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只要坏开了头,就有可能不断地坏下去。
今晚麦青青心里很烦,报幕的事还不知怎么了结,又来了例假的事。且不说这么粗糙厚实的草纸藏在身上的什么地方才不至于被人看出来?去学校上厕所换纸,有那么多女同学怎样才能不被发现……对了,要问问小胖和小秋。
麦青青听小胖说过,女孩来例假就意味着结束了童年和少年时代,要变成青年了。这青年的日子应该怎么过,她却想不明白,只觉得有一种淡蓝色的,蒙蒙胧胧的景象在向她走来,吸引着她的好奇心,让她感到振奋、新鲜、好奇,同时也像脑子里搅和了一桶糨糊,很多事说不清也道不明,糊涂又乱乎。
目前,对于麦青青来说,最头痛最犯憷的事,还是怎样把来例假这个该死又恐惧的事遮掩好……
她不想和妈妈说话,用被子蒙着头睡了。
有一段时间,麦青青的妈妈晚上常靠在床头想事叹气。爸爸很久没回来了,季东风说起这事也愁眉苦脸,他妈妈才去干校看他爸回来,说看见李胜利的爸爸带了手铐脚镣,可能问题严重。
但是,没有爸爸的消息。
“今天革委会通知我们明天就搬到隔壁单间去,”林梦霞在忙着把家里的东西收到几个纸箱里去。麦青青又沉重起来,妈妈这段时间没有被获准去探视爸爸,但麦青青自己去过。
麦青青学校的农场就在干校旁边,有一天去农场劳动,麦青青去得早,路过干校时老远就听到喇叭里在高呼口号:“打倒现行反革命流氓黑帮分子麦云峰!打倒……”几排小平房的墙上贴满了白纸黑字红叉叉的大字报,还有“严防地主资产阶级变天”之类的标语。
那句新加上的“流……”的口号让刚步入青春期的麦青青不寒而栗,又感到一种五雷轰顶般的毁灭性打击。她的头昏涨起来,除了伤心难过,还有一种叫做耻辱的感觉如同无数毒虫噬咬一样让她痛,她想起她去偷偷拿回自己家书的那个夜晚,尤丽佳的爸爸说起欧如叶那封信时的口气和眼神,还有妈妈问爸爸的话……
麦青青心里像揣着一锅烧开的水,焦灼不安地翻滚起来。她不敢走近,远远地看见爸爸和老李、老季等几个有罪的干部戴着白纸糊的锥形高帽子,上面黑字红叉,整整齐齐地跪在一幅领袖像前。她知道那是反革命坏分子例行的早请示晚汇报。豆豆的妈妈仍然提着小喇叭喊口号,尤丽佳的爸爸和几个提着绳子的年轻人在一边站着。
麦青青绕道离开了。再过一会儿,老师和同学们都要从这里经过,他们会怎样议论自己的父亲?议论她这个反革命流……的父亲。那个该死的词最让她敏感害怕,她理不清,又扛不住,只想地上有个裂口让她钻进去永远都不要出来。
老麦的独生女儿对他的感情和看法就这样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妈妈变得沉默寡言,偶尔也笑笑,但很少说爸爸的事,这更加重了麦青青的心事。她们很快搬到了隔壁的小单间,麦青青一家三口人曾经欢乐幸福地住了很多年的小套间里,又响起了另一户人家孩子们的喧闹声,那是新调来的领导和家属。他们家有一个和麦青青年龄相仿的女孩很活泼地来找她,她在隔壁周学东的班里。
“我认识你,你跳舞很好看,我也爱跳舞,你看……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她的一根长辫子搭在胸前,举着手呼呼转了几个圈,两腿交叉站稳,再踮起脚尖,左手掌使劲掰着左腿膝盖处往上提起,让麦青青看起来有点基本功的样子,接着放下腿,双手一字排开,两个手腕朝下撇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嘴角笑得向上翘起。
“怎样,还行吧?回头你也把我给宣传队介绍一下,”她的手已经搭在麦青青肩上了。
麦青青有了新的崇拜者,心情又轻松起来,但是,她不知道这些轻松的日子已经不会持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