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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0 一生孤

拂晓,雾气缭绕的街道尽头,缓缓走来一抹身影。

一个范苑的子弟拿着扫帚上前两步,仔细望去,黑衣,斗篷,看身形是个女子。她周围百尺之内都是集结缠绕的白雾,衬得此人的存在越发鲜明。

那女子步伐不急不徐,以一种固有的频率前行,一只手垂在身侧自然晃动,另一臂则微微弯起置于身前,仪态婀娜引人遐想,却也尊贵非常,隐隐透着孤高的寂寥。她徐徐走到门前,越过打扫的子弟竟自入内,那两个门仆连通传这回事都忘了,怔怔地由着她长驱直入。

范苑虽大,巡逻的岗哨却很尽忠职守,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女子进门之际,已经有人看到这异样的一幕,立即前去禀报了范无咎。

范无咎早料到会有这一刻到来,也是一夜没有合眼。乍闻急报,脸上闪过一丝凄哀,但瞬间恢复平静,说一句:“没我的口令,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便起身迎出。

看到那抹身影出现在正居前的寥泓殿时,范无咎突觉眼球一阵刺痛。回想那一天,那一眼,仿佛仍近在眉睫,过去如水中倒影,模糊暧昧,隐隐浮动,现实则是一只沾了污泥的手,不但搅乱这池碧水,还将它弄得混浊不堪。

方悦意在他前方站定,神色不变:“毕守残在哪里?”

范无咎不由苦笑。“短短一天你已知道他的来头。”又道,“这样说来,闲邪王,的确未死!”

方悦意道:“他的生死与我无关,我只来要回我的孩子——毕守残在哪里?”她的语气一向淡漠,此际却变成了冷冷。艳绝的脸上神情凛冽,如白玉覆霜,别有一番剔透风骨。范无咎几番开口,却都不能成言,挣扎数次,突然哑然失笑,只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似是轻笑,又似泫然,轻软道:“救我……却也救他……最后依然……选择他……为什么?!”声音如绞,字字句句浸透痛彻。

方悦意沉默半晌,终是淡淡一笑:“命定的孽缘吧。”范无咎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她片刻,竟然笑了:“我不会与你交手。我知道自己……在你面前,早已是一击即溃。你说得对,孽缘……真的是孽缘……第一眼,便已注定今时今日,注定万劫不复了。”

方悦意道:“我曾经告诉过你,你对我的感情是虚假的,听过海市蜃楼的人大多都会眷恋癫狂,深陷其中,所以我急着离开范苑,谁知你依然……”执着如斯。

范无咎苦笑道:“是我痴傻,是我疯癫沉沦,至今回想起来好像做梦一般……只是这梦境太过美妙,我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了。”

方悦意见他短短数日便清减消瘦许多,心底突生黯然。就算多么刻意避免,终究还是造成了与故乡当日相去不远的结果,她走到哪里,祸就种到哪里,这海市蜃楼当真下了诅咒一样,不容许有她安生立命的一天么?

正想出言相劝几句,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远远传来。

这一声哭就像锐利警讯,生生将幻象割裂,将沉溺其中的人拉扯回现实。方悦意眼神霎时从淡淡灰茫再度澄净清冽,越过范无咎射向他身后的正居——婴儿哭声的源头。

一柄长刀破空而止,轰鸣巨响中插入地上石砖,强行止住方悦意前行的步伐。一只手搭在刀柄上,尘烟中浮现一张嚣狂的脸。“有老子在,韩错不出现,你别想碰那娃儿!反正跟着你们这种邪门歪道的父母也只有学坏的份儿,倒不如由老子来教导他做人的至真道理!”

两次受阻,婴儿的哭声又不时传来,凄厉得要把人心撕裂一样。方悦意双眉一凝,不理毕守残的阻势,再次迈步。

“哈~”毕守残发出轻哼,同时手腕一按,巨刀拔地而起,带着把人斩成两截的呼呼风声毫不客气地横扫而来。

范无咎身形一动,出现在刀刃和方悦意中间,刀无收势的迹象,却砍了个空,毕守残一望,二人站在远远数十米开外,气得他破口大骂:“范无咎,呆子!”

