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对她的平静感到惊讶，或许是好奇也说不定。葱儿感到那抱着她身躯的手臂力量加大，似乎要把她捏碎了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一怔，转过头看着那人，感到全身生疼。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呼痛，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人，眼光蒙眬而平静。
那人不说话，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竭力控制着什么一般。半天，他低声命令：“小犊子，去睡觉。阿奇，带他下去。你们也不用守着了，留个火把就行了。注意警戒！”吩咐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葱儿的美丽的脸庞。
小犊子不愿意，叫道：“爹，我不要去睡，我要陪着姑姑。姑姑是我的。”
“姑姑是你的？”那人眉头一皱，手臂一紧，葱儿疼得差点叫起来。她轻轻咬住嘴唇，把头转向一边。
只听他的声音沉下来：“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听话，去睡觉，不然我就送你回去……让你再也见不到姑姑。”他语含威胁。
小犊子吓得大叫起来：“爹爹，不要……我听话，去睡觉了。我……明早能见到姑姑吗？”他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看着林葱儿。
葱儿忍住疼痛，看着小犊子，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那意思是：你放心吧，我明天一定会见到你。
那人看她看向小犊子的眼光是那么柔和，充满了疼爱，口气也缓下来，低声说：“我明天让你陪姑姑一整天。”
“真的？”小犊子高兴地跳起来，又最后看了看葱儿，跟着阿奇走了。
这个石钟乳山洞估计很大，小犊子他们的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只留下葱儿和这个巨人在一起。巨人看着她，她看着巨人，两人都不做声。
好久，那巨人低声问：“你怕我么？”
葱儿轻轻地摇摇头：“为什么怕？你是小犊子的爹，不会杀我的。我想你跟他一样善良。”她眼中充满信任。
那人并不被感动，只是冷冷地说：“不杀并不等于不……让你做小犊子的娘。”
葱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这个暗示让她脸红又萎缩：她太熟悉男人在她面前的这种表现了。这个巨人……魔鬼……他会怎样对待她……她口干舌燥，呼吸困难，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慌乱：反抗是无济于事的，她只求怎样在他的“摧残”下活着。从很久以前她就明白，她在男人的追逐面前是束手无策的，她只求活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她？
有人骂她“****”、“不知廉耻”，她也知道自己很卑微。可是她没有办法，她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她的牵挂还很多，她不能死，所以“刚烈”不起来。她没有靠山，没有外援保护她，她只能靠自己，把自己的伤口藏起来，默默地舔着。现在她看着这个巨人，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就像很久以前对她熟悉的那些男人的掠夺一样：林子京、满冠玉、景天翔……
那人被他勾魂摄魄的眼睛看得浑身颤抖，低声说：“你真好看，尤其这双眼睛……动人心魄。”
葱儿不吭声，只默默地看着他，眼角渐渐噙上晶莹的泪珠。
那人俯头吻下去，痴情地把眼泪吸进口里，低声问：“害怕了吗？我就说，你怎么这么胆大呢？过去遇见过我的人都害怕呢，把我当野人看呢。不要说女人，连男人都退着呢。我过去的女人，小犊子的娘——看见我就逃跑。她只爱小白脸……”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低头看着葱儿，闭上了嘴巴。
葱儿感受着他野兽般的呼吸，想他和小犊子死去的娘之间的关系肯定没有小犊子奶奶爷爷告诉她的那么简单，肯定复杂得多，也……恶劣得多。不是么，他刚才还说那女人另有所爱呢。她没有功夫细思别人家庭的恩怨，因为那人不但紧搂着她，而且把她轻轻地向岩石上压下去了。
躺在岩石上，葱儿才发现身下铺着很厚的干草，干草上面又铺着一张虎皮褥子。看来，一切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她来“当小犊子的娘”了。
