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春反应慢些,等蹲下时头部已经中了一枪,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马匹继续向这里驰来,子弹呼啸着。情况危急,红娇悲呼一声:“师妹……”,一把抱住已经昏迷的红春向深沟下滚去……
小红娇醒来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无思无想,只想静静地呆着,对周围的一切没有反应。
过了好久,他的意识才有了一点儿反应,感觉似乎四周静寂一片,一点儿声息也没有。还没有想出原因,他却感到全身刺骨般地疼痛起来。这一疼痛,全身立马像散了架子似的。他本能地伸手摸了摸身体,发觉湿漉漉的一片冰凉。他又向两旁摸了摸,感到粘糊糊的,似乎抓了两把泥。这才猜想到自己可能躺在泥水里,现在是晚上,躺的时间肯定很久了。
白天发生的一切像过电影般呈现在脑海里,他悲痛欲绝,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几个夜晚,只记得他抱着小红春滚下沟边时,那个沟似乎很深很深,他滚了好久,才感到似乎被一个突出的崖面挡了一下,然后就垂直掉落到了这个稀泥堆里晕了过去。他现在活着,不知师妹怎样?
想到这里,小红娇心里一阵悸动,挣扎着想坐起来。无奈全身的疼痛让他头发晕,两眼冒金花,双腿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不要说用上劲了,他估计双腿可能断了。他又试着坐了几次,都失败了。他心里绝望,四周看了看。记得在昏迷前的滚动中,无论被树枝石头什么的绊着碰着,他总是紧紧地抱着小红春,一刻也没有放松过。晕过去的情形就不知道了。现在小红春在哪里?小红娇心里牵挂着,他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伸手缓缓地前后左右探摸起来……
天渐渐亮了,抬眼可以看出山峦的轮廓。借着山顶投下来的的一点儿微弱的亮光,小红娇似乎看见自己头部左前方有一个仰面躺着的人形,一动不动。他心里着急,吃力地一点点爬着,爬着,好容易爬到了那个形体跟前。天越亮了。他终于看清了,那是小红春——他可怜的师妹。
小红娇热泪盈眶,又爬了几步,手指颤抖着轻轻地抚摸上小红春的脸颊。小红春不言不动,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对他的抚摸毫无感觉。小红娇感到师妹的脸面冰凉得和自己的不一样。他心里一惊,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反过来重新摸着小红春的脸,并绝望地把手指探到她的鼻息上。没有气息,小红春连一点呼吸的迹象都没有。
小红娇绝望,而且恐惧,他把头轻轻地伏在小红春的胸膛上,仔细地听着她的心跳。没有,没有心跳,小红春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小红娇疯狂了,他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师妹会离他而去。他疯狂地抚摸着小红春,想从她的身上找到生命的迹象。没有,一点儿生的迹象也没有,倒沾了两手血。
这时天已经很亮了,周围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小红娇看见在小红春的左耳上方,有一个深深的血窟窿,鲜血还在流淌,流出来的血液一部分已经凝固了。她的头发里都是血,沿着发根流向后脑勺,身下的泥水都是红的了。
小红娇感到天旋地转,他歇斯底里地号哭起来:“红春……师妹……你怎么就走了?你不能抛下我啊,我们还要报仇呀……”他哭得声嘶力竭,把多年来所受的痛苦和屈辱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他昏迷后的一段睡梦而已。可事实就是如此冰冷,他只有无助地号哭着。
天老地荒般,小红娇就在这荒山野岭中放声大哭着,绝望悲痛,心灰意冷。等到他哭得精疲力竭,声音嘶哑,身体伏在泥水里喘息时,他才感到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太阳都到头顶了,近午了,这么快?可是师妹已经走了,留下了我一个人孤独地伏在这里哭泣。她不放心我的安危,其冤魂正在哪个山洼洼里看着我哦?……
他怔怔地想着,伏了好久,懵懵懂懂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才发现这沟底东西走向,南北都是山。前段时间下了场大雪,北山和沟底北部的雪已经化了,土壤虽然没有干透,但已经很松软了。南山积雪还很多,沟底黑洞洞的,覆盖着厚厚的残雪,还能听到雪下潺潺的暗流。
小红娇和小红春是从南山陡坡上滚下来的。滚下沟的时候,在距离沟底三四丈时被一个突出的崖面垫了一下,两人就摔到了沟底中间地带,正好在雪水和松土的交界处。稀泥软软的,托住了他们,才没有被摔死。不然两人落到南沟底的暗流里,淹死也没有人发现。
小红娇看着,并没有因为稀泥挽回了他的生命而感到庆幸。他已经哭了一上午,思维迟钝,心灰意冷,生的意识渐渐模糊,死的愿望倒很强烈。他又呆呆怔怔地伏在地上好久,面容呆板,想了想,侧转身,紧紧抱着小红春的遗体静静地躺下去,想着就这样死了算了,生不能同床,死能同穴就行了,虽然这个泥水滩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墓穴。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死亡的来临。
傍晚的时候,沟底率先黑了下来,基本看不见什么物事了,小红娇的意识也渐行渐远,接近了死亡边缘。正在这时候,他残存的意识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个人说:“我看见就是从这个方向滚下来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另一人说:“你看准了?”