范无咎却面色平静地转向方悦意,温言道:“你放心,你的孩子平安无事,笑茹正在照顾他,和我们的儿子一起。笑茹答应过我,会将他视如己出。”他笑得淡漠谦和,却好似戴了面具,灵魂与话语根本不符,方悦意怔怔凝视片刻,推开他的手道:“不需要!”

范无咎声音轻软道:“你可以将他带走……可是那却是害了他,你不觉得么?”方悦意一顿,身后数米处,范无咎声音又传来,却不是向着她,而是毕守残的位置:“够了,你又何须妄开这种不必要的杀戒。”毕守残哼一声,总算收了刀,笑道:“小娘儿听着!老子既然知道你会那种只要一唱歌,人人就乖得洗干净脖子等挨刀的邪门功夫,还会傻得坐以待毙?老子把那娃儿带回来当晚,就赞了他一成内力——这可是一般人享受不到的殊荣喔!不过小孩子嘛,你知道的,消化不了啊,所以需要我每日以独门手法替他疏导,否则就会爆体血尽而亡喔!你要是有本事替他化解,自管带走好了,老子还懒得料理这个小畜牲!”

方悦意一惊,登时扭头望向范无咎。后者淡淡笑道:“我知道,这不可原谅是吗,我并没有被你原谅的奢望,等报了闲邪王韩错杀我同仁之仇,范无咎自会一死谢罪。”毕守残骂道:“说什么鸟话!还认真了——小娘儿,你要不要施展一下那什么海市蜃楼看看?我疯疯癫癫起来倒是也可以给你的娃儿疏导内力,不过是往好了治还是往死了医那可就说不准了,毕竟我是疯的嘛!”

“你放心,我以人格担保,守残他说到做到,绝不会妄顾幼儿性命。而且寻常人修炼半生,也不一定能有他一成内力,这对孩子是有利无害,何况笑茹也会照料他,教他诗书礼乐,把他培养成人中龙凤……”范无咎依然对着方悦意淡淡微笑,“笑茹心地善良,知书达礼,你总该信得过吧?”

“好啦,不跟你们废话啦,时辰差不多,老子要去看看小畜牲了!”毕守残提刀转身,只闻背后传来一声清洌喝止:“站住。”

“是要怎样?耽误了时辰送掉小畜牲性命,老子可是不管啊!”毕守残回头霎那,神态一凝,整个人顿住不动,讶色缓缓爬上两颊。

范无咎亦是满面惊异。睁大的双瞳中安静地映出一抹艳红。眼前方悦意身上黑衣逐渐褪去颜色,裙袂浮动,竟然转成了艳丽红纱,红的冶艳张扬,咄咄逼人,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艳红侵吞,目之所及,再无他色。

“……这一定是幻象吧?一定是吧?”毕守残惊呼一声,揉了揉眼,满脸不相信。“奶奶的,真是邪了!生平第一次看见这种事!”突然觉不对劲,仰头一看,雾气不知不觉已经散了,本该露脸的晨阳此刻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天际阴云压下,沉沉的不消片刻竟已暗如昏暮。

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消弱那抹触目惊心的艳丽。

站得近些的范无咎神智略回,耳旁只听她一字一句淡淡道:“他若有事,你们全都要陪葬。”