好像证实她的猜测似的，那人伏在她的身上悄声说：“我看了你四个多月，从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你真好看，比小犊子的娘好看多了。我天天看着你，在草丛中，在土洞中，在树梢上，我什么地方都呆过，就为的是见你一面。小犊子的爷爷奶奶恨我，不许我见你。可是小犊子爱我，他一直答应想法带你出来让我看。他真是我的好儿子。”他声音里充满了骄傲，“他爱我这个爹，把我看做他的世界，不像他娘那么不要脸。我每天听着他说你是他的，我就好笑：真是小孩子心性，他的姑姑一定要做他的娘，怎么能给他呢？……这四个多月来，我都快疯了。”他说着，温柔地吻着葱儿的嘴唇和眼睛、头发。
葱儿默默地任他吻着，自己平时散步时的感觉没错，有人在旁边窥伺着她，当然是此人了。
那人吻得上劲，浑身燥热，猛一揽臂，葱儿就到了他的胸口。风卷残云般，他把葱儿的嘴唇完全吞没了个光。葱儿明白他的渴求和欲望如烈火熔岩般地爆发了。她的头发已经被那人摇散了，乌云般披散了下来。她默默地闭上眼睛，任那人把她的嘴唇搅得天翻地覆。口内由于缺氧喘不过气来，她呼吸困难，脑中渐渐失去意识……
不知什么时候，她醒来后，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身上盖着那人的上衣。那人正低头伏在她身上，用嘴唇给她喂着水，又把什么青草嚼碎，把汁水喂到她嘴里。
喝着水，咽着青草汁，葱儿的呼吸渐渐正常了，头脑也清醒来了。那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表情严肃。他的头发已经捋到脑后了，葱儿第一次看清他的面相，怔住了：他的眼睛非常大，大得出奇，又黑又亮，眼中的光芒比野兽的光还要亮，还要敏锐。他的脸如岩石般雕刻，满脸都是粗犷的线条，没有一丝一毫柔和的细线条。也许他少年时候有过皮肤的细腻，但现在没有，沧桑的生活已经完全把他磨炼成了岩石，性如岩石般坚硬的“野人”。
葱儿心里发痛，他和小犊子的外貌一点也不相像。说真的，他要比儿子英俊得多，他少年时一定是个美男子。他的声音也很好听，葱儿刚看见他时就注意到了。过去她见过的唱《牡丹亭》的小红娇嗓音就非常优美，但那种优美是清越婉转，适合唱戏的美。这个人的嗓音低沉有震动感，非常有磁性。
葱儿感叹：天不由我，如果我能改变造化，我一定要让这个兹莫过得幸福，让他把自己的才艺展示给世人。
那人看她眼光蒙眬，知道又在想什么了，脸上不禁露出笑意。他已经对葱儿这种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胡乱入神不陌生了。现在明明被别人剥得一丝不挂，也不想想已经遭遇或是将要遭遇到什么，就陷入了沉思，好像自己有多大能耐似的，实际上也没见她拿出多大的办法来。过去四个多月，他就老见她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沉思。刚进山洞，她醒来看见他又开始沉思，现在又傻呆呆的。
他心里好笑，把要询问她的问题倒忘了，半开玩笑地说：“你傻呆呆地看着我做什么？看我这个‘野人’长得还不赖吧？没吓着你吧？告诉你，我当年在我们族里的时候，长相唱歌都是最好的，谁也比不过，你信不信？”他乌黑的眼睛盯着林葱儿，低声询问。
葱儿不言不动，只是不眨眼地看着他。
那人又笑了，“你呀，不说不动，那会说话的眼睛就告诉了我一切：你好奇，想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你马上就是小犊子的娘了，我当然要告诉你。先说你这眼睛——真好看。过去人们可一直夸我的眼睛好看的，没想到世上还有比我的更好看的眼睛。”
葱儿听着他大言不惭地夸奖着自己，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
那人看她笑了，低头吻了她一下，笑着说：“我是彝族人，我们族里的人都能歌善舞的……这个我以后会告诉你。现在我问你——”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转换了话题，让葱儿心里暗暗遗憾。
只见那人专注地盯着她，严肃地问：“你前胸后背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年纪不大吧，哪来的那么重的伤？好像是利器所伤。”
他的询问把葱儿的心引入了沉重的境地，她默默的转过眼睛，看着别处。
“告诉我。”那人转过她的头，坚持道。
葱儿无法违拗他，轻声说：“战场上伤的，炸弹片从后背飞入，日本人……”她不做声了，疲乏地闭上眼睛，眼前闪过峰海会战的情景，心里悲痛。她不知道她的话在那人身上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只觉得空气突然像凝固了似的不动了。她感到窒息，越发闭着眼睛不做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