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大姐有病,路走得很慢,旁边一个年轻的女战士扶着她。宝强陪着她也走得很慢。几人渐渐走近了,风吹来他们清晰的谈话声。宝强和权大姐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但是谈得很温和,很融洽,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样子。
宝强一手抱肘,一手抚着下巴,微微笑着。
风吹来权大姐爽朗的笑声:“宝强啊,你就是这个倔脾气,说难听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件事绝对是我的意见正确。我承认在军事指挥上不如你,可是搞政工我就是比你强。不是我夸口,我处理过的一些问题没有不服人的。这件事情你若不服气,我俩不妨打个赌。如果事情的结果是你对了,我请你和师指挥部的同志吃一顿饭。如果是我对了,你说说看……”她停下来,狡黠地看着宝强,眨了眨眼睛,让他说出自己的赌注。
宝强一笑,抬头看看四周,淡淡地说:“我不喜欢打赌,尤其和女人打赌最没意思,胜之不武。”
“你胡说什么?什么‘女人’?难听死了。”权大姐瞪了他一眼,旁边扶着她的女同志笑起来。
权大姐笑着说:“你是不敢跟我打赌,却想出这么蹩脚的推辞,看不起我们女同志。告诉你,没有女同志,你们男人怕难过的事情多着呢。毛主席还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她转头对那位女同志说:“你找丈夫千万不要找许师长这样看不起女人的男人,什么玩意儿?他这个臭脾气,只有雪纯同志受得了,别的女同志见了他早被吓跑了,什么人啊?天生是个让人哄着的主儿。”说着和那个女同志一起笑起来。
那个女同志偷眼看着宝强,含情脉脉。宝强笑着,没有做声。
雪纯看到这个情形,心里有气:他们这是干什么?是谈话还是打情骂俏?瞧那个女同志的眼神,真想让人揍她一顿。眼角瞟见墙角几个女演员看着宝强,偷偷地议论着什么,眼光羞涩中含着爱慕,她越生气了。
看大家都迎了出去,雪纯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们打声招呼。不打招呼显得冷淡,打招呼显得自己和宝强“亲热”,她不知怎么办好。只好脸上硬做出笑容,看着他们。
几个演员跑上去扶住权大姐,叽叽喳喳地问候着。
权大姐笑着说:“不忙不忙,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开完会后就想来这里转转,看看你们这些美人在干什么?今天天气这么暖和,给我端个凳子出来我坐坐,就不进去了。整天躺在房间里,我都呆腻了。”
大家都笑起来。几个同志连忙进去抬出一张桌子,在两边摆上凳子,请权大姐和宝强坐下。宝强不坐,示意大家扶着权大姐坐下。
权大姐坐下来,看大家都围在他们周围,只不见雪纯,笑着说:“雪纯呢?怎么不见?我们来,一是看看你们节目排练得怎样,主要是让雪纯给你们指导指导。她在军部演出多,思路广,视野开阔,经验一定很好。让她给我们说说,我们师的演出水平和军部相比怎么样?还有,她在整个西北军队中都转了一圈,给我们说说友军的演出水平怎样?我们和人家的差距在哪里?不要整天闭门造车,演出的节目让人家笑话。”
大家都看着雪纯,心里有些紧张:师部两位顶尖儿领导今天一起出面过问文工团的演出,这可非同小可。众人又偷眼看看宝强,见他靠桌站着,看着雪纯,也微微笑着。
雪纯被这么多眼睛看着,有些慌张,笑道:“权大姐这么说是折杀我了。我才唱歌几天,哪来的经验?我们这里的演出都很好的,同志们都很努力,我觉得和友军差距不大呀,比我好多了。”
大家都笑起来。宝强微微笑着,没有吭声。
权大姐笑道:“雪纯啊,你可别给我们灌迷魂汤啊。我听说友军演出中国的《白毛女》演得很好呢,百姓战士争着看,非常感动人。我羡慕得什么似的,就想把你留下来演《白毛女》。可是宝强说你心脏不好,唱歌可以,跳舞不行,我也就依他了。让他问问你有什么经验,他说你没有经验。我就生气。你也知道他的德行,干什么不谦虚的,让他不耻下问地请教别人,更是不沾边的事情。而且他脑子里有封建意识,说起女同志叫做——女人,什么称呼?看不起人嘛。”
大家哄堂大笑,都看着宝强。宝强笑了一下,没吭声。
权大姐继续笑着对雪纯说:“因此我就亲自来请教你。说说看,我们师部文工团还需要什么改进的地方?不要忘了,这里可是你的娘家,不要保守啊。”
大家又笑起来,都看着雪纯。雪纯脸红了,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好。觉得大家编排的节目都很好,情节也很感人,基本上符合我们目前的现状。”
“什么现状,能说清楚点吗?”权大姐微笑着问。
“是……”雪纯迟疑了一下,偷眼看了宝强一眼,看他面无表情,就继续说:“忆苦思危啊。通过我们现在快乐的日子,批判过去痛苦的日子,教育大家吃水不忘挖井人。比如说编一个剧目,说正规军怎么欺负老百姓,我们军队来了后大家怎么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她越讲越多,把自己平时在友军中看到的节目结合自己的体会讲给大家。
大家听得专注,雪纯心里高兴,讲得唾沫星子四溅。
权大姐听到最后,迟疑着问:“雪纯,你觉得我们师部做的不够么?”
