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不松手,大哭大闹着,说车贤不学好不要她了,她不活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见一阵马蹄声从寨门前的长坡上传来,有人喊道:“老大他们回来了。”
接着听见祈福虎的问话声:“那边怎么回事?干嘛围着那么多人?”马蹄声响,就朝这边跑来。
大家主动让开道,看见祈福虎他们满头大汗,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祈福虎骑马跑在最前面,到人群前跳下马来问道:“怎么回事?车贤的女人干嘛躺在地上?放手呀,你抱住车贤的腿干什么?夫人也在这里?”
他一转头看见雪纯,大吃一惊,连忙走到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夫人快回房吧,天冷,小心感冒。”说完示意洪珠扶回雪纯。
洪珠哭得哽咽难言,擦着眼泪来扶雪纯。
祈福虎皱起眉头问道:“你哭什么?”
洪珠不回答。旁边的人偷偷地给他指指车贤的女人,又指指雪纯和洪珠。
祈福虎看见大家的表情,猜了个大概,看宝强他们赶上来,回头笑道:“没什么宝强,女人就是事多,拌了几句嘴。”
大家看大寨主来了,鸦雀无声,路让得更宽了。
宝强本来骑在最后,现在看大家让开道,没有吭声,面无表情地来到车贤等面前,并不下马,看看车贤和雪纯,又看看那女人和洪珠,最后扫了众人一眼,淡淡命令:“车贤,让开。”
车贤低头松开女人的手,默默地走开。那女人在福虎来的时候,气势虽然弱了一些,但是并没有松开手。现在看宝强来到,不知道这个半大孩子会怎样处置她,愣了愣神,就被车贤挣开身子走了开去。她心里有气,站起身子准备大闹。
祈福虎看宝强脸色不对,他了解他的脾气,连忙笑道:“宝强,没有什么事情。”
宝强不理他,低声命令那女人:“说,怎么回事?”
“车贤和夫人……”那女人嗫嚅着开口。
“他们怎么了?”宝强追问道,眼光冰冷。
祈福虎连忙开口:“你这女人,胡说什么……”
“闭嘴,祈福虎。”宝强命令,又问了一句:“他们怎么了?”
“他们说话,好长时间,还……一个看一个呢。”女人说。
“就这些?”
“是。”
“没别的?”
“没了……”
“好。”宝强轻轻一拉缰绳,马儿后退一步。然后他猛地一抡马鞭,“啪”,马鞭锐响着招呼到车贤女人的脸面上。
那女人惨叫一声,双手捂面,手指缝里鲜血汩汩,脖颈上也红起一道深血痕。没等她喘过气来,“啪”,第二鞭又抽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惨叫着抱住头在雪地上打滚。
大家吓呆了,谁也不敢劝宝强住手,才领教了这个“半大孩子”的脾气。宝强一鞭比一鞭快,打得那女人皮开肉绽,在雪地里打滚,血把雪地都染红了。车贤闭上眼睛,其他人吓得低下头去,深刻体会到了宝强的冷心和无情。
十几鞭后,祈福虎抓住宝强的鞭子,劝道:“宝强,息怒吧,她毕竟是女人,犯不着跟她计较。”
宝强冷哼,转头问车贤:“她多大了?”
“二十五岁了。”车贤低着头回答,不敢看宝强的脸。
“还差七鞭。七鞭后你还活着算你的造化,马上从寨子中走人,永远不要回来。我不能让你的嘴脏了我的寨子。”宝强说完继续抡鞭。
祈福虎也不敢说话了。宝强虽然比他小五岁,但是他身上有种气质让他不敢小觑,这也是他毫无条件地追随他的原因。
二十五鞭后,那女人已经血肉模糊地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了,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草妹连忙命人抬来一块门板,指挥着把这女人抬回去包扎伤口。车贤双眼流泪,抹着眼睛跟回去了。其他人也悄没声息地溜了回去。
宝强骑在马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王雪纯。雪纯靠在一棵树干上,一手抓着胸口,一手扣着身后的树干,脸色惨白地看着宝强。两人都不说话。
祈福虎示意洪珠先回去,自己退到寨门边,偷眼看着这里的动静。他知道两人总得吵一架,心里只有希望不要吵得太厉害,暗暗愤恨车贤婆娘的多事。
宝强和雪纯对视良久,雪纯惨然一笑说:“许宝强,好手笔,好家法。你翅膀硬了,变厉害了,使我看到了另外一个林子京,让我从一个雀笼里逃到了另一个雀笼里。”她闭上眼睛不看他,泪水汩汩而下。
“不,我不是他。我永远不会变成他。”许宝强狂叫,跳下马,在雪纯面前舞动着胳膊,大吼道:“我不后悔我的行为。这个女人信口雌黄,她必须受到惩罚。你明明知道她没来时寨子里是多么和睦。自从她来了后东家长西家短的,搅得四邻不安。你读书识字,难道不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句话吗?我们处境那么艰难,四面受敌,又没有资金。粮食、武器、马匹、衣服和房屋,什么不要钱?听说周围的民团和土匪都对我们蠢蠢欲动呢,哪来的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是非事?你和她作为眷属,不为我们分忧,还夹在中间生事,像话么?”
