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越唱越小了,”有人调侃。
“咱们就彻底的小回去!唱!”石飒煽动说,并尖着嗓门学童声:“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哈哈哈……”
“还有更小的!”石飒又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文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嘿嘿嘿!一文钱……”很多人笑了起来。
看到石飒边唱边装成小女孩跳跳蹦蹦扭扭捏捏做天真状,姚家辉几个男生就站起来在他后脑勺两边比画扎小辫扮鬼脸出洋相,连平时最腼腆的同学和一向不爱说话的大雁,这时也开口唱起来,教室里歌声嬉笑声拍巴掌欢呼声错杂无序,此起彼伏:
“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无边的稻田,好像起伏的海面……”
有人一边高声唱一边挥舞手臂做指挥状。同学们边跟着唱边笑,几个女孩子笑得东倒西歪挤作一堆,她们互相依偎着,温存着,想在结束多年的同窗生活前给自己和对方多留下一点美好,一点快乐。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卖花来哟,卖花来哟,花儿好,红又香……”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这支歌没唱完就停住了,不知是因为歌词记不清,还是这支略带忧伤的叙事歌曲触碰到了大家心里各自的一份酸楚和柔软,每个人都想将心底最温暖的情感轻轻地释放出来,大家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清脆悠扬的嗓音像是从胸腹里发出,压住了所有杂乱的歌声和说笑声: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所有的同学三三两两不由自主地拥在一起,和着龚海月一起轻轻唱起来。
大海唱着唱着,想起马上要离开爸爸妈妈,到一个陌生的农村去改造世界观,也想起了因为自己的过失给小胖一家人带来的不幸,想着现在麦子小秋不能下乡,自己只有和尤丽佳吴艳红一起去插队,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龚海月带头一哭,就有好几个女生跟着吸鼻子喉咙哽咽起来,很快教室里就有了许多嘤嘤的抽泣声。麦青青想到自己没了爸爸后,吃了很多苦,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满怀激情写了那么好的一首长诗,结果空有一腔才情,现在连个知青也没混上,觉着挺倒霉的,心里一委屈,也跟着哭。
平时男女同学界限分明不敢讲话,但这一刻,男同学看到自己多年的女同窗伤感,也端着“酒”过来敬女同学,有安慰也有鼓励。“酒”过三巡,尤丽佳拉着吴艳红向麦子走过来。尤丽佳主动向麦子检讨自己过去有很多做得过分的地方,伤害了同学伤害了朋友,希望她原谅。吴艳红也想跟麦子说点儿什么,嘴唇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话,看得出来,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李胜利红着脸,不太自然地迎着麦子走过去向她祝酒。他已报名去大栗树村插队。
“……麦子你记着,无论将来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别哭……”
最后这句话,他好像讲得很困难。在灯光下,李胜利长得已经很健壮的体型显得很伟岸,这一刻,他的诚挚友爱,他轮廓分明的眉眼鼻梁很让麦青青感动。她觉得这个童年的友伴很像一本书里的人物,一时又说不准像谁……
这时,李胜利扯开嗓子说:“算了,咱们别唱那些幼稚的歌了,还是唱吴老师新写的歌吧!登山攀高峰……唱!”于是全班同学一起合唱:
登山攀高峰,行船争上游,
社员斗志比天高,加快步伐朝前走。
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
迎着困难上,顶着风雨走。
学习大寨,学习大寨要大干,
粮棉年年夺丰收,夺丰收……
第二天,麦青青和宣传队的几个好友去小胖的坟前看她。
他们带给小胖很多红色、白色、粉色的杜鹃,然后久久地、沉静地坐在坟前的草地上,仿佛要把这位好女孩打扮漂亮,再把她带走,天涯海角,永不离弃……
夜已经很深了,龚海月、孟小秋、冯雨潇和几个邻班的女生胳膊扣着胳膊,默默地走遍了城里那些亲爱熟悉的街道小巷,从东风路走到战斗街,从小西门走到大西门,再从南门上坡走过梁子坡,再回到东风路。她们仿佛想拾拣那些童年、少年时代的美丽往事,再种到另一块肥沃的土壤里,等候来年再结出丰硕的果实。
麦青青坚信,自己下乡当知青的愿望肯定会实现的。
可是,这个机会一直没有来。
日子沉闷而苍白,也很无聊。麦青青除了每天看看书,就是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那段著名的格言反复地抄写几遍:“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随着各种具体现实的问题接踵而来,还有季东风的入伍,小胖的逝去,麦青青心里那股汹涌如潮的爱情渐渐地模糊平淡了,尤其是小胖的不幸,让麦青青心里五味杂陈,重新思考起关于恋爱、人生的很多问题,但又觉得抓不住要领,难以得出让自己满意的结论。
几个好友之间不往来了,也不想去学校见老师,好像都有自己的烦恼,害怕见了面互相传染更加恐慌。于是,麦青青每天只是在家里闷头闷脑地待坐一阵,再独自出去转一转。
“别回来晚了,街上有二流子,皮蛋……”林梦霞冲着女儿说。
麦青青对妈妈的忠告置若罔闻。
就在林梦霞为女儿的事焦急得日渐憔悴、四顾茫然的时候,小金来找林大姐,他现在是文工团的团长。他对林大姐说,要把阿麦弄到团里做编剧。
“真是谢谢你了!”
“老秦和小欧、小夏都说阿麦是人才……她的诗越写越好了……”
小金拿来一份榨糖厂的招工表格给麦青青填写。
“我们团暂时争取不到招工指标,我这是跟榨糖厂借的名额,你先去那里当半年工人,然后我再把你借调到团里来。”
小金团长又说:“我们会派你下乡体验生活,去外省学习”。
“小青这孩子大年三十脚洗白了,咋好运气专找她!”余继英说。
老沈却说:“小青不适合干糖厂扛白糖口袋的活儿,调得进文工团才能算,借调……有点玄。”
林梦霞让女儿暂时不要填那张表。
第二天,刘塞鸿也来找麦青青,也拿来一张表格给她填,这是一张县人事局的干部录用登记表。
“李胜利的爸爸现在已经重新主持县委的工作,批给榨糖厂一些招工名额,解决留城孩子的就业问题。”
刘塞鸿很高兴地对林梦霞说:“我们找他特批了两个名额给学校,想把你的孩子和冯校长的老大留在学校,一是学校缺教师,她俩学习很好,优点特长都很全面,可以培养;二是业余时间她们可以负责搞搞宣传队的工作。女孩子适合在学校工作,又安全……”
林梦霞非常感激刘老师,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肯定比去榨糖厂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