范无咎不觉得惊恐,他只觉得哀戚和……安静。

无边无际的安静,笼罩着寥泓殿,以及整座范苑别林。没想到天香玄音的最后一曲竟是无声,嚣狂张扬的艳红从眼底悄然飘过,寂静地移往正居。颜笑茹忐忑不安地抱起鸿儿,转头看婢女橘儿一眼:“那孩子又哭了,你快去看看。”橘儿答应着往摇篮边上走,却也只是探头看一眼而已:“大概是饿了吧,夫人。”“那就快给他喂吃的啊!”颜笑茹皱着眉催道,“总之别让他哭了!”橘儿为难道:“可这孩子周身火烫,除了毕先生谁也摸不得啊!”、“那,那你就去找他啊!”橘儿答应一声,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颜笑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看看怀中幼子:“鸿儿别怕,不会有事的,你爹很快就回来了。乖,乖。”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颜笑茹回身道:“不是让你去找毕先生吗,怎么又——”看清来人霎那,她险些将怀中孩子失手掉在地上,双腿虚软往后骤退数步。

方悦意看也不看她,疾步来到小篮边,婴儿身上的小褥子已经散开,一条胳膊和腿都露在寒冷空气中,垫在身下的棉巾也都尿湿了,方悦意又惊又痛,急急伸手去抱,却觉得孩子周身滚热无比,且并非伤寒所有的火烫,仿佛体内体外都包围着一股特殊气流,常人手伸过去,尚隔两指距离便觉得热气迫人,心下骤然一紧:难道真如那男人所说?眼下情形不容多想,还是先离开要紧。

方悦意不顾烫热,裹紧婴孩抱在怀中,才踏出正居大门,毕守残人已等在台阶下方:“当真要一意孤行?可别怪老子没警告过你喔!”方悦意沉声怒道:“滚开。”毕守残哈哈道:“真有个性,好罢,皇帝不急太监急,是你妄顾娃儿的性命,老子又何必假好人。”

“悦意,不可!”范无咎抢身挡住去路,正色道:“相信我,我并无恶意,不要耽误了孩子的治疗时辰!”方悦意定定望他,眼中既无怒意,也无信任,只有一片深深冷沁,被这样的眼神凝视,范无咎只觉心中一片无法言喻的绞痛,垂下眼帘低声道:“求求你……留下孩子,不要再加深我的罪孽!”

方悦意仍是冷冷看着他:“我说过,倘若他有不测,我要你们陪葬。整个山庄……整个武林!”范无咎直视她,轻轻道:“我保证。”毕守残冷哼道:“要我救这犊子是吧?好啊,除非你答应从此自禁于范苑后山上的古塔,今生今世永不出关!”范无咎大喝一声:“毕守残!”这一声止住毕守残话头,却也让方悦意眼中寒意更甚。范无咎还要说什么,手被她一把推开:“我信你,但我不信他。”

言罢旋身即走,范无咎急怒道:“为什么你们这样固执?!毕守残——快救孩子!”毕守残哼道:“没看到韩错之前,我什么也不会干。”范无咎怒道:“你!”一转头发现方悦意已经走远,当下顾不得跟这怪人作口舌之争,拂袖急追而去。

“你给我回来啦!”毕守残大吼几句,毫无效果,啐一口骂道,“完了完了,竟然对我大吼大叫,他已经完全失了心性了!”一转身,只见颜笑茹抱着襁褓靠在柱前,双眼定定望着寥泓殿前方,整个人看起来悲愁无依,只是脸上早已没有了表情。

方悦意抱着孩子闯出范苑别林,仅是凭着一时本能。真正出来了,却发觉其实无处可去,只能默无目的的往前奔走。范无咎紧追在后,不多一会儿便在山庄附近的河床上将她拦下,苦苦哀求道:“悦意,你听我的,回去吧!”方悦意冷冷睨他:“你口口声声说没有伤害孩子之心,那这又是什么?!”范无咎无言以对,情急之下上前,方悦意立即退了一步,范无咎无法,只得低声道:“得罪了!”方悦意乍闻这几个字时,范无咎已出手快如闪电,过来抢夺她怀中襁褓。