“应该没错。”
“再找找看。”
声音渐渐远去了。小红娇听着,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生的热望,眼泪也夺眶而出:不,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总有一天,我用霍保、冯老板和林子京的血来偿还这笔债务……他尽力向右侧爬去,想爬出这个泥水滩,爬到北沟去。可是力不从心,他的腿怎么也不听使唤,拉也拉不动。
听着越来越远的话语声,他心里一急,用他唱戏练就的嘹亮嗓门大声喊起来:“唉,我在这里……”话没有喊完,就昏了过去……
当小红娇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草棚中。转眼四看,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乡下女子坐在他的枕前打盹。阳光从草棚的缝隙中洒下来,星星点点的。他不知道是几点了,但可以肯定是白天。他想动一动坐起来,却感到全身生疼,尤其两腿依旧没有感觉。他的动作惊醒了姑娘,她定了定神,看小红娇醒了,温柔地说:“你醒了?喝碗粥吧,你两天多都没有吃饭了。”
小红娇不吭声,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这个姑娘是怎么算时间的。
姑娘转头向外面喊了一声:“爹爹,他醒了。”就听见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答应一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端着一碗粥走进来。把粥递给姑娘,老人轻轻扶起小红娇。
小红娇摇摇头,表示不想吃,眼泪汩汩而下。姑娘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也流下泪来。
老人明白他的心情,温和地说:“好孩子,老爹知道你心里难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活着的人还要想开一些,振作起来,以后的路子还长呢。”
小红娇咬着嘴唇不吭声,泪水如雨而下。姑娘温存地说:“我和爹爹已经掩埋了她,我给她穿了几件我的衣服,只是……我们穷,买不起棺材,只好给她卷了张苇席……”她低下头,为他们做得不够好而难过。
老爹接着说:“孩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那苦命的孩子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们本来要借钱给她买个棺材入殓,想了想觉摸着不敢拖延。一是她已经殁了几天了,身体在泥水里泡得……胀起来了,不能再拖了。二是我们看她的伤……知道这事张扬不得。万一有个风吹草动,连累了你……我们见过你们,这几天在我们这里唱戏,唱得那个好呀……”他不说了,直流泪。
小红娇依旧不言不动,好像父女俩说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似乎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只是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就像晶莹的小溪一样。
“孩子,事情就是这样,喝些粥吧。你的腿错骨了,我已经给你复位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伤得不太严重,也要静养,千万马虎不得。喝了这些粥你的身体才有力气,养足力气,哪一天那些坏人找上门来你才好和他们斗。”
听到老爹说到“养足力气”和“斗”的话,小红娇的眼前闪过葱儿美丽亲切的身影,似乎有一种朦胧的希望支撑着他活下去。他轻轻地转过头,盯着那碗粥。
父女俩看他有了反应,心里高兴,忙不迭地给他喂了粥。喝完了粥,小红娇又躺下来,疲乏地闭上眼睛。父女俩悄悄地走出去,让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