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强冷冷地说:“我不会道歉的。我和她相识相知八年了,结婚也六年了,让她把手放在心口上想一想,我平日是怎样对待她的?她心脏不好,患病时我是怎样伺候她的?我好不容易病一次,她问寒问暖了没有?祈福虎牺牲后,你把她叫回来陪我散心,你问问她,好好给我排解了没有?”
他本来是为演戏说了这一番话,没想到说着说着竟动了真情,心里难过,语言也激烈起来,挣扎着要下床,语气哽咽:“我是脾气不好,可是心没有她那么冷。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她这一生中,是爱她的人为她付出的多?还是她为别人付出的多?你们只看到她的美丽活泼,哪知道她的冷心冷肠。”
“许宝强同志,你言重了。”权大姐严肃地说。
其他人无法言语,都偷偷地看着他夫妻俩,只是看宝强的眼光同情多些。雪纯被宝强骂得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宝强挣扎着下了床,大家连忙去扶他,要他上床去。他身体虚弱,一挣扎摔倒在地上,流下泪来。大家都泪流满面,连忙把他抬上床。
权大姐擦着泪说:“宝强,你真是个孩子,和自己的同志、妻子斗什么气?我们之间多大的矛盾都是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犯得着这么生气吗?记住,你的身体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更是人民的。我本来要告诉你一件事情的,罢罢罢,你好好休息,我派人陪着你。雪纯,到我屋里休息吧。你刚演出完毕,也累了。”她让人搀走雪纯,又安慰了宝强一番,让他躺好,派人守护着他,自己出去安顿雪纯了。
等大家都走了后,宝强不理身边服侍的人,闭目合睛地躺在床上,脑中掠过刚才的情形,在被筒里才感到手心里都是冷汗。他暗暗后怕,心里想:幸亏我机智,不然今天的臭就丢大了,羊肉没吃落了一身骚。想想王雪纯的撒泼,他暗暗发恨:这个女人,今天差点毁了我的前途。他倒不是稀罕“师长”这个官衔,只是无缘无故被女人整倒了,总咽不下这口气。他蓦然理解了林子京、满冠玉、余重等被王雪纯整“惨”的男人的难言之痛。他的心也蓦然冷了:这个女人,真的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谁沾上她谁倒霉。
思前想后,他决心自己不能像林子京、满冠玉、余重等那样被王雪纯欺弄得连性格也变了,没有了男人味。大不了离婚另过,他想。他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想到他俩认识的前前后后,觉得他实际上从来没有得到过王雪纯的心。她自私冷酷,实际上把太的爱对哪个男人也没有给过,她只爱她自己,或是她的“事业”。瞧她政治上唱高调的样子,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是革命家,别人都是窝囊废似的,不如她聪明觉悟高。
宝强心里气恼。在王雪纯眼中,他们两人谁的贡献到底大,好像还没个准呢。他反感,他沉默寡言,并不等于他不追求“进步”,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探索着前进的道路。雪纯却看不起他,这样两人还有什么共同语言?
宝强继续想:哼,你先进,我配不上你,现在我这个落后分子要和你离婚,我看你离开了我,形影相吊的,还能先进到什么程度?军队上的男人不少是事实,问题是你王雪纯不一定能找到像我许宝强这么爱你的男人。你只有失去了我才知道痛苦的滋味,你就试试吧。哼!
他狠狠地想着,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些冷酷,感到一种恶作剧般的痛快,并没有过去想象中的撕心裂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变化算什么。不是么,这么多年了,挚爱的两人说分开就分开了,没有丝毫的怜惜,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这一晚,宝强基本上没有睡着,只是一门心思想着怎样和王雪纯离婚,让她心里难受。
权大姐卧房里,王雪纯也一宿没合眼。权大姐在安慰她的同时,也委婉地劝慰她要对宝强“多谅解”些。
看着痛苦的王雪纯,权大姐温和地说:“雪纯啊,不是我说你,在某些方面,作为夫妻,你确实要对宝强温柔体贴些。要知道男人家表面坚强,内心也有软弱痛苦的一面。宝强还不到二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干革命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作为丈夫,他对你的爱和支持是一般男人难以做到的。”她接着详细讲述了雪纯刚调到军部后,宝强的痛苦思念和怕打搅进步她的矛盾心理,让雪纯沉默了,想起当年温翠岚劝她对满冠玉“好些”时的语言。
她心里发痛,想起宝强刚才提到的“离婚”时态度的冷漠,又联想起他当年唱戏时在自己面前的温柔和崇拜,和抢自己出来时的义无反顾,只感到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是什么原因使他不爱自己了?她想着流着泪,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权大姐看王雪纯身体不好,让她休息休息。雪纯一声不吭,默默地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到文工团去了——今天还有演出呢。昨晚她演出结束后听说宝强有病,就急忙来看他,没想到撞在眼前的却是那么个场景。她心灰意冷:我俩过不下去了,他已经变心了。他爱了一个又一个,前面是权大姐,现在是赖多敏,后面是谁呢?
