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西方美学思潮概观
20世纪的西方美学在西方美学史上是一个群雄并起、派别林立、主义繁多、百家争鸣的空前活跃的时代。由此，给人们从宏观上把握这一时期的西方美学带来较大的困难，学术界在对这一时期西方美学发展趋向的基本概括上存在不同的观点，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两种类型说”“五条经络说”和两大思潮说”。我们认为这几种观点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不足与失误。“两种类型说”明显的失误在于“科学美学”和“分析美学”同属于科学主义美学思潮，而忽视了其他美学思潮，没有反映出当代西方美学的全貌。“五条经络说”的划分显得琐碎和零乱，它是一种类型的划分，不利于宏观把握本世纪的西方美学。“两大思潮说”是参照现代西方哲学思潮提出的一种观点。这种观点比较好地从宏观上理清了现代西方美学各流派的更迭流变与美学思潮趋向，不足之处在于它没有描述出本世纪西方美学发展的人本主义与科学主义相汇合的一种趋向。
纵观20世纪西方美学的发展，虽然流派众多、观点各异，但从思潮的角度出发，宏观概括分析本世纪西方美学的发展是一个较好的途径，尽管它也有弊病。我们认为，20世纪西方美学的发展趋向，可以划分为人本主义美学、科学主义美学和折中主义美学三大美学思潮。下面就从“三大美学思潮”出发，对20世纪西方美学的发展作一概观与评析。
一
人本主义美学思潮，是以人本主义哲学思潮为其哲学基础而衍生发展的美学思潮。人本主义是强调以人为本的哲学理论与思潮。人本主义源远流长，但真正把人的问题独立出来，作为哲学的核心、出发点和归宿，并把人的非理性心理意识上升到本体论的地位，作为一种普遍倾向的哲学，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的人本主义，它是一种非理性的现代人本主义。人本主义美学思潮就是以这种现代人本主义为其哲学基础的一种美学思潮。本世纪以来西方的表现主义美学、直觉主义美学、形式主义美学、新托马斯主义美学、精神分析学美学、存在主义美学、法兰克福学派美学等美学流派的更迭流变，共同汇合为人本主义美学思潮。
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于本世纪初开创的表现主义美学是本世纪人本主义美学思潮的第一个美学流派，“堪称本世纪最雄辩、最有影响的学说之一”。克罗齐虽然是一个新黑格尔主义者，但他的美学思想一反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和辩证法，建构起以“直觉”为核心概念和以“直觉即表现”为中心命题的“意象的科学，或者是直觉的知识”的美学理论，“似乎最终把一切美学学说全部压缩在一个小坚果的硬壳之中”，形成他的非理性主义的人本主义美学理论。科林伍德等人继承发展了这一理论，在西方美学界至今仍有影响。以柏格森为代表的直觉主义美学也是本世纪初影响很大的人本主义美学流派。柏格森把西方“生命哲学”推向前进，他认为世界的本原是作为一种盲目的、生生不息运动不已的“绵延自我”之生命之流，只有通过非理性的神秘的内心体验即直觉才能把握。他把直觉的理论运用到美学领域，认为艺术的目的在于清除“实在”与我们之间的“障隔”，从而可以直接面对实在本身。艺术创作的过程同样体现了生命的绵延和冲动，是“无法预见”的“无”和“不存在”，强调艺术创作的纯粹的创造性，强调艺术创作和欣赏都依赖于直觉，主张取消任何艺术形式本身的相对独立性和稳定性。怀特认为：“柏格森是一个直认不讳的非理性主义者。”20世纪前三十年颇具影响的形式主义美学，其代表人物之一的贝尔提出了“有意味的形式”的著名理论。“意味”是不同于日常情感体验的神秘的、难以言说的“审美感情”，“形式”是指艺术品各部分要素组成的一种纯粹关系，而且是由艺术家的情感熔炼出来的，具有一定审美能力的人才能发现的形式。实质上，贝尔的理论也是以审美主体心理的非理性、非功利性的“审美情感”为基础的。