二人都要顾忌幼孩安危,谁也不能出手太重,无意之中形成缠斗格局。方悦意甩他不掉,脸上越来越沉不住气,加上怀里孩子哭声渐弱,突然毫无声息,乍惊之下倏然收手,掀开被角一看,孩子双眼紧阖,身体软软的不知生死,方悦意惊怔数秒,霎那间只觉身心被人一分为二,整个世界寂静下来,天地黯淡浑浊,她哑然一声:“不会……”就跪地将脸埋入襁褓。被角很快洇湿了一片。

范无咎也怔了,却比方悦意反应快一些,急忙摸索到孩子脖颈,探了好一会儿道:“他还活着,快些!”伸手抱过,这一次她不再使力坚持了。

范无咎站起来,正要往回赶,想到什么又转头道:“跟我一起回去!”边说边去拉她,手掌相触时觉得不对,翻过来一看,细嫩白柔的掌心手臂上灼得全是水泡,想必是被毕守残的火龙真气所烧,即使如此都不放开……心中不由一凛,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喃喃道:“为什么……这是他的骨血啊,为什么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地步,他还不肯出现?!难道我真的赌错了?难道这江湖,终是冷血无情的人才能胜出?”

这时河床不远处的枯林中传出一声笑语:“冷血无情有什么稀罕,还要够奸猾才成大事罢!”甫闻此声,二人都是一怔,范无咎侧目望去,只见枯林中有人策马缓出,黑氅银冠,浅笑萦唇,确是当日旧人,闲邪王韩错。

韩错翻身下马,看一眼范无咎道:“你还不去,是想再多背一条人命吗?至于本王,稍后去府上拜访就是。”边说边俯身,拉起跪坐在地的方悦意,在她耳畔柔声道:“有我在,放心。”

方悦意朝他望去,眼中几分讶异,韩错道:“皎皎还是告诉我了。”、“何时?”韩错顿一顿,拉了她的手来端详,口中淡淡道:“自她怀疑你有身孕起。”方悦意寂声不语,韩错微愠道:“你可知道毕守残出身五行至纯之火,又与憩山火龙伴居了半辈子,身上罡火要伤人夺命只是顷刻之间的事。”

方悦意定定望着他道:“这样说来,你其实一早知道孩子的存在。”

韩错手下动作一停,半晌平缓答道:“是啊。皎皎对我是什么都不会隐瞒的,只是我看你似乎不想让我知道,所以也由了你去。昨日你找我之后,我心下犹疑,所以立即着人去布查了整件事情。”

一边说着话,一边处理手上烫伤。也不知他抹了什么物什上去,凉凉幽幽的甚是解疼。方悦意静静抽回手去,韩错见她脸上都还挂着泪痕,忽然就又恢复了这样一副万年不变的冷淡表情,心中霎时弥漫起一股奇怪感觉:“你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方悦意也不答他,兀自往范苑方向走去,韩错丢下坐骑跟上来,那马儿也通人性,竟然咯哒咯哒的自己跟在后面。

方悦意走出数十尺,在这段距离内,艳红衣衫悄然回褪成黑色,韩错不知道这是象征什么,也不便提,只说:“你且放宽心,毕守残那人的性子只会和人拼硬的,倒也不至于真的跟幼婴过不去,何况他的目标是我,即是如此,我便有法子让他救我们的孩儿。”方悦意道:“即使他要的是你的命么?”

韩错紧走一步和她并肩,笑道:“怎么,你是舍不得我?”又见她脸上眼中都是一片冰冷,知道这玩笑开得不到位,只得道:“他是你的孩子,难道不是我的么,试问我怎会置他于不顾。”方悦意停住,转身望他,迟疑道:“你……不会将他从我身边夺走吧?”韩错目光柔和下来:“我知道他对你的意义比对我来得重要许多,你喜欢带着他归隐还是怎样都随你,我决不干涉。”他语气柔婉温和,目光更是像藤蔓一样纠缠着她每一寸视线不放。方悦意半阖了眼帘,仿佛是默认了。韩错微微一笑,先翻身上马,接着朝仍站在地上的方悦意摊开手道:“上来。”她犹豫片刻,终是将手放在了他掌中。