直到快失去了,雪纯才发现自己那么爱宝强,比过去爱哪一个男人都爱。她真的很想和他厮守终身的,可是这个愿望也难以实现了。本来她现在事业顺利,方方面面都令人羡慕,但是婚姻却出现了问题。作为一个女人,婚姻不幸福,事业能填补她感情上的空虚?她心灰意冷。
这样想着,雪纯感到眼泪上涌。可是看到路上行人看她的眼光怪怪的,她连忙掩饰住自己的表情,强颜欢笑地向军部文工团走去。她不明白自己过去那么坚强镇定,面对林子京的迫害一次又一次地都能自若应付,现在却变得虚弱不堪,而且和宝强动起手来,简直不可思议。这样想着,她越发灰心丧气,甚至不想活了。她没有想到,在她伤心地走向文工团的时候,宝强和权大姐也正在进行着激烈的辩论。
宝强虽然一夜没有合眼,但是早晨起来却精神抖擞,觉得自己昨晚在雪纯身上出了一口恶气,感到舒心多了,因此心情就比较好。
早早起来,他洗完脸,吃着护士送来的早餐,他的脸上甚至有了笑容,哪像昨晚的悲痛欲绝?他这种表情被照料他的属下看到了,大家都很纳罕,却不敢说什么。正在这时,权大姐进门了,看见宝强满脸舒心的样子,眉头就皱起来了,严肃地对那几个战士说:“你们先忙自己的事情吧,我和许师长谈谈。”
宝强叫起来:“我今天没空谈话,要到师部去,那里的工作还多着呢。”
“你身体有病,休息两天没有关系。”权大姐淡淡地说。
“我好了,你看,我精神不错呢。”宝强自信地说,还举举手臂让权大姐看,好让她相信自己的身体恢复健康了。
“身体好了,思想有病一个样。今天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你别想走出这个房间一步。师部的工作我已经安排好,不劳你费心。”权大姐冷淡地说,皱眉看着他。
宝强也皱起了眉头:“权喜琴同志,你别上纲上线好不好?多大的事儿?我和雪纯吵架,两口子的事儿,犯不着劳动你操心。只有赖多敏,我回头向她道歉就是。什么思想有病,你也太言重了吧?”
“有什么言重的?”权大姐走到门口,不动声色地向四周看看,关上门板着脸说:“你鬼精鬼精的,肚子里几根虫虫我都清楚。老实告诉我,你昨晚和雪纯吵架的真实原因是什么?真的是因为她俩没有照顾好你?”她眼睛盯着宝强,目光尖锐,能洞察人心。
“当然。”宝强镇定地说,决心来个死不承认,就像在敌人面前的烈士那样坚守,反正她权喜琴又没有证据。
权大姐瞪了他一眼:“狡辩。哼,以为我不知道?你贼心不死,是不是和赖多敏那小丫头有些暧昧?”
“权喜琴同志,你说话要有证据,怎么能随便诬陷好人?”宝强叫起来。
“你住口。”权喜琴低声斥道:“我都低声说话了,你大声嚷嚷什么?”
宝强笑起来,坐下来点着一根烟吸起来,脸上一副无赖样,那意思是:我不承认,你能把我怎么样?心里却也发毛。他们党内处理起问题来没完没了,每天的政治会议让他头昏脑胀,不停地“洗脑”,让他都快发疯了。手下的战士也有这个感觉,一些士兵发牢骚:不停地让人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把别人和自己骂得都没有什么可骂的了,还让人搜肠刮肚地骂,有意思不?有时他们感到不如上战场来得痛快,“是骡子是马儿拉出来遛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