“我没有。我喜欢这里的梅花,车寨主帮我摘了几枝。”雪纯争辩道。
“帮你摘?”宝强冷笑,“真如那女人所说,摘梅花能用那么长时间?你俩有什么话说不完?我知道你们读书人肚里的渠渠道道多,讲究个共同语言。告诉我,你俩的共同语言是什么?”他嘲讽,并眯起眼睛:“那共同语言就那么重要,吸引得你俩大清早就在这冰天雪地里谈起来?不知他洗脸了没有,你应该没有洗脸吧?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脸上还有渍痕。王雪纯,你好歹为我留个脸面呀。”他声音讥诮,让人无地自容。
雪纯脸红得能掉下色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眼泪汪汪,自暴自弃起来,长期以来压抑的自卑感被他这一骂爆发出来。她一下跳起来,手指着宝强的脸大骂道:“许宝强,我就是龌龊鬼,就是肮脏不堪,配不上你这佳公子。你看不起我就放我走,还我自由,我当叫花子拉枣竿绕开你的贵门就是。”她骂完哭着向山下跑去。
宝强心里一顿,知道自己刺疼她了。看她发狂奔去,连忙一个飞步跳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低声说:“对不起,雪纯,我话重了,我道歉!”
雪纯不理他,继续向前跑。宝强左跳右跳地挡住她,不让她跑下山去。雪纯气急了,蹲下身子抓起两把雪就向宝强身上打去。
宝强不动,任她把雪打向自己,缓缓地向前把她抱在怀里,低声说:“我道歉。我脾气不好,过去在这方面吃过亏,你知道的……”他声音低下去。
“活该!”雪纯看他低头顺眉的样子,气倒消了,“扑哧”一笑,含泪骂道,伏在他怀里不动了,自己也为今早的“形象欠佳”惭愧。不是么,自己上了个厕所就惹了这么些闲气,真是无聊。
宝强看着她含泪的笑靥,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她骑上马向寨子里走去。经过祈福虎身边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就像没有看见他似的。
祈福虎心里苦笑:这个没良心的。
朱冒的婚事因为草妹的哭泣抗拒而搁下了,弄得当事人及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都很尴尬,不知不觉间有了隔阂。
朱冒更沉默了,整天整天一句话也没有。小虎看不起草妹的人品,差点和她闹翻,骂她“忘恩负义”,看上了“有妇之夫”许宝强,说,“人家宝强哥爱的是美丽有才的王雪纯,能看上你这个野丫头?”
草妹哭得更厉害了,誓死一辈子不嫁人。至此,她只专心于寨子事务,不言不语,性格也变得孤僻了。
祈福虎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把小虎子训了一顿,在两人之间当和事老,可是什么事也不顶,弄得愁眉不展。
许宝强心里烦躁,也恨草妹的见异思迁,把他也牵扯进去了,要用强。
祈福虎和王雪纯都劝他不可乱来,小心逼出人命。王雪纯现身说法,说当年林子京控制她,她都不想活了,说,“因爱而生的恨对寨子团结不利。”
宝强更加烦恼,本来忙得要死,哪来的精力操心这些闲心?听了雪纯的话,他就此丢过不管,只想着寨子的事务。
车贤察言观色,思谋了好久,偷着告诉祈福虎说:“草妹不愿意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就有这方面的体会,心里很痛苦的。如果这个问题实在不好解决,我倒有个法子……”他不说了,看着祈福虎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