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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谁说代工没有科技?(1)

“代工没有前途”,许多媒体在探讨富士康员工跳楼事件时,以不屑的语气这样评论道。他们认为,富士康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只会压榨廉价劳动力的“血汗”钱,根本没有科技含量,没有技术。代工就是赚取一点点微薄的加工费。

这种评论如果放在20年前也许还有些道理,而放在今天,就包含太多谬误了。

“大鲸鱼”发怒

2009年新年献词时,郭台铭对全体员工说:“越不景气越要投资科技,对科技的投资要不遗余力。2009年任何经费都可以压缩,唯独对科技的投资只能增加不能减少。纳米科技、网络通信、能源环保、医疗生技、新材料开发等领域,都是集团继续扩大投资的重点。”

2002年,富士康状告美国安普科技中心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安普科技)专利侵权的官司引起了全球IT界的高度关注,因为这是一次原告、被告的大逆转。

这是一场持续了20年的专利持久战。

早年,富士康做个人电脑和接口设备的连接器,到美国打市场,竞争非常激烈。竞争对手安普科技很强大,富士康就改变了策略:安普科技卖1元,富士康就卖6毛,成本9毛,赔钱做。当客户接受富士康以后,竞争对手还是卖1元,富士康就卖8毛。那个阶段,富士康开始损益持平。再后来,富士康也卖1元,开始赚钱了,因为富士康的品质、交货期客户可以接受,同时富士康也有非常好的技术来维持和保证品质。

1989年,安普科技首度对富士康开炮。安普科技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提出控告,认为富士康专利侵权,引用“337法案”要求美国停止进口富士康SINM连接器产品,将富士康的产品阻挡在美国市场大门之外。

所谓“337法案”,就是美国《关税法》第337条,主要涉及专利等知识产权侵权的诉讼。如果循此途径,就可免受法院审理耗时之苦,因为涉及《关税法》第337条的案件需在一年内作出裁决。但是使用这个法案最主要的特点,是没有“损害求偿”的部分,最多就是起到“挡关”作用,使得该项产品不能进入美国市场。

郭台铭认为,这是富士康技术发展史上最值得纪念的一件大事,说明富士康在这一年开始有实力威胁国际大公司了。但是,此后这类专利官司纷至沓来。

富士康律师周至鹏回忆起当年被告的情形,说道:“以前我们很可怜,有时春节前一两天,接到美国大公司状告的通知,整个年假就都泡汤了,要去美国打官司。尤其是早期产品种类少时,这类官司几乎是致命的。”

一直到2001年,富士康还在被动挨打。2001年3月,有美国公司对富士康提出BGA连接器专利技术侵权的诉讼,美国旧金山地方法院陪审团初步裁定富士康应对其“故意”侵权行为负责。对此结果,郭台铭非常气愤,他认为富士康不是输在专利,而是输在法律程序上。如果富士康提出上诉,最迟会在三年内打赢这场官司。这场官司最后虽然在英特尔的强力介入下以和解终结,但郭台铭仍然对此事愤愤不平。

因此,被人告了十几年,一直被动挨打的富士康开始全面反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2002年,富士康同时控告安普科技在台湾的泰科电子、百慕大商泰科资讯科技台湾分公司及三商安富利公司连接器基座产品,侵害富士康台湾新型第118060号专利。

接下来,富士康又对大陆的两家侵权厂商提出控诉。这两家工厂均是位于广东东莞的台商投资厂,它们分别是广晋电子厂和旭宏电子厂。富士康表示为布建专利防护网、捍卫其知识产权,并不会因为侵权厂商异地制造、交货而放松,而之前富士康也曾在台湾起诉承丰精密侵权。

在2005年春节前的尾牙大会上,郭台铭亲自上台扮演“大鲸鱼”。他在台上致辞说:“我查了词典,大鲸鱼是温和的动物,但是大鲸鱼也有发怒的时候!”他宣誓,对于以地摊货扰乱市场的个别厂商绝不手软,为维护市场秩序,不惜与同业撕破脸皮。

从2002年起,郭台铭就开始理直气壮地策划专利大反攻行动,开始了跨国专利诉讼。为此,富士康还将采用侵权产品的电脑厂商也列入了被告范围。郭台铭当时说,为维护产业秩序,富士康将优先把产品供应给华硕、技嘉、微星等厂商,对于以杀价生存的厂商,富士康将给予惩罚;对只会杀价、不肯投资研发的高科技业的厂商,富士康不仅不予支持,还将采取法律手段。