精神分析学美学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盛行于欧美各国。此派最基本的美学主张，就是强调人的无意识与本能冲动在艺术创作和审美欣赏中的决定作用。该派创始人弗洛伊德用无意识、泛性欲主义和梦幻来解释文艺和审美现象，把文艺说成是性欲的转移与升华，具有突出的非理性主义倾向。新托马斯主义美学是带有宗教性的美学流派，其代表人物马利旦和吉尔松主要接受中世纪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理论，在美学上倡导以有神论的直觉主义为中心的观点，给直觉主义的美学理论披上宗教外衣，具有强烈的神秘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色彩。以海德格尔和萨特等人为代表的存在主义美学把以研究个人存在为中心的人本思想运用到美学领域，认为艺术作品和艺术家的本质依赖于先于它们的第三者——艺术的存在；强调艺术作品的现实性，突出艺术创作和审美欣赏中人的自由和想象的主观创造功能，可以看出存在主义美学以人为本的非理性主义的倾向。法兰克福学派美学是当代西方影响最大的一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流派。该派产生于上世纪30年代，60年代发展到顶峰。它的基本美学观点是贯穿着以人本主义为中心的社会批判倾向，认为真正的艺术应当对现存社会采取从根本上批判与否定的态度，以拯救和复苏丧失殆尽的人性，要求艺术作为反抗社会、解放人的工具，同时提出当代艺术需要“感觉革命”培养“新的感官系统”的观点。
从以上对这些美学流派更迭流变的描述，可以明显地看出人本主义美学思潮形成的共同美学特征：其一是以人这个审美主体为核心、出发点和归宿，从不同角度建构各自的美学理论，其二特别强调审美主体的非理性心理意识为审美创作与审美欣赏的本质；其三在审美活动过程中追求审美主体心态的非理性因素的绝对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这些显然对西方美学作了新的探索与开拓。
20世纪西方的人本主义美学思潮是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理性主义美学的反拨，它继承了西方非理性主义美学，特别是19世纪后期以叔本华、尼采为代表的唯意志主义美学，使人本主义美学形成强大的思潮，影响很大。人本主义美学思潮极力反对理性主义美学，在非理性的审美意识领域作了深层次的开掘；同时，它在审美主体的可把握性和可体验性方面，反对思辨形而上学的美学，这些都把西方美学向前推进一步。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正是由于人本主义美学思潮，把非理性主义强调到不适当的地位，并且否定理性意识在审美活动中的重要作用，甚至否定社会和历史因素在审美过程中的决定作用，决定了它在西方美学史上衰竭的命运。这些根本性的观点是与马克思主义的哲学立场和美学理论相对立的，我们必须进行批判，引起足够认识。
二
与人本主义美学思潮相对立的科学主义美学思潮，是以科学主义哲学理论为基础衍生发展出来的，由具有科学主义倾向的不同美学流派汇合成的美学思潮。科学主义一般反对“思辨形而上学”，崇拜实证科学，主张哲学的科学性，重视科学方法，要求借助科学理论或方法来研究人和社会问题。20世纪西方的语义学美学、分析美学、符号论美学、格式塔心理学美学、结构主义美学等就是以科学主义哲学理论为基础的美学流派，它们共同汇合成20世纪西方的科学主义美学思潮。
以瑞恰兹为主要代表的语义学美学流行于20世纪上半叶，它的基本特点是把对于语言和符号等作实证的分析和具体的解释运用于美学当中，把本来意义的语言学与美学和文艺批评结合起来，否定传统美学研究中用词的不精确，否定对美和艺术本质探讨的意义。同时运用证实原则对“情感语言”和“符号语言”做了区分，认为艺术中使用的是情感语言，并强调审美经验与日常经验并无本质区别，艺术价值就在于对生理和心理冲动需要的满足。当代西方最流行的产生深远影响的科学主义美学思潮的又一个流派是分析美学。分析美学是沿着语义学美学的路子发展的。“这一派美学家认为，哲学美学的任务是对一切艺术批评的语言和推理过程进行分析，澄清语义，解答由于语言的误解而造成的疑难，理解语言的特殊功能、方法和依据”它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否认美学的系统性，以及对给一些关键性的词汇譬如‘艺术’或‘美’等下定义的必要性和价值所采取的多少有点武断的怀疑态度”。
