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打着哈欠往机房走去，耳边响着院长老洪的声音：“……同志们，这是粉碎‘四人帮’后我国第一次恢复大学招生考试，意义重大，希望大家一定要本着对国家民族负责的精神，认真把好关，顺利完成这次体检任务，为大学选送健康合格的大学生……”
老莫的脑子里嗡嗡地响，像是一堆没有任何编号的X光片不小心混在了一起，飞到脑子里不断地翻卷着，不停地变幻着图像，还配上老洪略显粗糙的嗓音做音乐，搅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翻动起来。
“老洪现在想起要为国家民族负责来了，早干吗去了？”老莫心想。老婆一直催着他请老洪吃饭套近乎，希望老莫被提拔当科长，老洪却一直打哈哈不见行动：“一定一定，”老洪说，又小心提醒一句：“不能急，有人会说我俩是同学开后门呢，我会想办法的。”这话搞得老莫犯晕，不知道谁做了贼。老莫认为，将自己这个人才提拔到领导岗位上，干好工作，为社会多作贡献，更是对国家民族负责……亏他还是自己医专的同学呢，在学校时谁也不比谁差。老莫想起老洪有一个学期忙着谈恋爱没背书，考试时就抄自己的，事后还狡辩：“早背晚背都一样！”
结果那次老洪的考分比自己还高。
“这算怎么回事！”老莫想，这些年经老洪推荐提拔的干部多了去了，怎么老同学反而不行？真是马列主义做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都说同学情谊沾了利益就不对劲，提个科头儿也就长一级工资八块钱人民币，到底沾他老洪多少利？
“得和老洪说明，提职提薪的事可不是早晚都一样……”
老莫浑身疲软，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走过妇产科时，突然看见检查室门口早已聚着一群手拿体检表的女考生，妇产科那个曹桂芳正带着护士向那些年轻小姑娘宣讲体检要求。老莫想：“……咦，不对啊，考大学咋考到妇产科来了？多此一举吧，结了婚生了小孩的考生有的是嘛……”
老莫皱皱眉，来到放射科，机房门口也有更多的年轻人等在那里，其中一个明眸皓齿皮肤白皙的女孩正朝他腼腆地微笑。段晓璐年轻时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因此老莫的审美眼力也很毒，尽管如此，面前这个编着两条黑亮的大辫子，端庄大方，散发着淳朴清丽的书卷气的女孩依然让老莫眼前一亮。
“医生……”女孩紧走几步，有几分怯怯地将体检表先递给了老莫。老莫接过来一看，姓名一栏里端正地写着“麦青青”三个字。“她就是麦青青！”老莫心里不由得一惊。莫声这小子眼力就是不差，不愧是自己的儿子！老莫不无自豪地想，但他一转念又想到，这回要眼睁睁看着这个漂亮女孩去读大学了，可自己那个天资聪颖的儿子只能熬到来年再看运气，心里又郁闷起来。
老莫下意识地跟麦青青聊了几句，问她报哪所大学。麦青青有点害羞地说，第一志愿是复旦大学新闻系。“嚯，这小丫头志气还不小呢！”老莫刚这样想，紧接着又是一转念：“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女孩没准已被复旦大学的什么男生弄到手了……”老莫在心里嘀咕着，让麦青青按规定姿势站好，开始给她做胸透：“心脏、肋骨，好的……两肺纹理清晰，胸膈界限……嗯，等等……”老莫在这姑娘的肺尖上发现几个小斑点。
老莫对这种磷酸钙或碳酸钙沉积于坏死肺组织内的钙化情况有高度的职业敏感，就是说，这姑娘的肺部可能曾经感染过结核或者炎症，现在已经钙化，是一种陈旧性肺结核。过去老莫经常给征兵体检的年轻人透视，遇到这种情况都归入结核类型，直接下肺结核的结论，因为肺部钙化点临床上不易确认是否有新的病灶存在其中，是属于彻底自愈者还是病毒携带者，而每年征兵体检时受检的青年挤成堆，难以一一搞清，加上部队为确保战斗力，对这种情况比较顾忌，通常是从严把握，直接下肺结核的结论，很多年轻人因此就失去了入伍机会……可这是高考，情况能否和征兵一样对待？
“嘭嘭嘭，嘭嘭嘭嘭……”
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机房的门，打断了老莫的思维。
老莫起身开开门，没料到是段晓璐气急败坏地喘着气站在门外：
“你还有心思照什么光！你儿子几天没上班了，还不赶快找去……”话音没落就拽老莫。
“等等，表还没填……”老莫脑子里轰轰响着，挣脱段晓璐折回去，匆匆在麦青青的体检表中写下“双肺纹理清晰，胸膈正常，右肺尖上有两个斑点。检查结果：局灶性肺结核”的结论，又急忙去找来小罗医生，跟他说自己有急事要出去，让他帮自己顶一下：“你就签我的名……”老莫边说边脱下工作服慌慌忙忙跑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