“好着呢,就是……中心不太突出,主题应更鲜明一些,口号要响亮。”
“噢。”权大姐点点头,转头看着宝强,问道:“宝强,你的看法呢?雪纯讲了这么多,你是怎样想的?”
大家都看着宝强。雪纯也渴望地看着宝强,希望他能支持自己的意见。
可是太令雪纯失望了。只见宝强懒懒地靠在桌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没有了刚来时的亲和力,淡淡地说:“我说不好。这几年只忙着打仗,没有上过舞台,没有经验,你们看着办吧。哦,我想起了一件事,要给虎子团长打个电话,商量一下部队上的事情,我走了,你们谈。”他向大家点点头,转身走了,看都没看雪纯一眼。
权大姐一愣,埋怨道:“这个宝强,真是的……怎么就走了?”看雪纯脸上尴尬,正要安慰几句,就见宝强又停下来,转身对服侍她的女同志笑道:“权政委下午要和我一起下连队,小袁,不要忘了给权政委带药。”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家包括权政委都很感动。权政委看着他的背影,转过头正要热情地夸赞雪纯几句,却看见她盯着宝强的背影,眼中冒火。她一时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山雨欲来风满楼。几个月后,许宝强和王雪纯的矛盾终于在丰原战役结束后爆发了。
这年春,宝强他们解放了丰原。这场战争打得很艰苦。宝强作为师长,在关键时刻也亲自拿枪上了阵。
攻下丰原后他们师一万人损失了两千多人。宝强战后就病倒了。本来战前他就患着疟疾,断断续续地一直没有治好,战斗中又损耗了大量的心血气力,因此看到红旗插到了丰原城头时,他心里一喜就昏倒了,发烧、说胡话,情形非常危险
权大姐心慌,连忙叫警卫员唤来医生给宝强治病,还派人把俘虏中医术高明的军医叫来为宝强治疗疟疾,自己忙里偷闲地也来看望他。三天后宝强脱离了危险,权大姐就派人把宝强护送到原正规军一个军官的居所养病,说那里宽敞安静,条件好,让宝强修养一段时间,自己又匆匆处理战后事宜去了。
这一天,宝强感到精神好多了,虽然无力爬起来,但是头脑非常清醒,和守护在身边的小护士赖多敏说笑了几句,就靠在床头静静地想心事。
晚上吃过饭,小护士赖多敏走进门笑着说:“许师长,我听到了个小道消息,不知敢不敢告诉你?”
“有什么不敢的?我就那么怕人?”宝强笑了,温和地说。
赖多敏看到俊美秀丽的许师长虽然病体瘦弱,但是两眼炯炯有神,现在又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躺在那里美得就像一个风流倜傥的王子。她平时就爱看一些白马王子的书,医院里的姐妹都说她小资产阶级情调严重。她不管,依旧幻想着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今年十七岁了,正是幻想的年龄呢。许师长年轻俊美,早成了全师女同志心里的白马王子,赖多敏更是爱得发疯。可是人家有妻子,而且王雪纯那么美丽华贵,她知道自己比不上的,只有把爱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