远远眺望范苑别庄,只觉一股死气驰纵,连个守卫都没有。韩错策马入内,一路上只见庄中子弟或靠或仆,全都失了知觉,整个山庄也都半隐在浓浓白雾中,方悦意道:“没有死,暂时昏厥罢了。”韩错笑一下,道:“海市蜃楼真是微妙的东西。能让人如痴如醉,亦能生不如死。不知道听了后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

方悦意淡淡道:“所有功夫练到最严重的后果无非都是致人死命,还能怎样。”韩错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悦意沉默片刻,低声说:“会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认得吧……为了能一直听到天籁之音,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挖出自己和别人的心。”韩错笑道:“没有例外么?”

方悦意道:“意外?……”心中隐隐淡淡的酸涩着,“若有意外,我又何需远避人世。”韩错眼中有莫名暗光转瞬即逝,嘴角依然淡淡吟笑。过了寥泓殿,韩错不再用马,方悦意足一沾地,手就被他牵住,方悦意低头看一眼,倒也没有挣脱。殿前广场原本雾气浓郁,这会儿忽然逐渐散去,显出一柄倒插青石中的巨刀,刀刃上缠着脏旧布条,深深没入石缝,只听有人笑道:“你小子,果然没死。”

一只手从那雾气中伸出,攥住了刀柄。

韩错唇角轻扬,竟无半点遇到宿敌的惊惶,好像来打招呼的真的如他所说是位老友一样:“彼此彼此啦,范无咎到底迂憨了些,还是天姥你比较够级数。”

毕守残笑道:“我也只是欣赏他功夫好而已。听说你‘死’了一年,如今死而复生,一定是去修炼三锡命了吧,快露两手我瞧瞧!”

韩错不紧不慢笑着说:“等等啊,我遵你所言单枪匹马来应战,你也要担保我的孩子平安无事才对。”毕守残啐了一口:“我呸!我和你讲信义?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当龟蛋耍!”韩错笑道:“哦?好吧,你要反悔也可以,只是这满院子的活死人要如何办?我知道天姥你可以见死不救,但只怕范无咎他不肯啊。”

毕守残啧啧两声,思索状道:“这样啊……好吧,娃儿我救,只是你要乖乖让我杀了,自己的命还是儿子的命,选一个罢!”

韩错笑而不语,静静望向身旁的方悦意,似乎是在要她作出选择。方悦意心中一凛,正恍然,韩错却开口低声道:“一年前在疏情崖你曾问我,一生之中最美的景象是什么。”雾气缠身,吹拂而过,方悦意睫羽轻颤一下,韩错的面目在她眼中蒙上一层迷雾。耳边变得只听见他轻净的声音:“海市蜃楼,玄音天香……独我沉沦,烟迷醉妆。真希望我会是一个例外,只可惜……”后半句却被喉间浅浅的笑声吞没,韩错弯起手指拂过她的面颊,低低道:“可以恨我,只是不要忘了我……碎雪。”

说完,他轻轻松开手。对面毕守残也哼笑着拔出地面巨刀,刀锋过处,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即使没有光线映衬,依然耀眼夺目,煊赫淳熙,毕守残握住刀柄,借势一挥,刀刃竟犀利得瞬间割裂空气,向四面八方无限蔓延,眼看数十里范围内,无物能得以幸免,包括前方向他走去的韩错。

方悦意心中一惊,明知道他不会就这样简单丧命,却还是忐忑起来。无意中眼角余光瞥到战局之外不知何时多了静静一人静静观望,看清那人面目后,心中不祥预感更是沸腾起来——长身颀立,面无表情,不是范无咎却又是谁?虽然置身事外,目光始终不离韩错左右,平静神色下浮动着某种拼死也要达成的觉悟,隐隐让方悦意觉得心惊肉跳。

