你能查到我的身世,我林葱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胡说什么?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满冠玉冷冷地说,又思索了一下,皱眉问道:“你能告诉我点线索吗?”
葱儿迟疑了一下:“我知道点线索,可是你……能顶住压力吗?”
“顶住……压力?什么意思?”满冠玉惊讶地问,随即明白了什么:“你是说你的身世和什么官宦之家有牵连?也是,以你的……模样,也不像是出身于寻常家庭。告诉我你的线索。”
葱儿依旧迟疑着:“满先生,其实……我的身世也不是非查不可的。人常说,难得糊涂,这样也好。”
满冠玉皱起眉头:“你怕我顶不住压力?”
葱儿扭过头,久久不语。
好久,满冠玉轻轻扳过她的肩膀,低声说:“你怕我出卖你?记住,你欠我的太多了,要出卖你我早出卖了,也不在乎这一次。我已经决定了,一定查出你的身世。只要你相信我,不把我看作胆小鬼,就告诉我你的线索。”
葱儿看着他,连忙说:“满先生,不是我不相信你,也不是我矫情,实在是这件事太关系重大了,它不仅关系到我的生命,也会连累你,所以……”
“告诉我。”满冠玉更紧地抓住她的双肩,低声命令。
葱儿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发现它们竟然也很明亮,也那么……美丽。也是,他的相貌本来是在林子京之上的。
她激情难耐,毅然说:“告诉你,满先生,如果事情不成功,葱儿死而无憾,葱儿本来就欠你几次人命了。请你这样去查:十七年前,在平阳市,有一个和我长得非常相像的交际花,她二十二岁,被一个大官僚包养着。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穷教书匠,和那人私奔了。我们要知道的是:后来那两人结果如何?是不是死了?怎么死的?死因是不是和那位大官僚有关?”
“你确定在平阳市?可知那位大官僚的姓名?”满冠玉谨慎地问。
葱儿一顿,眼中闪过林老爷凶狠的面孔,她闭闭眼,低声说:“应该在平阳市。我不知道那位大官僚的姓名,你可派人带着我的照片到平阳市去打听,当年在那里工作过的人应该知道一点线索。哦,她是短头发,曾穿过红格子旗袍。”
她一阵哽咽,泪如雨下:“我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只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拜托你了。”她哭着,说不出话来。
满冠玉没说什么,紧紧地把她搂到怀里……
由于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天亮时候葱儿也没有醒来。在她还熟睡着的时候,一阵腾腾的脚步声和“咚咚”的捶门声把她惊醒过来。她惊叫一声翻转身,捂着胸口伏在床沿上喘气。
外间门开了,听见陈银章撕心裂肺的号哭声和青儿、小红惊慌的劝解声:“陈少爷,你冷静冷静,我家夫人还没有醒来呢。她心脏不好,受不得惊吓。”
果然,陈银章安静下来,呜呜咽咽地哭着说:“对不起,我不该惊扰你们。可是母亲不见了,我杀死了她……呜呜。”
葱儿一惊,一下瘫伏在床沿闭上眼睛。她头脑清醒着,可是力不从心,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来的气。
青儿劝住陈银章,走进里间一看,立马吓得惊叫起来:“夫人,你……小红,快端水,把药拿来。”她自己连忙一个箭步跨到床前,搂住葱儿大哭起来:“夫人,夫人,你醒醒啊,不要吓着青儿。”
她的哭声吓得随后进来的陈银章大哭起来,跪在床前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哭道:“我该死,我该死,不但害死了母亲,还害死了林婶娘,我该死!”
正当大家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满冠玉赶到了,向身后命令:“还不叫医生?”自己连忙揽起葱儿,掐着她的人中。一会儿,看葱儿喘过气来,他连忙接过小红手中的开水,灌到葱儿嘴里,又把她平时服用的西药放进她嘴里。
药、水下肚,葱儿感到好过些了,聚聚气,抬眼对满冠玉虚弱地说:“快去找陈夫人啊,快呀。”
满冠玉怒气冲冲地瞪了陈银章一眼正要发作,转眼看看葱儿祈求的目光,强忍下一口气,低声对门口命令:“张副官,立马派人寻找陈夫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门口的人立马答应一声,匆匆离去。这时大夫来了,把了脉搏,给葱儿插上吊针。
葱儿看看满冠玉,低声说:“让我躺到床上吧。”
满冠玉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抱起她半躺在床上,身后靠着枕头。
葱儿对陈银章笑笑:“你起来吧,不要跪着了。地下凉,小心渗骨。”
陈银章低着头,依旧一动不动地跪着。
看满冠玉凌厉的眼光扫向陈银章,葱儿连忙说:“满先生,你休息去吧,从昨晚到今早,已经太搅扰你了。这里有青儿她们陪着我,你放心吧。”
满冠玉狠狠瞪了青儿和小红一眼:“这两个白痴婢女顶什么用?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让护士陪着你。”说着又扫了陈银章一眼。
葱儿连忙说:“陈少爷也一晚上没有休息好,今早找不见母亲又受到了惊吓。他不愿回到自己的屋子,我和他说说话吧,他心里也许好过些。”
满冠玉想了想,看看葱儿,又瞪了陈银章一眼,没吭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来了两名女护士,进门就规规矩矩地侍立在外间,等待着吊针的挂完。
里间屋子里,葱儿看着低头呆呆地跪着的陈银章,心里感叹:真是造化弄人,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事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当年风姿绰约的陈夫人现在变成了个半疯子。俊美高傲的陈少爷现在变得憔悴不堪,脸上沮丧痛苦的灰败情绪看着让人心疼。记得一年半以前,他还和自己争论“商女不知亡国恨”的问题,当时她激怒了他,差点被他掀下凉亭栏杆去。当时的他那意气奋发。后来他偷吻了自己,还倔强而自信满满地发誓要娶自己为妻呢。
想想这些,恍惚就在昨日,真如中国清代文学家归有光散文《项脊轩志》中说的“令人长号不自已。”看看陈银章单薄的身影,葱儿心里发痛:他这段时间连劳累带痛苦,瘦多了。今天又穿得单薄,跪在那里直发抖,看来也虚弱到极点了。
她看着他,温和地说:“陈少爷,站起来说话好么?你这么跪着,让我怎么担当得起?”
陈银章不动,泪如雨下:“银章罪该万死,让婶娘差点过去,心里真的很难过。”
葱儿眼圈发热,她微笑着说:“不要叫我婶娘好么?叫我名字……葱儿吧。你忘了,我们曾经是好朋友呢。两年前,我在武汉你家里养伤的时候,你经常给我唱歌弹琴的,我当时心里很感激你呢,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你罢了。这段时间只顾给你母亲治病,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聊呢。起来,好么?”
她央求道,同时转身对青儿和小红使眼色:“你们扶起陈少爷,让他坐在我床边的沙发上吧。小红,你到陈少爷房间给他取件衣服来吧,天太冷了。”
小红答应一声离去。青儿连忙去搀扶陈银章。
听到葱儿提起他们在广汉时期那段美好的时光,眼泪在陈银章眼中直打旋,他强忍着没让它们流下来,默默地站起来,坐到葱儿床边的单人沙发上。
两人一时无话。半晌,葱儿轻轻说:“告诉我,银章,昨晚你们回到房间后,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母亲怎么会不见的?”
陈银章低着头,泪水滚滚而下。好久,他只流泪不说话,葱儿静静地等着他,并示意带衣服来的小红把衣服披在陈银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