专利已是新一代游戏规则,厂商要在新经济时代存活,就必须遵守这项规则。富士康要通过专利的保护,建立产业经营秩序。这时候,富士康已经在连接器领域形成绝对优势。比如,对Socket478连接器的市场占有,最初是1/3,后来就只有富士康具有量产的能力,市场占有率也从40%上升到100%。

垄断之后,价格自然就高,于是开始有人说富士康“霸气”。郭台铭解释说,这种市场的绝对占有率甚至是垄断,就是因为大规模的投资。富士康在设备上比别人多投资了2.5倍,才能大量生产供货,投资成本也就大幅度增加了,考虑投资成本的回收,所以在出货时也将设备成本平摊纳入考量价格,单价自然上升。

郭台铭还指出另外一个原因:“以价制量”也是为了制止部分小厂乱下订单。例如,原来有的厂商只需1万个产品,却常常开口要10万个、20万个,随后又临时取消,造成市场混乱。因此,富士康才作出许多限制,包括提高售价,以应付小厂的假性需求。

郭台铭说:“从学种稻子到收割要三年的时间,搽口红却只要十分钟。”

小小连接器8000项专利

郭台铭为什么说话底气这么足?因为今天的富士康已鸟枪换炮,绝非昔日能比。

到1995年,富士康的专利申请量为270件,专利核准量为160件。截至2008年,富士康已累计申请专利58000项,获准申请26000项,在全球华人企业中名列第一。13年间,专利申请量增长214倍,获准申请量增长162倍。

专利的巨量增长,正是富士康技术能力的强大表现。

以前一台“286”电脑都要四五万块钱,一部大砖头大哥大价钱比得上一辆汽车。今天,使用手机和电脑已经成为非常普通的事情。三年前,富士康有高官透露,一台电脑如果让他们卖,1000块钱还有赚。富士康对全世界电脑和手机的普及可以说是贡献卓著。而价格的降低,就是科技的力量。

特别是在连接器方面,富士康已经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专利网,专利申请达8000多项。随着电子电器产品的精密化程度越来越高,对连接器的精密要求也越来越高。富士康生产的一种连接内存和线路板之间的连接器,不到1厘米宽、5厘米长,却布满400多个针孔般的小洞,让传输信号的铜线穿过,只要一个洞不通,整台电脑就无法运作。2002年,富士康接下配套英特尔市场主流CPU的P4连接器,仅这一个产品就申请了涵盖材质、固定角度和散热方式等方面的199个专利。

连接器是富士康做大做强的基石,到目前为止仍然是公司最赚钱的产品。比如,系统光纤连接器,毛利率达到45%;英特尔中央处理器连接主机板的连接器,毛利率超过40%。

富士康的陈清龙经理说,要维持富士康在连接器领域的霸主地位,就一定要研发新产品,真正的挑战在于大规模地投入资金到研发上。他举例说,像新产品研发不可缺少的检验设备——电子显微镜,可以放大30万倍,能够看清连接器上镀膜的分子排列,但每台售价高达20多万美元。富士康甚至还利用“风洞”实验来检测散热片,进行零组件的散热实验。

不夸张地说,富士康的连接器已经做到了艺术品的境界。

500人的法务部像个小联合国

鲸鱼属哺乳类,却能潜水超过1小时。缠在海底电缆上的抹香鲸标本显示,鲸鱼最深可潜至水下2200米的深度。鲸鱼同时也是海里最大的生物,游速可达每小时56千米,与游速最快的虎鲨相比也毫不逊色。

体形大、游得快、潜得深,这些特色富士康都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富士康就像大鲸鱼一样深潜水底,卧薪尝胆。因此,郭台铭才说:“安普科技过去告了富士康20年,富士康是被告大的。在小的时候,安普科技打我、告我、骂我,我没有死掉。现在角色已经转换了,我终于有专利告它了。”

那些高举棍棒的大厂出手绝不留情,主要策略就是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他们基本上走这三大步骤:发警告函、刊登广告、召开记者会。而这种大规模行动,就是要告诉富士康所有的客户:不准和富士康往来!