这边再观二人战势也是平分秋色的胶着状态,毕守残始终觉得不过瘾,啐道:“你到底用是不用那个什么三锡命?”韩错倒也还能谈笑风生:“我怕打死了你,没人救我的孩儿。”毕守残直骂娘,刚要动用绝活****这小子,却听范无咎插入战团沉声道:“他说得是,守残,你若伤了谁来救孩子,你且一旁观战罢,把他交我。”声音平稳淡定,只是听来有一股执着的死气,毕守残正要反对,范无咎又淡淡加一句:“若我不济,你再插手不迟。”毕守残大喝:“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就是要亲手杀这小子才痛快!”虽是这样叫着,脚下却让出了主要的攻击位置给范无咎,大约也是体谅他对韩错的恨意来得更甚。

方悦意单手捏住了笛管,只是迟迟不能出袖,总觉得无法万无一失,迟疑之际只听毕守残道:“小娘儿,我的那句话还是有效的!若是我听到你发出什么声音,当心你的娃儿。”他不必全力纠缠韩错,自然就可以分心牵制方悦意,这也是范无咎的考虑。

毕守残一边目不暇接的看一边心底暗惊:韩错功力之精进确是非同小可,倒是范无咎在去年那一役中负伤,内力恐怕至今也没有完全恢复到战前的水准,心中暗忖:恐怕他支持不了多久……自己还是准备准备随时从背后砍韩错一刀罢!韩错也并没将范无咎当作第一对手,处处未出全力,绝大部分的顾忌仍在旁边辅战的毕守残身上,另外一方面……他有所保留,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契机。

范无咎心中明白,自己今时今日,已非韩错对手,只是一个豁出一切去了的人,无疑比奸猾之辈更难应付,他身上虽然负伤,却毫无颓势,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那分明是玉石俱焚之策。毕守残急了:“喂喂喂,你——”不由分说抢入主导攻击,打算强行替下这呆子。电光火石瞬间,韩错忽然沉喝一声:“三锡命——”毕守残一怔,从未见过这等传闻中的古怪招数,更没见过完全练成之后的威力,立即全神戒备,打算硬接,看看是有多猛。范无咎却像没听见一样,宝剑一斜,疾刺过去,全然不顾罩门外露。

这时一声厉喝生生破空刺入,竟是颜笑茹。

颜笑茹捏着一柄精钢匕首,一边挥空乱刺一边跌跌撞撞冲过来,方悦意见她貌若疯癫,不便拉阻,而韩错实际上只是虚晃一招,根本没有真正祭出三锡命的意思。正好借此机会抽身,落在数尺之外颜笑茹身后,伸臂迅疾揽过她,手指一弯扣在咽喉处,低笑道:“夫人不可轻举妄动啊,男人的事是要自己解决的。”颜笑茹挣扎不休,哭骂道:“有种就杀了我!”

韩错摇摇头,低头在她耳畔笑道:“夫人金枝玉叶,怎敢冒犯。对了,不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夫人可有想出孩子叫什么名字了吗?”

轻言软语,柔情暗生,颜笑茹如遭雷击,突然怔住不动。韩错笑道:“一个人的名字可是相当重要呢,一赐生,二赐名,夫人你惜子舔犊,柔肠百结,想必给孩子起的,一定是非同凡响的好名字。”颜笑茹眼中浮起迷雾,慢慢回头,正对上韩错一双幽深黑眸,听到他低低浅笑道:“近一年来承蒙夫人照顾,只可惜鄢鸿昼此人,今后再不会回来了。”

说罢松手,将她轻轻推开。颜笑茹如同大树倒下后失了倚靠的藤蔓,摔坐在地。韩错哈哈大笑道:“范无咎,你一心寻死,可惜本王答应过碎雪,一定要饶你一家三口的性命,故而不能成全你了。如今本王大势在握,兵临城池,只要一刻钟过后,天下就尽在我手,你们两个还算是什么威胁,今天不过来陪老朋友玩玩而已,当真以为我打算送命在这里不成?!”

