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是水;白天,也是水
除了水,我几乎没有别处的生活
如果一位国王路过我们这座无名山乡
我不会向他贡献胶靴和伞
我打算呈上我的女仆——一位村姑
她会插秧、育蚕,并且梳头
并且,她话语柔婉,微波阵阵
能使法律的尖锐部分远离人民
也许不幸,她因嫉妒、冒犯或阴谋
被贬入冷宫,长时间厮守、厮守
等待,等待,渐渐的空房里筑起了燕巢
梨花开了,凉风中传来了一缕缕嫩绿的回音
二
狭小的生活,走几步路就能完成
因而有足够的时间让荒草茂盛
时间,对神灵来说,并不重要
对他的臣民也理应如此
一把木椅已安然度过半个世纪
猫蜷伏在上面,还有灰尘、光线
像蜥蜴一样在空气里碎成粉粒
屋顶的静穆向天空翘起
外乡人会觉得除几家缝纫店外
人们都为各自的事情所隔开
唯有一道旧篱笆上的喇叭花喧闹热烈
但似乎并不向那些耳朵吹奏
三
一条溪流凝视着学校上空的云
铃声过后,孩子们像化肥一样撒落在
田野各处,有时,淋成落汤鸡
我的朋友,X·Y,乡村女老师
站在黑板前,如深陷无望的爱情
无论如何,你只能将丝绸和相册压入箱底
以减弱自己的美来适应平凡
正如星座集体叛逃的那个夜晚,狗吠
撕咬防线,直抵乒乓作响的门窗
你的手颤抖得厉害,擦不着火柴
突然,一道闪电,照彻空荡荡的足球场
砖瓦厂的大烟囱巍然屹立于生命之上
四
几乎,整个冬天,都没有暴力事件发生
水缸的冻痕也显得温柔,缝隙
蚯蚓般延伸,似乎专门为阳光准备的
一顿午宴,紧随挣钱人出门的
是电视天线,但它们的烦恼站得更高
鼹鼠仍不可救药地在挖掘
真理的根;一株折断的树枝
流露出的神情,恰如可怜的电影院
如今,喝柴油的拖拉机才做一些
疯狂的梦,越过土坡,葡萄种植场
窜进铁丝网,年老的寡妇趋于平静
但她须每天进卫生院检查器官的故障
五
夜晚,是水;白天,也是水
我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拥有生活
只有生命,座钟的秒针般嘀嘀嗒嗒的
冒出气泡,水未浑浊前,鱼的背脊
能折射出一种迷人的紫光
如明媚的春光收敛之际洋溢着幻影的少女
在此,我沉思虚无与粗俗事物的枯树下
也是被我称作为镀土岁月的那段路上
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引诱了乡间
最出色的美人儿,并以不给生还者以希望的方式
我娶她为妻,状元公若九泉有知
定会胡须抖索个不已,为他后代的羞耻
六
期待的漫长,是因为听不到敲门声
村庄像一副犬嘴里的脏牙,从未使用过
牙刷和牙膏,被咀嚼又吐出的房屋
缺肢少腿,杂乱的堆积在破晓前的冷光里
瑟瑟作响的树叶翻阅本地人家史
一天,一位老人转身进入坟墓,便轻易
打败了当年的炎热,而无须求靠冰激凌
乡长;遗嘱一文不值,这身肉坯
是唯一的继承。鸭子们出现了
它们浮游于人类下沉的池塘
原先的传闻中心:傻女人和她的
一窝小崽子,微妙地将专利转给了暴发户
七
台风将太湖里的帆赶出我的眼帘
鸥鸟,舌头沉入语言般下沉
秋天,紫菀开花,这群洁净的小精灵们
是另一个世纪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点燃的
它们宁静的火焰,支撑着单调和孤独
当国王经过,两岸官员们的脑袋纷纷掉地
那流淌龙的血液的英俊者看到
麦子又黄了,仓库背面的月亮小丑一样
鼠眉贼眼,那个浣纱的女子因受注视
而光彩耀人,她认识到突如其来的
命运已经降临,寄托在权力者身上
贫困才仅仅是一场容易忘却的梦
八
年轻,当你有能力挣钱,那么
就请将你前生欠下的风流债还清
当然,你还得学会撒网,直到灶火劈啪
一件美妙的事要在逐渐的补充中完成
才会像苹果一样熟透,正如我年近三十
才觉悟到自己不是外国人,而是一只留鸟
作为安慰,我将自己比作福克纳,试图
筑起金字塔,而候鸟们将许多小巢
留在异乡的枝杈上,想到这
想到我从未到过天堂,我不禁忧伤
这儿,感冒、懒惰、药剂师的衬衫
扩散着薄薄的药料芳香,如芦苇丛中的薄雾
-1987-