被动挨打,首先就要学会躲避,不被人一棍子打死。当年,安普科技状告富士康就是因为一个金属卡扣侵权,富士康采取的策略是把金属卡扣设计成塑胶的,从而躲过了专利大棒。当时,业界都为富士康捏了一把汗,但富士康很快进行了回避设计和开模,迅速整合设计、制造、销售的规划,来化解这次危机。这件事情让郭台铭意识到,打专利官司,不仅是一个法律问题,打官司的人必须要熟悉技术、生产、制造等各个环节,作出全面的考量,才能让整个诉讼策略顺利地发展下去。

了结与安普科技的官司以后,郭台铭迅速将当时只有5个人的法务团队进行扩张,成立法务部,也就是富士康的律师团队。到现在,富士康的法务部已经兵强马壮,人数多达500人。在许多场合,郭台铭都让法务部显山露水,突出它的重要性。在2005年的尾牙大会上,第一个上台接受郭台铭颁奖的,就是法务部。甚至连法务部表演的节目,都获得头彩。

富士康要求法务部人员,不但要具备法律知识的背景,还要有工程背景。而工程背景又涉及非常多的领域:材料科学、机械、电子、化学等,范围广泛,分工细致。

怎样才能具备工程背景?富士康规定,进入法务部的人员,必须在事业单位、制造单位磨炼至少三个月。郭台铭的领导方式,就是要以产业为一切的根本,主要是训练IT人才的法律知识。法务部人员上班第一天,就要去学拆解“专利地雷”的工作。所谓拆解地雷,就是去找公告过及竞争对手申请的专利,找出专利定义不足、技术漏洞之处,提出异议,让这个专利“破功”。经过如此的训练,未来才能更扎实地找到富士康的专利组合方向,即使在研发上,郭台铭也强调:“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而法律背景涉及许多国家和地区,台湾和大陆的律师又不熟悉国外法律,即使熟悉国外法律也难以考到律师执照,这就要聘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律师。因此,富士康500人的法务部被称作一个小小的联合国,什么肤色、面孔的人都有。

现在,只要有富士康投资的地方,就有法务部人员,工作内容涉及投资、并购、商业法律和知识产权管理等方方面面。

独有的专利管理系统

放眼台湾电子业,能与半导体产业在专利榜上争排名的,只有连接器产业。在外界眼中,一个价格不到2美元的连接器,怎么能和半导体芯片相比?不过事实上,连接器对专利的依赖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成也专利,败也专利。而连接器产业的专利奇迹,就是由富士康创造的。

台湾政治大学智慧财产研究所所长刘江彬称,富士康的专利布局,不仅量够,而且申请项目在事前已经过周密布局,形成了一个专利地雷网,在连接器领域8000项的专利申请,有效阻止了潜在的竞争对手。一位业内人士更形容说,富士康在连接器领域的缜密专利,已经形成了阻挡对手的铜墙铁壁,贸然进入,遭控诉的概率非常高。

但是开发这么多专利,投入是非常巨大的,仅专利维护的费用就是一笔巨额资金。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以下简称台工研院)院长李钟熙就说,专利如同“商品”,如果企业或研究机构用不到,就等于是企业的“库存”。专利的运用、储存或处理,企业都应当有适当的管理,否则库存太久,不但会坏掉,还需要付出不少的“仓租费”,也就是专利维护费。为此,台工研院就曾经将自身用不到的380件专利拍卖掉。富士康仅P4连接器就登记了179项专利,细数连接器的专利数更高达8000项,富士康公司核准的全部专利,每年的专利维护费高达数千万元。

1986年,周延鹏到富士康应聘时,郭台铭跟他说:“只要把专利知识产权的投资做好了,以后的路就宽了。”周延鹏后来升任法务部部长,富士康也建立起了一套独特的专利管理系统——ICM&;A(Intellectual Capital Manage-ment&;Analysis),即智慧资本的管理与分析系统。

法务部人员最初的工作是向原告学习。当时,全球最大的两家连接器公司,一家是安普科技,一家是M olex,他们掌握了大部分市场。而连接器领域的技术布局越来越深,就算富士康自己开发技术,也很可能会侵犯了别人的专利而不知道。那些海外大厂常常是开始默不作声,等到你的产品大量出货时,就开始告你。这个时候,往往已经做了大量投资,可能损失巨大。

有几年,富士康的法务部人员把每一项竞争者超过1万件的专利报告全部买回来,每天不眠不休地去分类、去分析,最终领会到人家是怎样玩规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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