毕守残没料到他突然转变态度,骂道:“那小子你也不管了么?”韩错瞥他一眼,轻描淡写笑道:“我跪在地上求你,死在你面前,你难道就一定会救他?要怎样做还不全在你一念之间,我是何下场又有什么关联,一命换一命的事情在别人可能,在我韩错这里就绝对是痴人说梦。”毕守残气得肠子抽筋,真是想不出话来骂他:“……好好好,让那小崽子就这么死了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今天算你狠,我跟你没完!”范无咎忽然提剑,韩错“唉”了一声,抬手止住他:“我这个人并不反对人家使些阴谋诡计算计我,只要他有本事玩得过我——以牙还牙而已,盛主大人。我的孩儿在天姥手中,那就委屈令公子到闲邪王府去作作客罢,”

范无咎一回头,只见一个红绡艳衫的俏美女子抱了婴儿,自正居中缓步而出,正是皎皎无差。韩错道:“我既已答应了碎雪保你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就决不会伤他分毫。天姥你看那?”

毕守残哼一声,背起刀来:“妈妈的算你狠!不过……勉强公平啦!”韩错笑道:“那是最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本王随时恭候天姥来找茬。”

方悦意惊怒道:“不许带走他!”要追却被韩错手疾眼快的紧紧制住:“碎雪,不要追!他没事的——你听我说!”方悦意哪里听得进去,奋力挣扎不休,韩错无奈厉喝道:“我比你了解毕守残,他一定会治好孩子的,你信我!”、“我不信!”脸上混杂着绝望和哀伤的杂乱怒意,方悦意只觉得对他的希冀迅速被抽离了,荡涤得干干净净,韩错逼视她大声喝道:“给你追上去又能怎样?夺回来了又能怎样?!你忘了刚才无计可施的那一幕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孩子自身具体的安危!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把他治好了,带着他平安归隐了,然后呢?你要他日日夜夜和你相处,然后步那些听了海市蜃楼的人自我毁灭的后路?若是那样,你不如现在就让他死了干净,免得日后受苦!”

最后这番话终于让方悦意脸上血色也随着力气一道尽数抽离了,看过太多次生离死别的双眼开始模糊,身子一软,韩错就势收紧了双臂将她箍住,低低道:“我知道,你只是想抓住一个希望不放。只是每一个孩子的命运自他出生之后,便与母亲的割离开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若真是为他好,这时就该放手。”

方悦意在他怀里慢慢阖了眼,唇边漾起一丝冷笑:“……最后,还是将他夺走了……不是你,不是他……却是我自己,我自己的命……”韩错心里一紧,他何曾看过她有这样无助悲怜的一面?奇怪的感觉占据身心,竟说出一时半会自己都反应不过来的话:“碎雪,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命,你若喜欢,我就陪你留在这里。西市铜井街,门前植瘦梅,下雪的时候,我让烟花遍开……你以后不会再孤单了,不会了。”……

后记

辛未年二月十七,范苑一役,正道败退,闲邪王囚盟主范无咎夫妇于疏情崖下,其幼子不知所踪。

同年端午,范无咎夫妇自绝于囚地,尸身不明。

癸酉年初秋,神秘杀人集团五侯府惊现平静的江湖,与闲邪一脉呈现时而对立、时而合作的奇异势态。

正道因为突失范无咎,群龙无首,风雨飘摇,在争权夺势的邪道之中苟延残生,始终无人领导。

天下就在这样的局面中过了浑噩不堪的数十年。庚寅年腊月,即距离范苑之役整整二十一轮寒暑之后,江湖因为一个年轻人,逐渐拉开了三足鼎立的篇章。

Ohshit,写完了!呼~呼~

对不起,因为整文的调子都狠闷,所以非常狂欢于它的完结!跳忠字舞ing。

PS:我食言了……我上一本系列里说一定会把任东篱和金猊的故事在第二本里完结,绝不会拖到第三本去……结果……请让我再华丽地一次吧!

(中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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