符号学美学是20世纪四五十年代在西方广为流行的一个科学主义美学流派。此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的美国当代著名美学家苏珊·朗格曾明确表示：她首先应该感谢“圣人”、当代数理逻辑的奠基者——怀特海。她似乎从数理逻辑这一门科学中吸收了方法上的主要方向，她对语言的符号（标记）和意向的区分，她使用的表示体系功用的术语，她对中介物作用的研究，她的明确的方向，她在论证中的严谨态度，等等，都受到逻辑学的启示。在五六十年代发生较大影响的格式塔心理学美学有着明显的科学主义倾向。该派的代表人物是德国的心理学家韦特墨、柯勒和考夫卡，他们通过对物理学“场”的研究，认为人有心理“场”，这两个场相互作用形成了，“心理——物理场”，知觉也就是一个“场”。物理现象，如电场、磁场有动力结构，人的意识经验也有着同性质的动力结构，因此与物质对象有着同形同构的关系。格式塔心理学美学就是运用这种理论建构的美学理论。
结构主义美学于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在法国形成高潮，它作为存在主义美学的对立面，公开打出“反对人本主义”的旗帜，要求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达到人文科学的科学化，是科学主义美学思潮后期影响很大的美学流派。结构主义美学前期的主要代表列维·斯特劳斯把语言学中的结构主义观点和结构分析方法运用到原始文化研究中，对神话美学领域做了新的开拓。结构主义美学后期的代表人物法国美学家罗朗·巴特运用结构主义语言学、神话学和符号学的方法来研究文艺作品，探索文艺作品的结构成分和规律，建立起较为系统的结构主义美学理论。以结构主义的“客观”与“科学”显示出科学主义的倾向。
科学主义美学思潮继承了西方从亚里士多德以来的经验主义传统，明显地反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思辨形而上学美学理论，以科学主义哲学理论为基础，形成了强大的美学思潮。科学主义美学思潮的特征主要是：第一是坚持美学理论的“科学性”和“确定性”，反对形而上学思辨美学的“模糊性”“神秘性”。语义学美学和分析美学明显地通过语言、逻辑分析，对传统美学从内容到形式进行了全面大清洗。第二是借鉴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或者运用科学的研究方法研究解决美学理论问题，建构各自的美学理论。格式塔心理学美学等美学流派就是如此。第三是这些美学流派大都重视把“结构”“关系”和“功能”运用到审美活动中去，诸如结构主义美学等美学流派。
以上特征说明，科学主义美学思潮确实推动西方美学从“形而上”转向“形而下”，促使西方美学的研究方法从“自上而下”转变为“自下而上”。同时，科学主义美学思潮把各种科学理论方法运用到审美领域，对于美学的“科学化”做了一定的探讨。但是，我们必须警惕，科学主义美学思潮的唯心主义、怀疑主义以及纯自然主义，这些根本性的观点都是应该批判的，是与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相对立的。
三
与人本主义美学思潮和科学主义美学思潮并行的折中主义美学思潮，指的是20世纪以来把人本主义美学思潮与科学主义美学思潮的某些特征相交融在一起，体现出这两大美学思潮合流的某些特点的美学思潮。这种美学思潮的美学流派分别以自然主义、实用主义和现象学等具有折中主义倾向的哲学理论为其哲学基础，衍生发展成具有折中主义倾向的美学流派。它们包括：自然主义美学、实用主义美学、现象学美学和释义学美学等美学流派。这些美学流派，在学术界有的被划入人本主义美学思潮，有的被划入科学主义美学思潮。我们认为这样的划分是不合理和简单化的。尽管这些流派的某些倾向更偏重一点，但它们主导倾向还是要把人本主义和科学主义美学相交融或相统一，沿着折中主义的路向前发展的，而且确实在20世纪以来的西方美学史上形成了一种美学思潮，发生了很大影响。
自然主义美学是折中主义美学思潮的第一个美学流派。自然主义美学是受自然主义哲学影响而产生的。此派代表人物之一的乔治·桑塔亚那从自然主义的哲学立场出发，反对黑格尔把人类的思想史描绘成精神的自我发展史，把人类的各种精神活动置于生物学的基础之上作自然主义的描述，这是很明显的科学主义倾向。另一方面，他又多次阐述他的人本主义倾向。他认为，他前期的《美感》和《艺术的理性》中的人道主义仍然代表着他。他那种人道主义是什么呢？整个来说，它是一种以人的欲望为中心的价值理论。实际上，桑塔亚那所强调的以人的自然情感来解决美的问题，把美定义为“快乐的对象化”，并不是如人们所狭隘误解的官能满足之快感，而是审美的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